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夜

許明回到家，接近傍晚6點。雲從中午吃了到現在，中間就喝了杯奶茶，那種直接用開水沖粉泡，珍珠有些硬，不夠Q彈，是一杯沒有靈魂的奶茶。

今天，她一共喝了兩杯。一杯是有靈魂的，一杯是沒有靈魂的。

有靈魂的那杯，就像一把木梳子，從頭髮根部有力地梳下來，能夠梳成好看的髮型；沒有靈魂的那杯，是把塑料梳子，梳到某一塊癢的地方，還是挺舒服的。

雲不覺餓，也沒有起身煮飯，繼續躺在沙發上，手裏拿着從醫院帶回來的書——《戀愛中的女人》。

雲的大學心理學教授曾多次在課中推薦了這本書。受其影響，雲花了半天多時間，在圖書館裏一口氣看完，時隔那麼多年，故事情節基本忘記了，依稀記得的是男女主角衝破重重苦難，走在了一起。

“生命如花，愛情是蜜。”

“什麼也瞞不過戀人的眼睛。”

“愛所祈求的唯一禮物就是愛。”

雲翻着這本書，依然還有當初那般對愛情的憧憬。

很多人把愛情當成笑話，但又需要它，沒有它，還活不了。這矛盾嗎？不矛盾。愛情，本是不能不存在的念想。

每天，雲最難忍的一次煎熬是許明回家時，鑰匙插進大門那種“擦咔”轉兩圈的聲音。無論做什麼事，也沒法正常進行下去。“擦咔”前深踩下去的腳步聲，一樣讓雲心緒不寧。

許明把工作服換在了單位，一身休閑裝扮。他手裏提着三四樣菜。兩個人不需要太多的食物，一般是簡單的三菜一湯，三個菜一般是兩個海鮮，還有一樣蔬菜。如果湯是蔬菜湯，清炒蔬菜會被換成肉類。

還有一兩個必須是辣味。辣到酣暢淋漓的感覺，出點汗，偶爾兩人有一種高潮的錯覺，但都沒有說出口。

許明的廚藝在雲之上，雲也曾多次感嘆。他的動作神速，不一會，就整好了晚餐。

“來！一起吃飯吧。看你有些累的樣子，一定餓了吧。”

“恩，好。”雲總是用很簡短的話回復。

四方木頭餐桌上面，是一個簡約的現代吊燈，分別由三朵百合花組成，它們爭相發出白白的溫暖的光。它們是家裏最溫暖的地方，它們照過的地方，還殘留着纏綿的餘溫。

看着桌上的紅燒九節蝦、剁椒水魚、雞蛋羹和清炒西蘭花，雲沒有多大胃口。這幾個菜，都是雲愛吃的。雲勉強打了小半碗飯，打起精神吃了一些。

許明一邊吃飯，眼神卻未離開過雲，看着她吃，臉上的擔憂少去許多。

許明大雲一歲，但看起來比雲老沉許多。這個男人在外勞累了一天，下班不但沒有休息，還承擔起了家務，他並非向雲證明什麼，而是把這些當成一種責任。

飯後，許明指了指酒柜上的葡萄酒。

“要不要喝點？很久沒有一起喝一點了。”

“好，就一點。”雲的酒量還是不錯的。喝一點，簡直是口水沾濕嘴唇。

雲沒有拒絕許明，讓許明有了一些戰鬥的勇氣。

許明開啟其中一瓶年份最久遠的葡萄酒。

“這瓶酒來自遙遠的意國，去年，遠在意國的同學寄給我的，一定是好酒，一直不舍喝，今晚我們喝了它吧。”

雲點了點頭，目光很快轉移到酒瓶上。

意國的同學，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呢？

雲的腦海里閃過這個疑問。雲覺得自己很可笑，為什麼這時關心起這來了。管他同學是男是女，這重要嗎？

雲端起酒杯，閉上眼，低下頭朝酒杯口聞着酒的味道，淺淺吸一口氣，濃濃的葡萄味沁入心脾，這釀造技術也太好了吧，似乎酒味並沒有那麼濃。

兩人不說話，靜靜地喝着，誰也不知道對方在想着誰。

一瓶葡萄酒在夜幕降臨時，幾乎對半分，裝進了兩個人的胃裏。

出院前，醫生曾叮囑雲，這段時間不宜喝酒。

但云知道，現在的她已不再像尋不死之葯一樣尋安眠藥。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對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追求。

