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再見前任的情景
再度恢復意識時,陳河杞有一瞬間的迷惘。
那麼多夢的碎片,竟然沒有一塊是美好的……
可實際上,那些場景,與其說是夢境,不如說是刻在靈魂上的過去的烙印,全是記憶碎片,只可惜儘是痛苦的。好像有誰說過,比起快樂的回憶,人類潛意識裏其實更容易記住痛苦的事情。
曾經他不以為然,如今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東西衝破桎梏乍然間呈現出來,是這麼得赤、裸、裸。
無從掩藏。
楚昊洋不再是他的救贖,反而也成了噩夢的一部分。
這麼長時間來,陳河杞其實從未釋懷。而那天發生的一切,楚昊洋的每一個動作,說的每一句話,甚至那天晚上窗外的月色,他原來也一直都記得清清楚楚,並不是不去回憶就真的過去了。
陳河杞猶記得那晚對方說出“分手”那兩個字時,仿若一盆冰水兜頭澆上,澆得他措手不及、剎那窒息。
而楚昊洋離開之後的事情,他的記憶卻是模糊的,只記得在那座別墅里他再也待不下去,可到底怎麼深夜獨自離開,就那麼一個人走在彷彿沒有盡頭的柏油路上,靠自己的雙腿走到外面,他已經回想不起來。
他只知道,回過神的時候,居然已經站在了廣場上。再怎麼是聖誕夜前夕,在那個時間段,也早已夜深人靜,周圍並沒有人,只有樹上還亮着的彩燈閃着五顏六色的光芒。
他就獨自徘徊在冬夜的街頭,滿心的茫然,折騰得自己一身狼狽,接下來整整三天的反覆高燒。
那份遺世獨立的感覺和無處排遣的痛苦卻深深留在了心底,連同那份深入骨髓的刺骨寒冷。
陳河杞抬手覆在額頭上,也許是夢境中重溫了一遍的關係,那份窒息的感覺好像還殘留在全身的血管里。他閉着眼緩了好一會,才慢慢平靜下來。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隱忍的悶哼。
什麼鬼?陳河杞一僵,回頭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氣,驚悚地連連後退,跌跌撞撞出了浴室,竟然一時沒發現他其實是半飄着出去的。
還沒跑出多遠,他突然又停了下來,後知後覺地察覺了不對。
先前明明是在那條私家車道的林蔭路上失去意識的,明明已經自認再也不會踏足這裏了……
可現在他怎麼又在這裏?
陳河杞卡殼了會,混沌的思緒里卻突現一線清明,解開了上一次莫名在這裏醒過來的謎題——兩次情況估計如出一轍,不是人為因素,而是不明緣由的怪力亂神之象。就如同曾經他從不信人真的有靈魂,然而他現在卻以靈魂之類的形式存在着。
浴室裏面低喘聲加劇,透過未合緊的細小門縫隱隱約約傳了出來。陳河杞略微疑惑地“嗯?”了下,回想起剛剛倉促間一瞥之下看到的模糊影像,再結合這令人浮想聯翩的動靜,意識到了什麼,表情霎時有點一言難盡。本想抽身遠離,但剛轉身卻又停住了,他琢磨了會,鬼使神差地摸着下巴又折了回來。
片刻后,浴室門上又浮現出一張人臉,接着整個人穿了過來。
嘩嘩水流聲中偶爾夾雜了一兩聲壓抑的輕哼和略略粗重的喘息,這會聽起來更清晰了。
陳河杞望着淋浴間磨砂玻璃後面影影綽綽的人影,沉思了會,慢慢上前走到半敞開的玻璃門那邊仔細一看——
水汽氤氳中,一具修長挺拔的男性身體背對門口,任蓮蓬頭灑下的水流沖刷他緊實的肌體。身體的主人一手撐在牆壁上,一手在身前。水流順着他富有彈性的肌理往下流淌,濺落在地磚上,唰唰聲響並沒有打擾到那個專心致志的人。
陳河杞一挑眉,剛才果然沒看錯,這人居然在自力更生……
哈哈!難道那床頭柜上合影的另一個人是擺設看的?
