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兩心相近,是情人更像知心朋友
人生總是這樣,你設想好一百甚至一千種未來發展的願景,可現實卻是這一百乃至一千種願景之外的境況。理想要有,那是靈魂的棲息地,是活着的一種力量;現實要面對,因為你得活着,不管你樂不樂意,日子得一天一天去過。
……
二姐的出走,給吉巧家裏帶來了一系列的變故。好多時候,每個人的存在看似可有可無,真到了沒人的時候才發覺,每個人都是那麼的重要。
第二早,當知道二姐已經連夜出走,吉巧媽一個勁兒嘆氣,“都怪你,打的那樣重,這回人也沒了”。
吉巧爸簡直火冒三丈,“這畜生,還來這一着,去吧去吧,就當沒養過,抹抹肚皮舍了!”嘴上這麼說,但從無可奈何的說話語氣可看出,他還是後悔昨晚的過失行為,但威嚴的家長角色,迫使他放不下架子承認錯誤。
氣話是要說,還得去找呀,於是吉巧跟着母親去車站看守,父親到平時二姐常去的夥伴家、三親六戚家找,也打聽一下二姐平時里是否跟人談起有什麼打算。本來要請村裏的人幫忙找,但吉巧爸說“家醜不可外揚,自己找找算了。”一家人折騰了一陣天,最終的結果就一個“瞎子點燈——白費蠟”。
於是父親把火發在了吉巧身上,責備吉巧大意木呆,連睡在一張床的大活人走了都不知道,簡直就是頭豬了。
母親沒有了平時唯聽事從態度,板著臉說:得了吧!自己弄的還把責任推卸給孩子,你是不是也要把吉巧給攆走呀,那乾脆把我也一起攆走得了,讓你一個人清凈!父親鼓起虎眼看着母親,卻沒有再發虎威,而是抱草餵羊去了,因為找二姐,當天羊就沒有上山了。
吉巧的心裏卻久久難於平靜,姐姐就這麼走了,走得這樣的絕然,曾經的相依為命,從此杳無信息,家裏僅有的一點生機,也隨着二姐的出走而消失了。身無分文,她如何出去?孤身無助,她能去哪裏?陌生的世界,她會在哪裏?面對她的除了未知還是未知……
沒有二姐的家裏氛圍又恢復到了從前,雖是八月,但感覺像是嚴冬里一般寒氣逼人,一家人除了必要的搭話,便是寂靜,寂靜得好像這屋子就沒有住人。不過在這看似沒有聲息的空間,每個人都在內心謀划著不可以透露的棋盤,後來發生的事一一得到驗證。
這天天氣晴朗,吉巧和母親正在地里挖洋芋,李妍老師和另一位新分工的老師找到了地里,手裏拿着個牛皮紙信封。
“吉巧!”李老師喊着,從小路上進入到地里,“挖洋芋啊。”
“哦!李老師,”吉巧用手袖擦了一下額頭沾滿汗水的頭髮,抬頭轉身招呼道,“你們從哪兒來呢?”
“你考取初中了!喏,這就是錄取通知書啊。”李妍老師揮了揮手中的牛皮紙信封,“我和朱老師專門給你送來,沒來過,一路打聽着來的。”
“吉巧媽,吉巧給您爭光了!”李妍老師轉身和吉巧媽打招呼。
“爭光了!爭光了!”吉巧媽沒有再挖,豎起鋤頭杵着答道,一絲喜悅飄過臉龐又慢慢飄去,隨即飄來的是平靜,再到不易察覺的寒意。
吉巧興奮地接過信封,信封的中間是“李吉巧收”,右下端是“金澤縣會海中學”。她本想打開,但看看自己髒兮兮的雙手,就把信封放到地邊的外衣上面。
“老師,我們學校考取幾個呀?”吉巧問道。
“你,唐大勇,還有趙瓊芬,就三個。”李妍老師微笑着鼓勵道,“恭喜你呀,好好準備,一隻鳳凰就要飛出山了。”
“哦!唐大勇。”吉巧心中一朵荷花驟然綻放,“謝謝您老師!我儘力吧!”轉移話題掩飾內心的花兒散發出的芬芳。
“吉巧,好好努力呀,記住:飛出去就有希望。好了,不耽誤你們幹活了,我們回學校了。”李妍老師說。
“老師,謝謝了,到家裏坐坐吧!”吉巧媽忙打招呼。“是啊老師,來一次也不容易,就坐坐吧!”吉巧也趕忙招呼。
“路還是比較遠的,又不熟,還是趁早回去了。”李妍老師說著和朱老師往回走向小路。
“那有空來家坐坐啊!”吉巧媽大聲說。
“是了老人家,我們會來的!”李妍老師她們邊走邊回話,上路轉過包穀地消失在吉巧的視線里,隱隱約約的談話聲也漸漸消失。
“這女老師挺年輕的啊!”吉巧媽說,開始繼續挖着洋芋。
“是啊,挺年輕漂亮的。”吉巧也蹲下身繼續撿着洋芋。
娘兒倆不再說話,各自都有難於說出口的心事。此時的吉巧既喜又憂,喜的是自己終於考取了初中,也算是山之驕子了,憂的是能否讀得成還是個未知數,她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幾天吉巧家的一好一壞兩件事傳遍了村子,成為了村裏面老婆娘坐在村口草堆旁聊天的話題。“二花被人拐走了”“吉巧考上初中了,怕要退親了”“可憐呀,怕是讀不成,父母會同意嗎?婆家會同意嗎?”自以為聰明的村婦按照自己的想法分析着。就是一種閑談,可一傳十十傳百,最後的結果竟然成了:二花被人拐走,吉巧要退親上學!吉巧媽為此還借故專門去了趟王東家進行誤會消除。
這天中午,午飯過後,吉巧媽背着大籮,吉巧扛着鋤頭準備下地,王東推着自行車來了。
“嬸嬸!你老人家好!”王東停好自行車忙打招呼。
“哦!王東呀!”吉巧媽放下背上的大籮,“進屋坐吧!”