三年了，她每一次試着接受許明進一步的試探，全部以失敗告終。

今晚，趁着酒的魔力，她願不願意再給許明一次親近的機會呢？

許明想了三年，沒有放棄的意思。

半瓶葡萄酒，有些微醺，但身體很清醒，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雲天生有一副少女相。許明曾說他最喜歡雲的眼睛，不但會說話，還讓人生憐，看一眼，便忘不了，和窗檯前杵着的山茶花一樣靜好。

買下山茶花時，他一定是想到了雲。

許明收拾碗筷，雲又回到了沙發，抱着靠枕。夜裏，山茶花依然動人，這季節，是她拼了命綻放的季節，過了這個冬天，她反倒要睡去，等待下一次絢爛的生命。

不經意，雲想起了肋，他在世界的哪一方？他是否還記得自己呢？兩人還會再見嗎？

上一次分開時，兩人明明說了“再見”。一定是會再見到吧。

和平小區5號樓501室，這裏也是許明的地盤。這裏的一切僅僅只有雲，和肋有關。雲的手、唇，身體的一半部位，和肋有關。

看着許明身在開放式廚房的背影，有一瞬間，雲有些可憐他，萌生了想放他一馬的衝動。

雲靠在沙發上，打開了許久不聞不問的電視，隨便選了一檔綜藝節目來看，讓電視發出一些聲音，這些聲音一點也不寂寞，它們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迴旋，從雲的一隻耳朵到另一隻耳朵。

被撿起的時光，悄悄地亮起金黃色燈的底色。

許明解下圍兜，將圍兜掛在冰箱的左手邊身上，這場晚餐儀式般圓滿結束了。

許明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看着雲，想說些什麼，但不知說些什麼。以往他會拿張報紙，坐在雲旁邊的另一張沙發上讀報。今天，他連讀報的心思也沒有。他早已洞悉這次回來雲的身體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比如看他的眼神，比之前溫和了一點點，看他的次數，比之前多了一點點，哪怕多一眼，他也是清楚的。

酒喝了一瓶，若再開一瓶，估計雲會白他一眼，許明想着，或許可以來一杯茶，酒後喝茶總歸不會有錯。

許明嫻熟地泡起了家裏珍藏的普洱茶，這款茶雲一直愛喝。但她怕喝了不好入睡，一般只在周末的時候喝。

明天是兩人共同的休息時間，喝點茶，可以睡個懶覺。明天中午，叫個外賣，簡單解決下午餐，等晚餐再煮頓好吃的。許明盤算着，為自己的機智安排默默讚許。

“來，喝點茶吧，你很久沒喝普洱了。”

雲接過茶杯，手裏的抱枕始終沒有放下。

“謝謝。”

“說謝謝沒有用的，還是來點別的實際一些。”許明掩飾自己色眯眯的眼神，就是說這話的時候不正眼看雲。

雲的臉頰頓時紅了起來，這句“謝謝”本是她刻意讓兩人保持距離說出口的，結果被許明這麼一說，自己反倒難為情起來。

“下個月，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有沒想去的地方？”

“你定吧，我都可以。只要是周末兩天時間，我可以安排。”

結婚紀念日，兩人的生日、孩子的生日，雙方父母的生日，雲和許明都沒有落下一個，同時，這些特殊的日子總能讓他們多一些共同話題。

許明藉著結婚紀念日的話題，自然地坐到了雲旁邊，大約離她十多公分的距離。

“雲，其實我們之間，可以更近一點。”許明一步一步試探雲的底線，藉著酒勁、藉著月色、藉著結婚紀念日。

“我累了，改天再說吧。”雲起身，想回到那個屬於她一個人的卧室。

許明一把拉住雲的手，順勢將她環抱。雲在許明的懷裏掙扎着，企圖推開他，但是無力反抗，她知道，這時候，只要她說一句話，許明一定會放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