證實了猜測,陳河杞很爽快地就要退出去。他不會對前任還有什麼想法,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做的是狠狠嘲笑對方一番,他甚至難以抑制地暗搓搓地想:那兩人莫不是也分手了吧?
然而他才剛興起這個念頭,卻沒想到打臉來得這麼快。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楚昊洋狀態正好,他似乎是不打算理會了,可鍥而不捨的鈴聲最後還是讓他分心瞄了眼。
陳河杞知道這人的手機都是防水的,為了防止漏接絕對不能錯過的重要電話,也為了杜絕有人趁機鑽空子偷看他手機從而引發不必要麻煩的可能,所以他的習慣向來是機不離身,連洗澡也不例外。
現在楚昊洋看着來電,猶豫了下,還是接了起來。他拿手機的時候,陳河杞也看清了上面不斷跳躍的名字。
視頻接通了,電話那頭的人一上來就看到美男出浴圖,不由吹了一聲口哨,半開玩笑地戲弄道:“我是不是打斷你做壞事了?”
楚昊洋低沉地笑了幾聲,反問一句:“你覺得呢?”被打斷後他也不繼續洗了,關了蓮蓬,直接扯了浴巾隨意擦了擦身體,就裹在腰間出了淋浴房。
“你要直說是的話,等我回來補償你啊!”
“是我想要的那種補償,還是你想要的那種?”楚昊洋將手機擱在琉璃台的支架上,將浴巾扔入洗衣籃,轉而披了件浴袍。
對面的人佯裝生氣:“你就不能讓讓我嗎?你不覺得另一種補償方式更能讓你愉快嗎?你要相信我啊,親!”
楚昊洋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起對方在影視城過得怎麼樣,什麼時候能回來,而對方也微微抱怨聚少離多、可又沒辦法云云。
陳河杞才知道,原來沙昂到外地拍戲去了,怪不得這人自食其力呢!倒是肯守身……
他嗤笑一聲,心裏愈發堵得難受,率先出了浴室,直奔卧室外面,不去聽他們的熱線電話。他下了樓梯又衝出了大門,一路飈到花園,過程中一連幾次穿門穿牆什麼的,倒是好像有點習慣了。
他一邊跑一邊望着前方那條蜿蜒的鵝卵石路,忍不住嘆了口氣,一想到待會出去后又要走一遍那段林蔭道,就忍不住要抓狂。事到如今還沒完沒了,那條私家道就永遠沒有盡頭嗎!鬼打牆啊!
哦,他現在就是鬼了……
陳河杞深吸一口氣,直直往外面沖。這裏他一分鐘都不想呆下去了。
還沒跑出多遠,他就疑惑地察覺到身體似乎有一種被慢慢拉扯的感覺,忍耐下這種奇怪的“錯覺”,他一刻不停地繼續往前沖。然而在跨出圍牆的一瞬間,他突然一陣暈眩,繼而眼前一片發黑,一陣撕扯感襲來,整個人好像被一條無形的線牽着、如風箏一樣直接從半空中扯了回去,居然還詭異地體會到了失重的噁心感。
等稍微好過點,五感也漸漸恢復時,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才離開不久的卧室里……
楚昊洋還在打電話,說話語調平緩從容,音色有一種貴族般的低調華麗,字裏行間又隱隱透着股難以察覺的溫柔。
曾經,自認看人看內在的陳河杞也每每抵抗不了,屢屢因這把惑人的嗓音而迷醉,特別是當對方為了駁斥他“內在美勝於一切”的論調而故意壓低聲音,用詠嘆般的聲調低笑着誘惑他時,那仿若大提琴般厚重沉穩的音調回蕩在耳畔,扣人心弦,次次令他潰不成軍,最後敗於“事實勝於雄辯”——“外在美”也不容小覷。
這個男人,真的是得天獨厚。各方面而言。
而現在這個上天的寵兒正用他曾經迷戀沉醉過的嗓音,對另一個人繾綣耳語。
陳河杞自嘲地笑了聲。
他冷眼瞧着這個像初嘗戀愛滋味的青年跟愛人親親密密煲電話粥的男人,腦海里想到的卻是這人似乎從沒對他這樣過,連最初他們談戀愛的時候也沒有。那會他們兩人只是同住一個出租屋裏,時間久了慢慢接觸多了,了解多了,水到渠成就走到一起了。
