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重現的分手時刻
臨近年底收尾,陳河杞所在的部門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從上周開始,已經一連十多天加班到九、十點。這天周四,陳河杞又是晚上加完班回來。他最近累得不行,這幾天還是擠出時間為明天的聖誕夜準備了驚喜,希望能緩和一下兩人近來越來越冷淡的關係。之前還擔心今晚又要跟對方錯開,實在碰不到面的話只能打電話了,也怕對方排不出時間,結果一進門就發現楚昊洋居然已經在客廳了,看樣子也是剛回來不久,衣服都沒換,還穿着正式的西裝。
陳河杞一進來,楚昊洋就回頭看了過來。客廳里沒開大燈,只亮着盞昏黃的小夜燈。楚昊洋側着身體斜靠在窗邊,只看了陳河杞一眼,就又收回目光眺望夜景。陳河杞腳下微微一停頓,這次他們已經又快小半個月沒怎麼交流了,每天不是他晚上睡着時對方還沒回來,就是他早起時對方還在熟睡,今天趕巧難得碰到,倒是正好。
陳河杞放下公文包,換好鞋子,脫了羽絨服,走了過去,靠近了才聞到空氣里隱隱飄散的一絲煙味,隨即看到那人擱在窗棱上的手指間亮着的一點星火,驚覺這人竟然在抽煙!從不吸煙的他,居然破天荒地點了煙,在這麼大冷天的夜晚,開着窗戶,一個人在昏暗的燈光下安靜地抽?
陳河杞察覺事情好像不對,不免有些擔心,以為是他工作上遇到了什麼瓶頸,畢竟前段時間這人也一直在加班,回來得甚至比他還晚。
“你怎麼——”
“結束吧。”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然後客廳里有一瞬間的靜默。
陳河杞一時懷疑自己聽岔了。他望着窗邊靜靜佇立的修長身影,愣愣問:“什麼?”
楚昊洋卻沒再開口。他凝望着無盡的夜色,抬起手,又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一陣煙圈,眼睛微眯。
陳河杞看不清楚昊洋臉上的表情,只看到他側臉冷硬的線條。那倚靠窗邊的側影,半邊身體掩在黑暗裏,半邊身體卻沐浴在昏黃的燈光下,連帶地使得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遙遠,又似乎有些陌生。天花板斜射而下的夜燈光芒被窗幔簾頭半擋住,又在他頭頂投下一片陰影。
寒冷的夜風襲來,吹拂起窗帘款款飄動。
室內暖氣明明開得很足,陳河杞卻莫名覺得一陣冷意。
楚昊洋吸完一口煙,緩緩放下手,半搭在窗檯,食指和中指自然彎曲輕輕夾着煙,無名指無意識地輕輕敲了幾下大理石檯面,似乎在沉吟什麼。那舉動由他做來,竟是無比尊貴優雅。
陳河杞的視線不自覺地隨着楚昊洋指間的那點星火移動,腦子有點混沌,一時竟忘了進門時還想跟對方旁敲側擊打聽其明晚時間表的事情。
煙霧繚繞中,楚昊洋的聲音穿透夜色而來,竟也有些失真,只是所表達的含義卻依然清晰。他側頭看向陳河杞,說:“分手吧。”
陳河杞聞言突然驚醒一般,不可置信地抬頭看過去:“你……說真的?”連日加班的疲憊此時也彷彿一下子飛走了,他腦子裏一片混亂,然而臉上的神情在初時的震驚退下后,因為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或者說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反倒顯得有些木然,木然到有點面無表情。
昏暗的光線下,他們的目光在空中接觸,彷彿都想看到對方眼底深處,然而各自眼底映入的卻分別是對方尋常狀態下的肢體動作,自持而又冷靜,沒有一點慌亂或過激的行為,好像聊的只是尋常的天氣話題。陳河杞甚至都沒有上前,依然靜靜站在不遠處,而楚昊洋也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情緒,只是在陳述他的決定。
楚昊洋看了會他,又轉過頭重新面向窗外,抬手再抽了口煙,這回吸完后就半橫在胸口的位置,沒再放下去。他微微仰起頭,望着不知名的遠處,不知所思。火星半明半滅間,氣氛整個得沉鬱起來。
陳河杞看着那點星光,突然覺得有些刺目,明明只是那麼一點點星星之火而已。這麼一段短短的時間裏,他已經緩緩回過味來,只是當下紛亂的情緒里,更多的還是無措,是茫然,以致於他仍舊沒做出什麼舉動。
楚昊洋逕自望着窗外沉沉夜色,久久地。指間燃完的煙灰,掉落在窗台上,向來有些潔癖的人,居然也毫無所覺。
對於陳河杞剛才的問題,楚昊洋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在良久地沉默后,沉聲說:“我考慮了很久。”
陳河杞腦子裏頓覺一片空白,什麼叫“考慮了很久”?
