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女大不中留
想不清楚,宋千劫也不再去想。
在屋子裏坐了一會兒,身上稍微暖和上來,宋千劫開始站起來在屋子裏面打量。
這間偏房比他的破瓦屋要小上一些,擺設卻是一樣簡單。
一張可供四人圍坐的木桌,一張簡樸的羅漢床,還有一個雕花木櫃。
小時候宋千劫一直住在這裏,木櫃裏還有他小時候的衣服。
這些年身體長的快,小時候的衣服早就不能穿了,不過料子倒是都不錯,至少比他身上這件破棉襖要好的多。
呂三叔家的日子雖然一直不景氣,但對他卻是非比尋常。
從小就是,好的一般都要緊着宋千劫來,呂嫻這個親女兒,反倒是受了不少委屈。
不過這麼多年過來,她也從沒有過半點怨言,反倒樂意如此,甚至對宋千劫百般照顧。
想起這些童年舊事,愧由心生,宋千劫在桌前坐下。
桌子的一面緊貼着牆壁,一摞舊書貼牆擺放,多是一些稚童蒙學,淺顯易懂,宋千劫小時候早就已經翻爛。
書頁已經開始泛黃,但是被打理的很工整,依照大小薄厚從左至右擺放。
最厚的那一摞書上,放着一隻布娃娃,土黃披風,俠客裝扮,背後還有模有樣的插着一把小劍,要是沒記錯,應該還有個女娃娃,頭上扎着兩個小丸子,模樣可愛。
現在看來,做工其實不是很精美,甚至可以說是粗糙,但當年卻是花了呂嫻不少錢。
宋千劫央求了好久,才在年三十的晚上在街邊將其買了回來。
那年宋千劫才五歲,剛記事沒多久,呂嫻八歲,對宋千劫如親弟弟一般。
宋千劫拿着布娃娃出神,嘴角不知不覺爬上一絲笑意,像是覺得有趣,又像是覺得荒謬。
就這麼一對布娃娃,花了呂嫻五十文,攢了好久才攢出來的私房錢。
“看什麼呢?”
呂嫻端着一隻大碗,一隻小碟。
碗裏清湯寡水,看不着幾點葷腥,小碟子裏則是幾個饅頭,黃澄澄的堆疊在一起,可見近些年呂家的日子過的也不是很好。
把娃娃放回去,接過了呂嫻手中的東西,再將椅子拉開,宋千劫道:“坐下一起吃吧,忙活了半天,也不能叫你干看着。”
呂嫻將額前的碎發往旁側攏了攏,站在宋千劫身後,聲音輕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這點哪夠?我早上吃了不少,午飯不吃也行。”
見呂嫻不動,宋千劫乾脆拉着她的手腕,將其拉到了椅子上。
“我早上也吃了,吃不了多少,你陪我一起,正好聊聊天解悶。”
一邊說著,宋千劫已經又拿來一副碗筷。
再次在桌前坐下,宋千劫才好意思動口。拿起一個饅頭,眼睛盯着呂嫻。
或許是被宋千劫看的有些不自在,呂嫻的臉頰紅紅的,手上一直沒動。
宋千劫對着她一咧嘴,“愣着幹嘛?是太久沒見我了,想我想的吃不下飯?”
隨口的一句,卻是中了呂嫻的心思,呂嫻將頭埋得更深,臉蛋紅的像是火炭,宋千劫坐在旁邊,都能感覺着她臉上的熱氣。
“少跟倪震鬼混……”
“怎麼了?臉這麼紅……是生病了?”
覺着呂嫻今天不太對勁,宋千劫也開始關心起來。
“熱。”
呂嫻搖了搖頭,將外面那件襖裙摘下,披在了椅子上,露出其中的一條粗布羅裙。
羅裙暗紅色,料子很粗,可以看得出是件新衣服,不過有些落俗。
雖然穿在呂嫻的身上半點俗氣不顯,但宋千劫仍是有些過意不去,心中暗下決心。
離開淺灘鎮之前,一定要把欠的賬都還上,真要是在外面有個三長兩短,叔叔們這麼多年的照顧,他也過意不去。
全程無話,呂嫻偶爾給宋千劫夾菜。
宋千劫也不客套,照單全收,反正自小到大都是如此。
直到吃完了飯,宋千劫仍舊覺得奇怪。
平日裏嫻姐雖然也是寡言少語,但見着他還是會多言語兩句,怎麼今天這麼淡漠?
