第六節：蕪湖大戰（一）
宗臂騰地站了起來，對秦楚抱拳說道。“大人昨晚痛宰韃子，有大人在，韃子算什麼？給俺一批好馬和良弓，我能把敢衝上來的韃子，射成刺蝟。”
“對，俺兄弟沒啥本事，但是打韃子，那從來不含糊。”寧家兄弟將腰刀別在腰間，兄弟倆常年習武，太陽穴部位隱約鼓漲，倆人也願意跟隨一起殿後。
“你們小點聲，咱們面對的可不只是韃子，還有外面的…”獨眼龍錢三眼角對着門外李濃瞄了瞄。
秦楚早有計謀，自信說到：“我早有妙計，收拾一下，記得把武器帶上，咱當兵吃餉，不能把吃飯傢伙扔了。”
眾人各自整理軍備，秦楚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李濃，心想只要順利達到蕪湖，一切安好，倘若被清軍追上，就憑這幾人能耐清軍怎樣？
恩，不對？秦楚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個被他忽視的細節。
大敵當前汪千總怎麼會有心思，讓一隻雜牌軍接收情報，數場血戰下來，各部減員嚴重，更應該要把為數不多兵力聚一起，隨同其他營一起行動。
千總不僅將他八人分出來，更是讓李濃帶着十幾個士兵承擔所謂的協助。
汪平的千戶所，所有人加一起不過百人，分出將近二十多人，兵力豈不是更加捉襟見肘？
秦楚又想到幾十萬大軍交戰，朝廷會有專門情報司，思來想去很不合理。
腦海中不斷旋轉，最後目光落在李濃身上。
李濃，莫非和把總有矛盾？
看面貌李他不過三十歲，長相俊朗，孔武有力，秦楚突然轉過身來看了看寧家兄弟，寧家兄弟也發覺秦楚目光，哥倆順着目光看到窗外李濃，相互看了一眼，然後點點頭，表明對付李濃很有把握。
李濃焦急在門外開始催促，千總帶着大部隊出發有一個時辰，必須儘快趕上，他不放心嬌妻和千總一起撤離，千總好色人人皆知，如果芸娘被那廝霸佔那該如何是好？
五天後沒有趕到本部，溫柔體貼的芸娘，很有可能被千總強行納妾，那場面讓李濃渾身充滿戾氣，他不禁對着屋子裏怒罵。
“你們快點，再慢老子就不客氣。”
聽到李濃咆哮，秦楚微微一笑，招呼眾人出發。
眾軍戶們扛着各式武器悶着頭往南走，戴大頭還在長個子，秦楚格外讓他攜帶了幾桿鳥銃，還有一大包彈藥。
按照計劃從正南門出城，出城后才發現逃離南京城人數遠遠超過想像，黑壓壓的人頭聚成一片汪洋大海。
普通士兵，達官貴人，衣不蔽體的貧民，甚至還有一些打着快板的逃荒藝人，幾乎半個南京城軍民都在往南方撤離。
“我們怎麼走？”秦楚主動和李濃溝通，還是希望可以和李濃達成共識。
“不曉得，我們只管往去驛站等候，接到情報立刻趕往蕪湖兵營，其他事情你莫要管。”
“冒昧地問一句，千總大人可有規劃路線？”秦楚不懷好意的問他可有撤退計劃？
這時候李濃終於正眼看秦楚一眼，疑惑地問道：“路線？什麼路線，這麼多人怎麼規劃路線，千總只是說五日內必須趕到本營，往前十里，驛站有兄弟接應。”
有點意思，李濃和老奸巨猾的汪平相比，稍顯幼稚，秦楚輕哼，然後一字一句在李濃耳邊振振有詞的說道。
“如果大人沒有去蕪湖呢？或許去是太平府，徽州府這些地方呢？還是去更遠的金華府？
我們現在就去你說的十里處那個驛站，看看有沒有人？”秦楚估計千總口中的驛站，是個幌子。
他隱晦告訴李濃，你也不過是被拋棄的人，至於為什麼被拋棄，只有你自己清楚。
“王八蛋。”李濃咬牙切齒狠狠罵了幾句，仍舊惡狠狠地看着秦楚。
“姓秦的，老子要做什麼不用你來教，也不用你來挑撥？現在就去驛站。”
李濃策馬就跑，秦楚趕緊帶着人跟上去，十里路不算遠，一個半時辰就走到。
