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喪葬鋪子
說完這句話,祁慎言默不作聲的帶着宋千劫向外走去。
按着淺灘鎮的規矩,除非有急事,否則不準夜間走動,不論是鎮子裏的原住民,還是鎮外的來客,都要遵循這個規矩。
雖然不知道這規矩在淺灘鎮流傳了多久,不過自宋千劫記事以來,就從沒有人敢打亂過這條規矩。
所以像是今夜這麼“熱鬧”的景象,宋千劫也是頭一次見。
宋千劫隨着祁慎言走在最前面,少女和六叔劉濟世抬着那具體溫驟降,已經開始冰冷的屍體走在中間。
最後壓陣的是呂三叔和劉雲芝,一行人在夜色當中穿行,直奔淺灘鎮唯一一家喪葬鋪子。
開這家喪葬鋪子的人名叫辛歧,是個性情古怪的老頭。
按着輩份來算,他比呂成書年長一些,宋千劫要叫他一聲二叔。
平日裏這位二叔對待別人都是不冷不熱,唯有對宋千劫才會冒出一點熱情勁。
只是口中說出來的話,就有些叫人聽不下去了。
宋千劫硬着頭皮跟在祁慎言的身後,抵達喪葬鋪子的時候,老頭辛歧正坐在門口的一塊大石頭上叭嗒吧嗒的嘬着煙袋鍋。
見着宋千劫之後,辛歧將手中的煙袋鍋磕了兩下,磕滅了煙鍋里的火星。
“這麼早就來定棺材了?離他十六歲還早着呢。”
老頭皮笑肉不笑,慘白月色映照之下,模樣詭異。
宋千劫脊背發涼,硬着頭皮問了聲好,然後解釋着,“不是給我訂棺材,是別人。”
別看平日裏宋千劫活蹦亂跳的像個猴子,但見了辛歧卻要比貓兒還要乖巧。
一個動不動就要將你身後事安排妥當的古怪老頭,誰見了心裏不有些隔閡?何況眼前這個古怪老頭還是宋千劫的二叔,比呂成書說話更有分量。
祁慎言跟宋千劫的關係要近上一些,平日裏交流自然也會更多。
知道宋千劫對辛歧有些懼意,他連忙上去幫襯,“二哥,是外面的事情,您就快點給安排了,早點送走,也早點省心。”
老頭的煙袋鍋高高舉起,砰的敲在了祁慎言的頭上。
“一肚子壞水,凈顧着算計,那小子都要叫你給帶壞了。”
祁慎言揉着腦袋,無辜的轉着眼珠,“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臭小子沒教育好,該是三哥的責任。”
“就你理由多,不跟你廢話,要用什麼,自己進去取。”
老頭伸手將門推開,涼風入室,昏黃燈光搖曳,再加上屋子裏堆着不少紙人紙馬,更叫宋千劫覺得寒意驟升。
說也是奇怪,自小宋千劫就覺得二叔辛歧的屋子裏要更冷一些。
夏天進去,寒意驟升,就是外面太陽再火辣再刺眼,這屋子裏面也不受任何影響。
等到了冬天,這屋子更像是一個冰窖,裹着厚重的棉衣,宋千劫都覺得寒氣能從骨子裏面滲出來。
聽街坊們說,那是因為喪葬鋪子裏面走的人多了,所以陰氣自然也就多了,凡人一但進去,就會衝撞到陰氣。
運氣稍微差一點的,說不準還會被孤魂野鬼奪舍,本身的魂魄被排擠出體外,成為地府都不要的遊魂。
“還愣着幹什麼?不去幫你祁叔做事,等着你二叔我去幫你搬東西?沒良心的。”
煙袋鍋當中縷縷青煙冒出,縈繞於宋千劫身側。
沒等宋千劫反應,那縷煙霧已經像是青樓門口搔首弄姿的美嬌娘,將宋千劫拉扯進去。
或許是脫離了辛歧的視線,祁慎言模樣輕鬆了許多,宋千劫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祁慎言在擺弄着一個童女。
竹編的框架帶着薄紙顫動,臉頰兩側的紅暈突兀的詭異,光是看上一眼,宋千劫就覺得背後汗毛豎立起來。
見着宋千劫的丟人模樣,祁慎言伸手指揮道:“一樣一個,動作快點,那、怎麼說也是你未來媳婦的家事,稍微上點心。”
祁慎言這麼一說,宋千劫倒也不怕了,撇着嘴道:“那怎麼也是你侄子的家事,你稍微上點心,等你老了還得等着我給你收屍呢!”
聽見宋千劫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祁慎言哼笑,“還沒個定論,就開始飄了?你就知道這趟出去,你一定能平安無事?”
“不是說有九成把握?”
祁慎言左手拎起一串紙糊的燈籠,右手夾住兩匹紙馬的竹架,接著說道:“那九成把握,光是你這張破嘴,就能毀去七成,餘下的兩成把握……”
將這些東西塞進了宋千劫的懷裏,他又道:“你身無長物,不懂得修行,拳腳功夫也只能說是一般,你覺得你握的住?”
宋千劫眉頭蹙起,“之前在藥鋪的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
祁慎言拿着那些白事用品,順勢一腳將一具棺材卷了出去。
上好的楠木棺材,在宋千劫頭頂劃出一道弧線,穩穩的落在了門外,沒弄出多大聲響。
一切準備就緒,祁慎言才走到宋千劫的身邊,“我要是不那麼說,你三叔會放你走么?要是真的只有兩成把握,你去還是不去?”