分手這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連同楚昊洋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三句話,彷彿一下子把他打懵了。他看着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內心好像有很多話要問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時又覺得事情現在的發展有些荒謬。
他微微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問出了一句:“為什麼?”開完口后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沙啞得可以,卻恰好被外面一陣北風刮過的聲音微微掩蓋了幾分。他不確定楚昊洋是否聽到了,可現下他也開不了口連問兩遍。
楚昊洋一直沒再回頭,他小幅度地仰了仰脖子,似乎在遲疑什麼,繼而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然後才緩緩吐出兩個字:“淡了。”他還是聽到了,而且說這句話時的語調很低沉,卻也很果決,一如他平日工作中做出決策時那樣,嚴肅、沉穩,又暗含魄力。
陳河杞因為太過震驚,各種情緒來得又亂又快,一時竟不知該作何表情。他不由扯開嘴角笑了笑,還沒笑開又斂了下去,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怪異得厲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卻又極力鎮定。他剋制着自己,用盡量平穩的聲音問:“怎麼叫淡了?因為淡了,就要分手?”
楚昊洋又是一陣沉默,一連抽了好幾口煙,捲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短了下去,一會會就快燒到了根部。
室內瀰漫著令人窒息的靜謐,只聽得外面陣陣寒風呼嘯的聲音。
楚昊洋重新又點了一根煙,卻沒立馬抽上,他看着指間這點微弱的火星,那一瞬間,臉上的表情好像有很多難以言說的東西,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昏暗的光線,讓他的面容也變得有點模糊,但陳河杞卻又覺得他好像是看清了對方的神情的。冷漠、平靜,毫無感情。明明現在他見到的依然只能是對方的側影。慢慢地,陳河杞的情緒也似乎沉澱了下來,內里再怎麼驚濤駭浪、天翻地覆,面上卻隱忍自製着不讓那些負面的東西泄露出來。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去,任由室內壓抑的沉寂再一度降臨。
楚昊洋的煙已經又燃去了三分之一,長時間地自燃,火星被掩埋在灰燼下,似乎熄滅了一樣,不久后煙灰不堪重負地又一次掉落。楚昊洋抬手深深抽了一口,捲煙立刻又燒了一段,將滅未滅的星火馬上變得明亮起來,映得他高挺的鼻尖都隱隱泛出一小片紅光。尼古丁微微麻痹了他的神經,他的神情似乎又有了些微的變化,好像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沒感覺了。”楚昊洋彈了彈煙頭,終於再度回頭,望着陳河杞,有些意味不明,“你不也是?”
陳河杞回望他:“你怎麼就知道,我跟你一樣?”
楚昊洋瞧着他,神色不定,聽到對方這句反問后,似乎微微蹙了蹙眉。陳河杞沒看清楚,也不確定剛才到底是光線不足引起的錯覺,還是其他什麼,就聽楚昊洋淡淡反問:“那你還愛我嗎?”他的音調似乎有種刻意的平穩,這份難以察覺的刻意,讓他的語氣顯得有點古怪。
陳河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楚昊洋也仔細地看着陳河杞。兩人似乎都不願意放過此刻對方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
最後陳河杞沒有給出回應,看起來整個人都顯得很冷靜。可只有他自己心裏才明白,聽到對方那一句反問時,心裏的震動有多大。楚昊洋那句話下的潛台詞,是他楚昊洋已經不愛了……
楚昊洋盯着陳河杞好像沒什麼反應的臉,微微緊繃的臉部肌肉慢慢鬆了下來,似乎是放下了什麼,又似乎有點空落,最終好像還有點解脫。昏沉的燈光掩飾了他這些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異樣情緒。
楚昊洋收回了視線,沒有追問下去,看起來也不是很執着於對方回答與否。
寒風吹起窗幔簾頭,搖擺的影子投射在人的身上,給人一種飄忽不定的錯覺,就好像他們的心也飄忽不定起來。
“我希望我們好聚好散。”楚昊洋的神情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陳河杞獃獃站着,獃獃地看着他。相識七年,在一起六年,他能看懂楚昊洋這個表情的意思,那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他其實想問的還有很多,卻又不知從何問起;他其實並不想就此分手,也從沒考慮過分手這件事——而這一切,最終在楚昊洋寡淡平靜的這一句“好聚好散”中,咽下了所有。
陳河杞覺得寒意漸趨漸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窗戶敞開太大太久的原因。
楚昊洋把煙捻滅在煙灰缸里,回身走到桌邊坐下,瞧了瞧陳河杞,示意他看桌上。
陳河杞轉過身,這才發現桌几上放着的幾樣東西。他卻懵懵地,靠近不能。
“這些,你收下。”
陳河杞默不作聲,盯着眼前的東西:幾把鑰匙,房子車子的,還有銀行卡。
都是嶄新嶄新的,那串鑰匙甚至還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白芒。
陳河杞的眼角狠狠一跳。
今晚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太猝不及防。被動地承受着一切,以至於此刻他心裏千萬般情緒堵塞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窒息。他想衝上前把桌上的東西狠狠甩在對方臉上,也想指着對方的鼻子質問,可終究還是什麼都做不出來。那樣難看的嘴臉,他光想像就覺得難以直視。
對方一句輕輕淺淺的“沒感覺了”,就將他徹底堵住了,不知從何反駁起。
這個人,態度如此堅決。他難道還要像女人一樣撒潑,自己給自己最後的尊嚴抹黑去嗎!