李濃騎馬快秦楚十幾分鐘到達了驛站，等秦楚趕到時，見他孤零零站在驛站中，秦楚微微調整呼吸，小心翼翼走了進去。
眼前景象讓他大驚失色，狹窄的驛站里鋪滿了屍體，都是汪平留下來接應士兵，也都是李濃好友親信。
李濃痛苦蹲在地上，為什麼會這樣？
秦楚悄悄的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安慰的話堵在喉嚨里，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所有人死狀很慘，都是毫無防備，被人從後背下手陰死，能將一群善戰的家兵一次性殺死，肯定是平日最親近的人，疏於防範時，突然襲擊，一擊致命。
“李濃，我知道你很痛苦，但現在要做的，就是最快去蕪湖，什麼傳遞情報的任務，我想都是千總拋棄我們的伎倆，南京城數十萬人逃命，怎麼還需要我們幾人打探軍情？
再想想，軍情緊急，千總既然要率領兄弟去蕪湖駐防，肯定是為了和本部兵馬匯合，為什麼會攜帶幾大馬車輜重？去蕪湖不過三百里，需要那麼多補給嗎？”
良久不見秦楚出來，寧二很有眼見，他招呼兄長，二人悄悄進入驛站，護了上來，面對李濃的暴起，兄弟倆還是頗有把握。
李濃痛苦問道：“你想怎樣？”
秦楚將雁翎刀握在手中狠狠說道：“不能就這樣做冤死鬼，走大路，韃子騎兵會死死咬住，找小路，以最快時間趕到蕪湖，死也要見到千總，問問為何拋棄兄弟們？”
李濃毫不猶豫點點頭，一顆心早就飛到嬌妻那兒，恨不得現在就追上隊伍，將嬌妻護在身邊。“好，事不宜遲，現在就走，我知道有一條小路，雖然崎嶇，偏僻，但知道的人不多，小路避開人潮，速度反而更快。”
“跟我走！”李濃牽着馬在前開路，秦楚領着眾人緊緊跟隨他身後。
一行人避開人流在官道上穿越，從驛站西南往東走十里，穿過一條水流不是很急的小河，跨過後踏進一片山林，在荒蕪山坳處找到一條偏僻崎嶇的山路。
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眾人連滾帶爬走了四天四夜，一路上沒有半點人煙，餓了就吃大餅，渴了就喝山泉水，嘴巴淡的忍不住，就下溪水撲魚，宗臂射術非常精湛，傍晚時射了幾隻野雞，眾人匆匆把拔了毛的野雞放在火上烤，荒山野林起火也不怕被敵軍發現，晚上就在林子裏露天宿營，路上很苦悶，卻拉進感情。
第五天傍晚，眾人口糧快要消耗完畢，終於看到了山林出口。
走在最前頭的李濃，突然把牽着戰馬摁倒，戰馬和他消無聲息的卧倒，動作之快讓所有人心生敬佩。
情況突變，眾人緊張趴在地上，寧家兄弟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李濃那一套瀟洒動作下來，兄弟倆自知不敵，特別是前些天還誇下海口有把握拿下李濃的寧大，充滿佩服和羨慕，有空暇時間要繼續苦練武藝，有朝一日超過李濃。
“怎麼回事？”秦楚爬到李濃身邊，舉目望去，山林出口並沒有異常，看不到埋伏和伏兵。
李濃將腰刀抽出，身後眾人默不作聲都將武器掏出來，有幾個軍戶更是悄悄地將鳥銃瞄準出口。
“這裏是一條密道，沒有多少人知道，你們看，地面雜草明顯被踩過，一定有人在我們先前來過，萬萬不可大意。”
“會不會是千總大人留下的？”
李濃沒好氣罵道：“他不會走這條路，這條路我們這麼點人都走得艱難，他們拖家帶口不會走這裏，馬車和隨行家眷想通過這裏，至少需要十天時間，我斷定他們不會選擇這條路。”
“你看？”李濃示意大家不要做聲，指了指出口處出現的幾個矯健身影。
秦楚眼睛聚焦山林出口處，幾個黑色夜行衣的人從山口處走進來，他們全身被黑衣包裹，只留兩隻眼睛在外。