宋千劫漫不經心的嘀咕,“反正都是一死,死在外面總比一輩子都困在淺灘鎮要好,就算是一成把握,我也認了。”
“好小子,就知道你不孬!放心吧,我說有九成,那就一定有九成,你是個什麼東西,我還能不清楚么?”
宋千劫咬牙切齒,“你才是個東西。”
祁慎言翻了個白眼,已經看不見半點長輩的模樣,“那你不是個東西?”
宋千劫啐了一口,驅趕着祁慎言出了門,到了門外才老實下來。
辛歧盯賊一般的眼神在宋千劫和祁慎言的身上打量,使得宋千劫渾身不自在。
倒是祁慎言,仍舊是先前的那副隨性,“別看了二哥,你這鋪子裏沒有活人受用的玩意,我們倆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辛歧點了點頭,口中吐出一口白煙。
“虧心事少做一點,少碰你不該碰的東西,但凡是跟死人沾邊的,都沒有好事,這一點我最清楚。”
聞言,祁慎言身形微微縮了一下,動作很小,不易叫人察覺,但宋千劫卻可以明顯看出他的心虛,“知道了二哥,死者為大,我們就先走了。”
老頭以煙袋鍋敲了兩下地面,點了點頭,算是默許,又接着道:“你們去就行了,臭小子留下吧,本來就沒個好命,再沾了陰物,就更不好了。”
聽見辛歧發話,在最後方的呂成書也不再袖手旁觀,上前接過了宋千劫手中的東西。
“那二哥,我們就先走了。”
呂成書這句話還沒等說完,辛歧口中已經又送出一陣白煙。
“手腳麻利點,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做事怎麼婆婆媽媽的。”
隨着那陣白煙在宋千劫眼前瀰漫開來,那幾道身影也憑空消失在了眼前。
周圍白煙散溢的模樣,好像宋千劫剛剛站在這做了一場白日夢。
之前也沒見過幾個叔叔都有什麼手段,怎麼今日一看,好像個個都非比尋常?
宋千劫看得瞠目結舌,同時耳邊也傳來了老頭辛歧的問候,“新鮮么?想學么?”
宋千劫點頭如搗蒜,一臉期待的看着二叔。
然而還不等他那個“想”字說出口,老頭嘴裏一口白煙已經又噴在了他的臉上。
“學個屁,技不在多而在於精,回去好好練你四叔教你的拳法,關鍵時候,那可是能救命的!”
宋千劫僵着個臉,顯得有些不太情願,“您說您不教,還問我作什麼?”
相比四叔教他的那些基礎拳腳,對於這些法術宋千劫要更為痴迷一些。
那些會動的紙人紙馬,還有那根好像永遠也嘬不完的煙袋鍋,自小就勾動着宋千劫的慾望。
不然二叔這種古怪老頭,又有幾個人願意接觸?
辛歧從石頭上站起來,將煙袋鍋橫在手中,“當然是告訴你做事要專一,離了淺灘鎮,沒有叔叔們給你撐腰,還這麼弔兒郎當的可不行……”
這是宋千劫頭一次見着辛歧露出這樣的表情,似乎有點不舍,又好像對眼前的一切有所不甘。
“我要走的事,是不是除了三叔,其他的幾位叔叔都知道了?”
自小張狂慣了,宋千劫可不懂得如何哄人。
想起先前在醫館上演的那一幕,再聯想剛剛辛歧說過的話,宋千劫只好換了個話題。
祁叔說……事情是在年前開始籌備的,卻沒說籌備了多久。
可以肯定的是,除了呂三叔一直被蒙在鼓裏,開藥鋪的六叔和眼前這位二叔早就知道這檔子事。
這麼說的話,其他幾位叔叔,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祁叔的卜算之術,真有那麼神?年前就已經預料到了今天的事情?
那老鐘的死……
越來越多的疑惑出現在宋千劫的心中,使得宋千劫頭腦發脹。
而接下來辛二叔所說的話,只叫宋千劫更加好奇,“不光是我們知道,你雲芝姐,倪震哥,還有你三叔家的呂嫻姐都知道,唯有你三叔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為了能叫你搏一次這場轉機,祁慎言這老小子可真沒少費心思,你二叔我也是憋了好久,可真是要憋壞了。”
宋千劫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追問着:“那剛剛見面的那句話,是故意說給呂三叔聽的?”
辛歧拿着煙袋鍋在宋千劫的頭頂輕輕敲着,“孺子可教也,你三叔最捨不得你了,這戲若是不做足一點,只怕他後面又要捨不得,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們會不斷的旁敲側擊,讓他意識到,這次轉機對你而言異常珍貴,這樣你才能順利離開淺灘鎮。”
出個鎮子,都要如此大費周章,宋千劫是真沒想到。
不過這時候他才終於想起來,他今天到藥鋪來的正事。
當年的事情,呂成書還沒給他解釋清楚呢!
現在忽然發生了這些事情,呂三叔肯定更沒心思給他提起那些前塵舊事。
反倒是眼前這個古怪二叔,看起來好像要更好說話一些。
想到這,宋千劫眉毛挑動,一臉諂媚的湊近了辛歧。
“二叔,既然我都要走了,當年的事情,你們是不是也該給我講上一講?今天呂三叔本來是準備給我講的,但忽然出了這些事情,他也沒有閑工夫,要不就由您受累,給我仔細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