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林潤雨換好衣服，帶着信先去了一趟驛站，委託相熟的信差送去孤山，才轉道去皇宮。在宮門前剛下馬，守門侍衛已經走過來，很熟絡地在他肩頭錘了一拳，調笑道：“呦，這不是林十七郎么，陞官了還想着回來看看你何大哥？”

林潤雨笑笑，大拇指挑起，斜斜指着門裏向他打聽：“皇帝召見，你知道是什麼事情么？”

“太瞧得起哥哥了，我哪兒能知道皇帝的事情，這事你得問內監。反正皇宮你道熟，我不管領路了啊，你自己進去吧，王大監在裏頭等你好半天了，你和他打聽打聽。”

林潤雨順手將馬韁繩遞給他，又解下刀也交到他手上，自己逕自往裏走，經過御花園，便有正在忙碌的園丁停下手裏的工作向他招手。

林潤雨心中有些感慨，這也算是故地重遊了。

王大監那張老臉依舊又忠厚又老實，笑眯眯地打太極，把林潤雨所有問題都輕飄飄擋回去，半點底細不露，卻領着他往內廷走。

林潤雨知道他的脾氣，也不生氣，自己在心裏盤算，卻怎麼也想不透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在內廷中說——他是外男，之前在宮中做了半年多的園丁，可連內廷的門都沒碰過。

陳睿已經喝了兩盞茶，一盅冰酪，正捧着一碗豆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

陳頎和蘇邁沒有干坐着等，在那邊玩投壺，兩個人都是坦坦蕩蕩小兒女兩小無猜的樣子，他不管說甚麼似乎都有點着跡，但任由他們這樣下去又不合適，早就有些不耐煩，好不容易見到王大監那張老臉在門口出現，連忙往他身後看，卻不見林潤雨人影，奇怪地問道：“不是讓你去接他么？怎麼還在這晃？”

王大監的臉色有點奇怪：“老奴去宮門口接了。”

“人呢？”

王大監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不遠處望這邊看的樂平公主，湊過來小聲答道：“讓皇後派人請走了。”

陳睿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那你就去皇後宮外等着，等皇后問完話，再把人帶過來。”

“這個……有點麻煩。”王大監囁嚅着，“老奴在外頭等了好一陣子不見人影，茶都喝得沒味了，不得不託人進去探探消息，才知道皇后問完話本來要把人立刻放出來，沒想到南安郡公夫人說，聽聞林潤雨擅長相刀，南安郡公新近得了一把好刀，想請他過府去瞅瞅，林潤雨就跟着南安郡公夫人一起離開皇宮去郡公府，沒過多久出來，隨後騎馬出城，老奴派人一路追，沒追到，不知他去了哪裏。”

南安郡公夫人是皇后的親外甥女，其母是皇后的親姐姐，巴巴地特意請林潤雨過府，九成九是皇后看上了這小子，想請姐姐再幫忙看看。

陳睿有點頭疼。

蘇邁和陳頎已放下手中的箭並肩走過來。

陳頎先向王大監甜甜叫了一聲：“阿翁好。”

王大監笑眯眯回答：“公主萬安。公主可是越長越漂亮啦。”他又向蘇邁行禮，“蘇將軍好。”

蘇邁卻只是點點頭，道：“大監好。”

陳頎轉頭問陳睿，“阿爹，怎麼？林潤雨還沒來么？”

陳睿瞪一眼王大監，王大監只好一五一十又把事情說了一遍。說到皇后把人叫走時，陳頎的眉頭蹙得緊緊的，當著蘇邁的面不好發作，面色卻微微漲紅。

陳睿知道女兒冰雪聰明，必然猜到了皇后的用意，因此有些尷尬，連忙打個哈哈，道：“蘇卿，你看這事鬧的，今天是見不着林潤雨啦，要不，咱們改天？”

蘇邁面如寒霜：“臣斗膽，懇請皇上派人去他家裏等，等到了，不管多晚，也要帶到臣家裏。今日臣一定要會會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子。”

說是斗膽、懇請，口氣卻不容置疑，還當阿爹是他蘇家的臣子，可以任由他差遣么？陳頎心中忍不住有些埋怨，就算是林潤雨看出皇后的意思，有意巴結，因此惹怒蘇邁，他就不能說話委婉一些？不知道自己是前朝皇子，朝野內外無數人盯着，行差踏錯半步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金陵郊外小秦河畔立着一間茅草屋，頂上滾滾冒着白煙，屋后高大的水車一刻不停地轉着。

一手拿火鉗從火紅的爐膛中夾出鐵坯，放在砧板上，另一手掄起鐵鎚重重擊落，鐵花四濺，有許多崩到林潤雨下身的犢鼻褲上，燙出無數小洞。他上身精赤，沒有衣物遮擋，鐵花也同樣濺上去，他卻好似全無所覺。

稍遠處立着的錦袍青年忍不住又退後幾步，撇撇嘴，道：“你不怕燙么？”

大概是叮叮噹噹的打鐵聲過於響亮，林潤雨似乎沒聽到他說話的樣子，繼續全神貫注反覆摺疊鍛打着手中的鐵坯，現在這塊鐵還只是個形狀粗放的長條鐵坨，看不出輪廓，不曉得要打個什麼物事。

那錦袍青年只得揚聲道：“汝之！我和你說話呢！”

林潤雨瞟他一眼，手中大鎚不停，隨着打鐵的動作一字一頓問：“你說了甚麼？”

錦袍青年翻了個白眼，大聲吼道：“你要打到甚麼時候！我都等了半個多時辰啦！”

林潤雨夾起鐵塊重新送入爐中，撥動機括，機關開啟，帶動爐邊風箱呼啦呼啦望爐子裏鼓風，爐中的火焰顏色越發明亮。他喜歡自己鑄造兵器，卻實在不喜歡拉風箱，將鑄劍房安在郊外河邊，為的就是這邊流水不斷，可以安裝水車，裝上聯動機關，便可使風箱自動工作，省了他好大力氣。

他的大鎚一停，屋子裏立即安靜許多，那青年長舒一口氣，道：“說你甚麼好，真是個怪人，喜歡什麼不成，偏偏喜歡打鐵，又是煙又是火，又熱又髒的，圖甚麼呀。想要什麼好刀好劍，我給你弄成不成？”

“你能有甚麼好刀好劍，八成又被甚麼人騙了，拿大價錢買塊廢鐵回來。”林潤雨的語氣中充滿揶揄。

青年氣結，隨手在旁邊抓起個木頭疙瘩，劈頭蓋臉朝林潤雨頭上砸來。林潤雨頭一偏，手中大鎚猶如沒重量一樣，輕鬆在空中掄了一圈，將木塊擋開，隨即又劃了個半圓，鐺一聲巨響，重重落在砧板上。

那青年唬了一跳，驚魂甫定后忍不住惡狠狠瞪了林潤雨一眼：“你火氣大，別對着我發啊！有本事找皇帝理論去，叫他別惦記着招你做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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