覺得這些人有些眼熟，突然想起不就是幾天前在郊區那群黑衣人嗎？身後還跟着幾個投降明軍家丁。
果然是那群人，秦楚悄悄把雁翎刀抽出，這群人不是韃子，是一群賣主求榮的漢奸。
在隊伍里一直沒有說話的駝子，突然瞪大雙眼，嘴角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笑容。
在江南的明軍軍營潛伏這麼久，終於等來同伴。
駝子趴在地上身體逐漸往後退去，沒有人注意到駝子，注意力都被黑衣人吸引。
他悄無聲息的脫離隊伍，矯健身影和駝背完全相背離，飛快隱身在山林中。
“這群人我見過，是錦衣衛。”秦楚將那天晚上的見聞告訴眾人，李濃眉毛被震驚的往上挑了挑。
“一群賣主求榮的錦衣衛，他們在這作甚？”李濃很是不解，看了看敵人數量后，又想衝出去。
“一共十六個人，我們十九人，加起來不比他們少，可以一戰。”
秦楚搖搖頭，人數旗鼓相當，但是己方大部分都是普通士兵，長年累月飯都吃不飽，和錦衣衛，家丁相比實力懸殊，除了李濃，宗壁以及寧家兄弟可以過幾招，其他人貿然衝上去，真只給對方送人頭獲取戰功。
“那怎麼辦？這條路這通往蕪湖一條小道，蕪湖守軍都沒有多少人知道有這條秘道，想去蕪湖必須要從這裏殺出去。”李濃思妻心切，恨不得將阻攔在面前的任何人統統摧毀。
“你說什麼？這條路竟然是通往蕪湖密道？”秦楚大驚，歷史上南明大部分軍隊莫名其妙被清軍擊潰，除了硬實力上有差距，情報這個方面也被清軍紮成篩子，在他心中這一直是個謎團。
比如實力強勁鄭芝龍集團，擁兵數十萬，還有大小戰船無數，陸地上不能抵抗清軍，也可以撤到海上，可海盜出身的他，竟然沒有任何反抗就投清，讓後人不僅是不齒，更是不解。
難道是南方軍隊情報系統，早就被清軍打通？秦楚善於思考，從一個小細節聯想到整個南明朝廷失敗，失敗原因有時候可以窺一斑而略全豹。
秦楚不禁問道，這裏距離蕪湖還有多遠？
“從這裏出山林，往南三十里就是蕪湖本營，建奴不可能這麼快就打到這裏？
南京還有十幾萬大軍呢？建奴就算是有百萬軍隊也要啃上幾天。”李濃對這一片地形很熟悉，早年跟隨千總鎮壓南方流民起義，在南方數省駐紮，對南方各處據點關隘了如指掌。
這時候宗壁突然快速爬過來，慌亂說到：“大人，不好了，駝子不見了？”
“駝子，什麼駝子？”李濃回過頭問道。
秦楚暗叫不好，怎麼把駝子給忘了。
“肯定是趁我們不注意時偷偷跑掉，大人，怎麼辦？”
秦楚思來想去之際，山口情況突然出現變化。
轟隆一聲炮響，一發炮彈在身邊炸開，幾個軍戶軀體被轟的四分五裂。
快走，秦楚招呼眾人往前奔跑，往後跑肯定跑不過大炮，只能往前沖才有一線生機。
黑衣人早就發現秦楚等人，五天前接到飛鴿傳書密信，今日有北方重要人物出現，他們負責接應。
這條密道也是重要人物提供，情報顯示南京城指日可下，還傳遞出偽明皇帝已從南京逃跑，具體位置就在蕪湖黃得功軍營。
誰想竟然出現一群明軍，黑衣人不敢自主主張。
駝子在脫離秦楚視線后，發出三長一短布谷鳥聲，告訴接應人，他已脫離這群明軍，務必就地消滅敵人。
黑衣人首領是清軍鑲紅旗牛錄，屬於多爾袞旗下，這個牛錄不同於其他牛錄，大部分旗丁精通漢語。
半年前被派往江南打探軍情，為更好偽裝，從接到任務起開始留髮，直到髮際線和明人無異后，混在流民中前往江南潛伏。
時而裝扮成明軍、錦衣衛、甚至是流民等，將明軍關隘，軍隊數量源源不斷通過秘密渠道傳到清軍大本營，此次任務是獲取蕪湖外圍據點和守軍人數。
駝子是清軍在南京情報中轉站，利用普通軍戶身份潛伏，伺機將重要軍事情報傳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