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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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段往事,林潤雨的神情有些落寞。李琊忍不住問道:“你們倆那回鬧得不歡而散,劉遺連冠禮都沒辦就直接去了金陵,我一直不敢細問就裏,那後來怎麼又和好了?現在咱倆也算生死與共的同袍兄弟,你和我說說唄,劉遺入仕之後又發生甚麼事情了?”

“是……懋林兄。”林潤雨把短劍收回劍鞘掛在腰上,踏着水走到岸邊,擦乾腳,撿起自己的鞋子穿好,爬到大石上和李琊坐在一起,望着遠處的大山出神,“劉家哥哥走後沒幾天,懋林兄給我送來十幾大罈子桑落酒,說是劉家哥哥送給我的。我本想砸了,被他要死要活地擋住,還累得咳了好一大陣,出了一身汗。當時天氣冷,再這麼鬧,我怕懋林兄坐下甚麼病,只好跟着他進屋子裏,聽他說話。”

李琊笑道:“嗯,是你做得出來的事情,十幾罈子桑落酒啊!現在還留着嗎?劉遺入仕之後不再釀酒,這世間的桑落酒可是喝一壇少一壇,不說價比千金,也貴得離譜了,你這酒若拿出來賣,只怕一壇就可以輕輕鬆鬆換到金陵一套房子。”

林潤雨錘了他肩膀一拳,笑罵道:“就知道錢,好好一個世家公子,天天鑽錢眼裏頭了。”

“後來呢?鄭十三怎麼說?”李琊不以為意,追問道。

“嗯,後來,懋林兄和我說,劉家哥哥原本要把這事一直瞞下去,不讓我知道,可他覺得我這樣冤枉劉家哥哥實在不公平,還是要和我說清真相。原來那時陳睿要徵召的人不僅有劉家哥哥,還有我,你們都清楚,朝廷要是來人找我,我肯定把他們打得連家都找不着。於是他們便先找到劉家哥哥,和他說,要麼想辦法勸我應徵入仕,要麼他入仕,二選一,孤山四友必定要有人到朝廷為官,不然影響太壞。你們三個都是根深葉茂的世家,我又是這樣的暴脾氣,陳睿不敢威逼,只好逼迫最好欺負的劉家哥哥。”

“嘖。”李琊感嘆一聲,“劉遺對你是真好,怕你一怒之下跑來金陵痛罵他們君臣,因而送掉性命,就拼着被你冤枉指責,硬是一點口風都不露。哎?不對啊!”他蹙起眉毛,滿臉不解,“這麼說,當年你就知道事情真相了,為甚麼直到去年,嗯……”他算了算,“去年是天授六年,五年多的時間,你一直不來金陵找他?”

“劉家哥哥不讓我來,他說陷進去一個就夠了,犯不上大家一起掉進泥坑裏。我要是敢來金陵胡鬧,他就真的和我絕交。他還說,自己最多在朝中待幾年,回頭一定會找機會退隱,讓我放心。”林潤雨說到這裏有些鼻酸,“結果,就出了戰敗被俘這件事,我……只恨自己沒有早來金陵!”

“怪不得劉遺被俘,你急成那個樣子。”李琊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時也命也運也,當時你就算在金陵,也沒法子改變甚麼,或許劉遺命中該有這一劫。”

林潤雨握着劍鞘的手收得緊緊的,沒有再說話。

洛陽,徐府,一個頭戴帷帽,白紗遮面,個子高挑,腳步很輕盈的人在一個巨漢小心翼翼伺候下,邁步走進大門。

劉遺和管事說過傅瑕要來的事情,出乎他意料之外,管事竟然毫無難色便答應了。劉遺有些詫異,略一打聽,原來傅瑕的行動很自由,既可以保留從小跟着他的閹奴阿落在身邊伺候,出入各處高門大戶也很少受到甚麼限制。

原因很簡單,直到現在,皇帝偶爾興起時,還會召他入內廷,與姐姐傅瑜一道侍奉皇帝。

有這一層關係,傅瑕在洛陽算個很奇特的存在,非主非奴,只要是北燕權貴,只要周放不介意,似乎誰都可以做其入幕之賓,卻又地位超然,等閑人不敢得罪他。

或許有出身皇室的原因,傅瑕有些高傲,進來見到劉遺后,那大漢便要求其餘人等都退下,只留傅瑕和劉遺兩個人在廳中,為防止有人偷看,那大漢還筆直筆直立在門口,鐵塔一樣面向門外守在那裏。

對他反客為主的做法,劉遺沒有說甚麼,與傅瑕簡單寒暄見禮后,分賓主坐定。

傅瑕的聲音低沉悅耳:“久聞望北劉郎雅量高致,才貌俱佳,只恨緣吝一面,今日有幸得見,傳聞不虛。”他一邊說,一邊抬手將帷帽取下放在旁邊的小几上,露出一張雪白的臉孔,金髮碧眼,高挺的鼻樑,非常典型的西域胡人長相,果然貌美異常。

初次見面,兩個人都是不咸不淡地說些場面話,互相觀察,劉遺固然要猜測傅瑕的打算,傅瑕也在琢磨劉遺特意用那首很顯然唱給自己聽的歌把自己引來的用意何在。

最後還是傅瑕打破僵局,他行動雖然比較自由,但出來時間久了,也會引起周和不快,不像劉遺,他家的將軍徐放不在洛陽,劉遺要磨蹭到幾時都不是問題。

又聊了幾句樂理,傅瑕便從袖中取出一支長長的淡金色胡笳,道:“久聞望北劉郎琴藝高超,不知傅瑕有沒有這個榮幸,與劉郎合奏一曲?”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劉遺一口答應,他把放在座位旁邊的琴擺上几案,問道,“敢問殿下屬意哪首曲子?”

“望鄉台。”傅瑕莞爾一笑,“看來你我都是望鄉人,這曲子正合適。”

他甚麼意思?單純回應我那首歌,還是有別的深意?劉遺垂下眼帘,遮去眼中所有情緒。

從此,傅瑕便時常以探討樂理為名上門拜訪劉遺。

他容貌冶艷,來去雖用白紗遮面,偶爾風過,露出半個下頜或一線脖頸,也足夠引起旁人遐想,久而久之被人摸清規律,便有不少人趕在傅瑕的馬車在徐府門口停下時守在這裏,傅瑕來時盯着,走時也盯着,恨不得身化狂風,將白紗掀開,露出美人容顏滿足大家的好奇之心,要不是那閹奴阿落人高馬大看着實在嚇人,只怕便會有膽大包天之徒衝上來直接動手了。

劉遺問過要不要請徐府管事出面,在傅瑕來做客時將徐府門口清場,傅瑕笑着拒絕了。

“讓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好,得着我的人才會重視我,我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跑來看我,這樣他們才會當我是寶貝。”他已經二十三,說這話時卻極其自然地咬着嫣紅的嘴唇,大大的眼睛望着劉遺,碧綠色的瞳仁清透,宛如稚子,一派天真無邪,“劉郎也一樣,要想過好日子,就得讓你家將軍再也離不開劉郎,把劉郎當作全天下最珍貴的寶貝才行,平日裏儘管仙氣飄飄,到了榻上,該用的手段還是得用,不然只是一個木頭美人,過不多久新鮮勁就過了,或者更嚴重些,總是這樣一本正經,惹怒了你家將軍,把劉郎丟進軍營做營妓可怎麼辦?大名鼎鼎的望北劉郎被千人騎萬人跨,那可真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交淺言深,傅瑕忽然提到徐放和劉遺的房中事,所為何來?他語中的威脅,又是為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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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別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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