少年人經歷太少,自然看不出太多。
呂成書活了一把年紀,心中則是明鏡一般。
等到呂成書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黃昏。
宋千劫在屋子裏面烤火,房門敞着,呂嫻則是坐在院子當中的迴廊處,遠遠眺望。
見着呂成書進了院子,宋千劫起身迎接,連忙道明來意。
“三叔,我的屋子借給徐攸榕住了,短時間內不會離開,所以過來借宿幾天。”
呂成書點了點頭,“早就該來,天天縮在外面,就是再好的身體也要熬壞了。”
宋千劫那兩天的動向,其實他都看在眼裏,不過讀書人多半好面子,那天晚上鬧的不太愉快,加上宋千劫總會問起當年的事情,呂成書也是避而不及,不好直接招呼他過來。
好在宋千劫生性隨和,嬉皮笑臉的點頭,也沒再追問當年的事情,這才叫呂成書舒心了一些,省去了無謂的擔憂。
送呂成書進了正堂,看着他在正堂坐定,宋千劫才道:“我去給嫻姐打下手,等會咱們吃飯。”
小時候,多半是如此。
白天呂成書去學塾教學,偶爾去客棧說書,呂嫻就帶着宋千劫守在家裏,等到呂成書回來了,就開始做飯。
小時候這樣倒是沒什麼,但現在兩個小娃娃都長大了,窩在一起其實有些不妥。
何況呂成書也清楚,女兒心裏已經裝進這個少年,青梅竹馬,也算門當戶對。
不過這做父親的,雖然知道女兒的那點小心思,但終歸還是不如母親好說話。
躊躇再三,呂成書還是沒將宋千劫叫住,任由他去了。
年輕人嘛,總要有這麼一段經歷,是好是壞,是早是晚,別人左右不了,越是想要插手,就會鬧的越亂。從古至今,多半如此。
寬心之後,呂成書起身繞到了隔壁的書房,去最裏面的書架裏面翻弄許久。
折騰來折騰去,才發現這些年一貧如洗,好像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這趟宋千劫出門,幾個叔叔都準備了小禮物。
唯獨他,這麼多年雖然在照顧宋千劫上花費了更多的心思,臨行禮物卻是一件也拿不出來。
無奈,又出門去了後院的庫房,在那些陳年舊物當中翻找了起來。
字帖書畫,宋千劫看不上眼,呂成書也不捨得給他,怕糟踐了文人墨寶。品階太高的法寶,宋千劫修為尚淺,帶在身上徒增禍端,只會添亂。
翻找了半炷香的時間,呂成書終於是找出了一份還算看得過去的禮物,塞在袖子當中,走向正堂。
正堂的餐桌上,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四碟小菜,三碗糙米,就是一家人的晚飯,簡樸至極。
見呂成書回來,宋千劫比呂嫻還要先開口,手舉過頭頂招手道:“三叔,飯菜好了,我正要去叫你呢!”
呂成書坐在主位上,整理了一下衣杉,“知道,我心裏有數,都坐下吧,別站着了,自己家還鬧的那麼客氣。”
若是放在平日,宋千劫可不會這麼規矩,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宋千劫都學乖了?
坐下之後,宋千劫往呂成書那邊挪了挪,撥動碗筷,卻遲遲沒有下口。
這一反常態的模樣叫呂成書也是奇怪,乾脆將碗筷放下,正襟危坐道:“有什麼事情就快說,盡量挑些能開口的。”
宋千劫嘿嘿笑着,摸了摸腦袋,“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三叔您,我想問問,秦家的那個小姐,您見過么?”
“秦家?”
宋千劫點頭。
呂成書冷哼一聲,“那姑娘可都快二十了,是你自己惦記,還是倪震惦記?”
整日跟着倪震廝混,花花腸子學了不少,正事卻是一點都沒學着,宋千劫一開口,呂成書就覺着心情不快。
宋千劫還沒答話,自家姑娘倒是先緊張了起來。
“爹,你先聽他說完。”
女大不中留,呂成書也是心裏委屈。
不過宋千劫是個糊塗小子,只怕很多事情還是雲裏霧裏,呂成書也懶得點破。
年輕人的事情年輕人去解決,自己姑娘不吃虧就好。
宋千劫坐在那糾結了一會兒,從懷裏拿出了一張帕子,鋪平遞送到呂成書的面前。
“三叔,你看這帕子,有什麼問題沒有?”
定眼看着那張素帕,呂成書頓時精神了起來。
帕子上渾渾濁濁一團黑氣籠罩,對宋千劫雖然沒有影響,卻可以猜着,這帕子上被人使過手段。
放眼整個淺灘鎮,能人異士不在少數,不過擅長這些陰祟之術的,只有秦家一戶。
是淺灘鎮的正主,也是小鎮真正的看守。
在他們一群老傢伙沒來之前,就是秦家座鎮淺灘鎮,這才使得淺灘鎮有了這麼個名號。
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淺灘鎮,取的就是前一句的二字。
秦家雖然名義上是地頭蛇,可骨子裏卻比一般的強龍還要更盛一頭。
這也是為什麼,宋千劫攔在鎮口坑蒙拐騙,從未有人追究的原因。
“秦家的人找你了?”
猜着素帕來路,呂成書也是覺着奇怪。
宋千劫平日裏是玩鬧了一些,可也不至於成了一根眼中釘。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各家都盯上他了?
最奇怪的是這塊素帕,前人素有贈帕定情的說法,宋千劫這塊素帕出自秦家,難不成就是秦家的那位小姐找到他了?
這說不通,也沒道理啊……
秦家底蘊紮實,這些年來順風順水,若要嫁娶,怎麼也不至於沒落至此,找個全無長處的混賬小子充數。
就算入贅,也是有一大堆人上杆子等着,輪不上他宋千劫!
何況如今宋千劫不過十四歲,那姑娘可是有十九歲了,過了生日就是桃李之年,歲數上相差也是太大。
奇怪,實在是奇怪。
既然想不通,那便只能等着宋千劫回話。
宋千劫踟躕半響,終於將今日的行程理清,簡短講述了在抱玉街那邊發生的一切。
這麼一說,自然也順便提及了那個劍客龐天。
呂嫻心中急切,見縫插針,聽見宋千劫提起白天的事情,連忙向著父親道:“秦家的姑娘意欲何為暫且不說,那個劍客的確是來者不善,您看我們是不是要先給些警告,好叫他這些日子老實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