此刻,他就站在對方身側不遠處,可那人卻渾然不知,全然故我地跟新情人你儂我儂着。
傷的痛的只有自己。
陳河杞面無表情地再度轉身出了卧室。他不知道現在還能怎樣,繼續留下也不過自虐,還不如眼不見為凈。看他們的親親我我,只更突顯出他自己的形單影隻,凄慘悲愴。他不想死了還不能解脫。
剛剛被被不知名的力量強制扯回來造成的撕痛感還殘留在四肢百骸里,他卻不管不顧地繼續要離開。
把楚昊洋的聲音拋在腦後,陳河杞就不信這個邪了!這次他直接大膽地從卧室牆面衝出去,反正剛剛已經體驗過“飛”的滋味。結果才到了外面,還沒衝出多遠,他就感覺身體又開始發沉,繼而無力地一下子呈狗趴地姿勢栽倒在了下面的玫瑰園裏。幸好他沒有身體,不然已經被玫瑰刺扎得千瘡百孔了。
陳河杞轉過頭,腦子還有些昏昏沉沉,這下感官里不止是撕扯的那種疼,還有無力。模糊的視線里一片綠色的枝葉,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勁來,然後體會了一把所謂密集恐懼,不自禁地微微抖了抖。
玫瑰園挺大一片,他掉在靠裏面的邊緣上,能站起來后忍着雞皮疙瘩穿過一叢叢密密麻麻的花刺到了外面,低頭看了看自己,連衣服都是完好無損的,又抬頭望了望方才跳下來的高度,不由摸了摸下巴,真是神奇。作為人的時候體驗不到的事,現在都經歷過了。
陳河杞苦中作樂地嘆笑了下,接着卻發現他的行動範圍好像更小了,這次居然連玫瑰園都出不去了?一走上花徑的鵝卵石路就再次感到拉扯的撕痛感,迫使他不得不在眩暈中停下來,嘗試着退回去幾步那種不適才退去,算慢慢緩和過來。
陳河杞有點懵。
怎麼回事?居然離不開了……
之前不是還能出去的嗎?
陳河杞不願意留在這個傷心地找虐是一個原因,其次不管怎樣,他還是想回鎮上看看,也許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雖說這個可能性目前看起來已經很大了,但事關身家性命這麼大一件事,不能糊裏糊塗的,他總要親眼確認才行。
現在這麼不明不白的,心裏頭總有點難以言說的感覺,或者說心沒落到實處。也許正是因為他還沒能真正意識到自身的死亡,才導致他目前以這種形態繼續存在着。也許等他看到自己的身體,確定死了,靈魂也會得到安息,要麼消散要麼投胎,無論哪個都好,總得有個結束。
他希望有個結束。
可現在連離開這裏都做不到,陳河杞不免對未來又茫然了起來。
天依然藍,白雲仍在飄,玫瑰還在靜靜綻放,萬事萬物依然順着自己的軌跡行進着,可他今後卻要何去何從……
他其實也矛盾,有時覺得死了也就死了,是不可抗力,順其自然即可;有時又有那麼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希望,也許事情沒壞到這個地步呢。
畢竟活着,才有選擇的權利。
陳河杞就這麼在他自己都搞不清的矛盾情緒中,盤腿坐在草地上,手肘撐着膝蓋支在下巴上,獃獃望着眼前枝繁葉茂、花團錦簇的玫瑰園,思考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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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小可愛注意到這裏的伏筆有幾個呀~咔咔咔~
PS:前期新情人的出沒是為了讓受順理成章地放下對攻的感情進而在攻求複合時義正言辭地拒絕,為了鋪墊後面順理成章往死里虐攻……
嗯,某夜就是這麼惡趣味……惻惻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