“嬸嬸!我媽讓我來叫吉巧明天幫忙挖一天洋芋,您看有抽空嗎?”王東認真地說著,並以深情的眼光看向吉巧。
吉巧看了一眼王東,運動鞋上面是一條牛仔褲和粉色夾克,留個邊分頭型,倒也清秀子弟。
“我家的還沒有完,還等着撒蘿蔔呢。”吉巧放下鋤頭沒好氣地說。當年同學時雖然王東喜歡搗蛋,處處與吉巧作對,但最後都是吉巧佔了上風,經常弄得被老師批評。
“這——,那——”王東沒了回話。
“可以!急着騰地的不多了,就讓吉巧跟你去吧!”吉巧媽語氣堅定地說。
“我不去!”吉巧癟了癟嘴。
“定親都兩年了,還沒與去過婆家,能說得過去嗎?”吉巧媽反問吉巧,“你讓人家怎麼看我們。”。
“現在村裏有人亂嚼舌根,你不去還以為當真了。放好鋤頭,換換衣裳,趕緊跟着王東去。”吉巧媽命令的口吻。
吉巧不好再說什麼,確實定親都兩年了,還沒與去過婆家,這在農村是說不過去的,除非打算悔親。還有定親之後婆家是可以適時要準兒媳婦來幫忙的,一般也不能拒絕。
吉巧媽詢問着王東父母身體和莊稼收割情況,吉巧回屋換衣裳。不一會兒,吉巧出來了,只見一束端莊的馬尾辮,一個精緻的蝴蝶結鑲嵌着,雪白的襯衣和運動鞋的中間是一條合身的深藍色褲子。簡潔明快地勾勒出少女的曲線之美。王東第一次這樣近距離認真看着自己的准媳婦,看得吉巧都羞紅了臉。
別過吉巧媽,二人便出發前往王東家。去王東家先要上一段坡,再經過一個水庫,翻過幾座小山才到。王東推着車,吉巧跟在後面,成了過路人眼中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你真的不喜歡我?”王東回頭問。
“唉——,都定親了還問。”吉巧避開王東的眼光。
這一回答,讓本來就不善言辭的王東沒有了下文。
爬上坡,王東騎上自行車,示意吉巧坐上。吉巧坐上沒有扶住王東的腰,車剛一走動就掉了下來。
“摟着吧!這高低不平的山路,不摟着腰車跑快了會摔人的喲。”王東笑了下。吉巧只好聽話地摟住王東的腰,堅實有力。看來命運安排就跟這男人一輩子了,吉巧暗自苦笑。
來到念水庫邊,王東停下車,“走過去歇歇再走吧”,說著順着岸邊青草茂盛的地方走了進去。吉巧跟了上來,跟王東驚慌恐懼的感覺不是那麼的強烈。因為在村民眼裏他們就是准夫妻,在一起很正常,哪怕是更親密的動作,只要不在大庭廣眾之下“傷風敗俗”就行,何許這就是包辦婚姻給農村年輕男女單獨相互的最大好處吧。
水庫里的水很清澈,微風吹過,水波一圈趕一圈,一直到視線的盡頭。岸邊的柳樹,像一群穿着綠裙子的少女站成彎曲的隊形隨風舞蹈肆意戲水。
這時只見王東爬上一棵垂柳,從上面魔術般的取下了一袋食品,“邊吃邊聊吧!”王東頗為自信。
“還是那臭脾氣!”吉巧心怦然一動,暖暖的,但嘴卻不饒人。
倆人在食品兩邊並排坐下,吉巧打開食品袋,裏面有瓜子、夾心餅乾、雞蛋糕、土豆片,竟然還有小香檳和麥精啤露。吉巧先打開瓜子嗑起來,順勢遞一把給王東。
“你真不喜歡我?”王東再次問起。
“那又能怎麼樣?”吉巧望着遠處的水面,兩隻野鴨飛落又飛起。
“可以敞開談談嗎?”王東也望向水面,那兩隻野鴨忽起忽落,飛起又飛落。
“說實在的,當爸媽要給我介紹你時,我也覺得配不上你,但我確實喜歡你。”王東說。
“現在滿意了吧?”吉巧回頭看了王東一眼,清秀的臉龐凝重的神情。
“你別諷刺我!我不是這個意思。”王東說,“所以,定親后我拚命努力學習,努力讓你看得起,我不喜歡人家戳我脊梁骨,說你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說我家趁人之危。”
“萬一我就是不喜歡你呢?”吉巧反問帶打擊,“你還不是一樣和我定了親。”