好聚好散……好一個好聚好散!
憤怒的感覺終於後知後覺地襲上了陳河杞的心頭。
他還是不明白,怎麼就到了要分手的地步……
“其他有什麼要求的話,你儘管說。”
陳河杞喉嚨乾澀,突然也想狠狠吸一口煙。但他還是沒有什麼動作。
“我最近這段時間都不會回來。”楚昊洋看他一徑沉默下去,只好繼續自己開口,想了想,又道,“出差一周。要是有事的話——”
陳河杞突然抬眼看他,面無表情。楚昊洋頓了頓,終究沒再說下去。
陳河杞垂下了目光,不發一言。他明白楚昊洋的言下之意,這段時間,也就是對方給的收拾物品離開的時間。
“那就這樣,我今晚的飛機,現在過去時間差不多。你自己早點睡吧。”楚昊洋站起身,往門口走去,中途拎上了角落裏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
陳河杞一動不動,微微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屋子裏只有滾輪滑動的細微聲音,似乎就滑在他的心頭,自此滑出他的生命。
出門前,楚昊洋最後回頭看了看背對他的人,似乎張口還想說什麼,遲疑了下最後還是沒說,一隻手放到了門把上微微使力擰開。就在他拖着行李箱即將踏入夜色中時,背後傳來了一句清冷的問話。
“你有了別人?”陳河杞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楚昊洋頓了下,才側身望向他,神情認真:“你知道的,我不會做這樣的事。”
陳河杞對着敞開的窗戶,露出一抹略顯怪異的笑。
他們出生於截然不同的兩個階層,但都有着類似的經歷,有着在他們幼年期因出軌而對家庭造成嚴重傷害的渣爹。因為曾經深受其害,又怎麼會自己成年後也做出那樣原本就深惡痛絕的行為?
陳河杞以前從不擔心楚昊洋會犯這種錯誤,他以為他們彼此已經足夠了解。在一起的這幾年,他們幾乎從沒怎麼吵過架,遇到分歧也都盡量理智講道理地解決問題,磨合期早就已經順利過去,現在過的就是安安穩穩柴米油鹽的普通日子,千千萬萬家庭都這麼過的。他以為最近彼此有些疏遠,是因為雙方工作時間不協調,錯開了交流的機會,加上可能正好這麼多年下來,到了倦怠期,不再有新鮮感,也不會再有衝動和激情,也許是有些平淡而又無趣,但至少在心底深處,對方仍舊是唯一,是未來會相伴着走完下半輩子的人。這段關係裏,他自認是掏心掏肺的。他們一起經歷的也不少了,他以為他們已經是真正的家人,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的,可那人怎麼會那麼輕易說出“分手”?就因為感情淡了?
他們之間,真的已經到了不得不分手的地步?
如果真的不存在第三者的話。
以前陳河杞堅信楚昊洋的人格,現在卻不那麼確定了。
他閉了閉眼,剋制着低聲問:“那麼,跟那人有關嗎?那個明星。”他曾聽到過一些風聲,只是那個時候沒放心上,如今那些捕風捉影的言論卻一下子湧入腦海,跟這次分手事件不可避免地關聯了起來。
楚昊洋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抿緊了唇,一時沒有說話。
陳河杞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得背後傳來了對方低沉的聲音。
楚昊洋放開了門把手,緩緩開口:“無關。”然後又重新握住,這次把門拉開了,他又道,“也有關。”
冷氣一下子灌入,跟窗戶形成對流,陳河杞不自覺地一哆嗦,卻差點諷笑出來。
這算什麼回答?
不敢承認,是擔心他不同意分?覺得他會死纏爛打?還是怕他去找那個明星的麻煩?說這麼模稜兩可的答案,又是在耍誰?
陳河杞的腿肚子在厚實的冬褲下微微顫抖,他咬緊牙關,不敢再開口,怕一出聲就再也忍耐不住,會暴露出他醜陋的一面。
楚昊洋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沒等來對方的下文,便也不再多言,旋身走了出去,臨關門前,又說了一句:“但我的確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大門輕輕闔上了。
陳河杞忽然笑了下,怎麼算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分手還不算?他抬手撫上有些酸澀的眼角,用力揉了揉。
一室的空謐中,他有些發抖地緩緩蹲了下去。
冷意遍佈全身,浸透骨髓。
楚昊洋的面容不再是溫和柔情的,最終留在陳河杞記憶里的,只有對方的冷漠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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