“這個問題,只有我們互相交流,共同努力才能解決。”王東回頭看了吉巧一眼,美麗得讓人憐惜。“我不會強求,但要商量如何去面對雙方家長,還有世俗的流言蜚語。首先我得清楚你的真實想法,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情。”
吉巧重新審視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一歲的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理智,那麼有勇氣。
“好吧!要知道為什麼同意你家的定親嗎?”吉巧憋了這麼長時間的委屈一直找不到對象傾訴,今天倒好,可以直接對冤家發泄了,“知道嗎?我不同意家長就不讓我讀書,為了讀書我只有同意。”
“我知道,所以你一直借故也不去我家。”王東說,“所以我也經常勸說父母,不必太在乎小節。同時暗下決心,一定要成長為你真正喜歡的人。”
“可是現在,我考取了初中,估計又讀不成。”這個問題吉巧自二姐出走後就一直在想,但始終是個死結。
“為什麼?”王東急切地問,“山裡考取一個初中生太不容易了,千萬別放棄。”
“我去讀初中,父母怕飛了,一是怕悔親跟你家結怨;二是嫁遠了老了沒人照顧。特別是二姐的出走,更堅定了父母不讓讀的決心。”吉巧滿腔的苦水像掀翻的酸菜罈子,一股腦兒全出來了,“還怕你家不同意讀,說二姐走了父母要留我招姑爺,雙方家長都不讓讀,你能讀嗎?”
“我讓父母悔親吧,那你就自由了!”王東深情看着吉巧,從同班的那時起,他懵懂的內心中就覺得技巧好,好得讓他故意和吉巧搗蛋體現自己的存在。
“你傻呀!悔親父母能同意嗎?就算你家一定要退,那父母絕對把我留在家中招上門女婿了,還能讀書嗎?”這前前後後吉巧早想過上百遍了,所以沒有思索直接就回答了。
“也對!但書是無論如何也要讀的。我們還小,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也不管今後能不能在一起,這書得想辦法讀。”王東望着吉巧笑了笑,在鼓勵對方也像在鼓勵自己。
“就是想不出辦法了嘛!”吉巧無奈地說,“你說說有什麼辦法”
“我有辦法,你只管準備讀書去!”王東拍拍胸脯,胸有成竹地說。
“真的!說來聽聽!”吉巧迫不及待抓住王東的手,熱乎乎的,趕緊又縮回。
“你記住:一定要密切配合,哪怕是演戲也要演得像真的一樣!”王東說。
“好了!恭喜你考上初中,也預祝我明年考上。”王東說著拿起小香檳開蓋遞給吉巧,自己開蓋麥精啤露碰了過去。
“從今天起,在村子裏你就是我媳婦,私底下我們是親密的朋友,是自由的人,有緣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無緣現在拴在一起最後也要離開。”王東看着水的對面,眼前是一層又一層的山,直到天邊。
其實,從定親后,對於要強的王東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吉巧覺得全身從未有過的輕鬆,眼前的這個男人,突然之間不再那麼的討厭了,更像是一個充滿理想、很智慧的朋友。
交流的力量,真是無法想像的強大;心靈的相通,再遠的距離都不是問題。
倆人之後邊吃東西邊就漫無目的的聊着,家庭瑣事,學校趣事,人生理想,甚至是哪本書中主人翁的命運。
直到腥紅的夕陽從千里之外最後一層山邊落下,二人才起身上路重新踏上自行車。載着二人的自行車就像一隻白鴿在蜿蜒的山間飛着,一會兒隱於山澗一會兒又露于山頭,一座又一座,吉巧摟得越來越緊,緊得似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和心的跳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