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腐朽的和新生的
從江面而來的夜風呼嘯而過,高速上一輛邁巴赫迎風飛速疾馳。
駕駛座上的人面無表情,一腳油門幾乎踩到了底,把着方向盤的指間夾着根煙,紅色的星芒在漆黑的車廂里明明滅滅。
此刻,他需要尼古丁來緩解瀕臨爆發的情緒。
阿杞不在這裏,會不會留在了陳家村?
楚昊洋便帶着絕望中的這一點希冀,三更半夜驅車去了陳家村,那個五六個小時前他才從那裏回來的地方。
那麼一點渺茫的希望,卻似乎是支撐着他的最後的光芒……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的時候,楚母不放心而趕到紫苑想看看兒子的情況,卻到處都找不到人,而紫苑裏又是一片狼藉,急得她發動了所有人去找,然後發現車庫少了一輛車。她想像不出僅僅一個晚上,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
她以為兒子一時半會可能是走不出來,可這麼多天下來多少會清醒冷靜了些。兒子既然同意舉行葬禮,那多半也應該是接受了現實,痛苦的平復只能等時間來解決,但如今看樣子似乎反而更……
楚母深吸一口氣,又沉沉吐出。兒子情緒不穩定,半夜開車出去,她都不敢再想下去。她急得滿頭是汗,卻只能緊緊抓着自己的手等消息。
楚昊洋手機也沒帶,車載GPS也沒開,聯絡不到人又沒法定位,最後還是最省時省力地走了楚家大哥的路子,通過各個路口的監控查到了車牌號,一路找過去,眾人驚訝地發現車子竟是上了高速往城外而去。
楚母得知這些信息時心裏已經隱隱有了預感,看到高速出口是哪裏后更是確定了猜測,不由心裏就是重重一嘆。
驚詫,卻也不是真的那麼驚詫。
楚母找到人的時候,楚昊洋已經倒在了新墳旁,臉色通紅,渾身是汗,燒得神志不清。可哪怕失去了意識,他手裏還是牢牢地抱着一本有些陳舊的紅絲絨封面的本子,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裏。自己倒在泥土裏渾身臟污,那本子卻依然乾乾淨淨。
楚母也不知自己心裏是何滋味,只是對兒子這一坎到底要如何邁過去,有着深深的憂慮。
楚昊洋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傍晚,熟悉的環境讓他知道自己是在醫院裏。剛掙扎着想爬起來,就被進門的楚母衝過來按住了:“別動,還掛着水呢。”
楚昊洋聞言這才發現自己手背上戳着針,卻還是動來動去,四下里不斷尋找,連回血了都不知道。楚母連忙回身從床頭櫃的抽屜里取出相片簿塞在楚昊洋手裏,道:“是找這個嗎?媽都幫你好好保管着,一點沒弄壞。”
楚昊洋抱着相片集,這才安靜了下來,垂眼獃獃地看着那紅色的封面,靠在床頭緩了緩頭暈的感覺,然後緩緩翻開了第一頁。
楚母候在一旁,看著兒子慢慢地一頁一頁翻過去,心裏酸澀難言。她已經知道這本看起來年代久遠的簿集是哪裏來的,裏面全是小陳那孩子從小到大的照片,還有小陳母親的。
雖說是從小到大的,可照片其實也不多,連同陳母的一起統共不過四十多張,沒一會就翻完了。楚昊洋卻沒放下,反而又從頭開始翻起來,這次看得更慢了些,只要是陳河杞的,每一張他都撫摸許久,臉上的表情卻只是一片木然,只偶爾眼裏有些細微的變化:看到短胳膊短小腿的小河杞或憨傻或炸毛或乖巧或可愛的模樣時,眼底會閃過些柔和的神采;看到瘦削的小河杞一臉冷漠地盯着鏡頭時,又會閃過心疼;大多數時候還是跟他的表情一樣的木然空白。
每張照片下面都貼了紙條,寫了照相的年月和小河杞的年紀。
嬰幼兒時期的基本一年一張,還都是黑白的尺寸很小的那種;到六歲后才開始是彩色的,可以看出是照相館裏拍的,卻也不多,基本仍舊保持在一年兩三張的程度,可那麼小的河杞眼裏卻都透着光亮,不管是彩色的還是黑白的。
十歲以後到十四歲的區間一張都沒有,正是陳家家變的那段時期。直到十五歲以後才又是一年一張,只不過在二十歲的時候又停了,楚昊洋猜測那個時候陳母過世了,接着就是二十二歲拍的一張了。
晚飯時楚母用拿走照片半是誘哄半是威脅着勸吃了點,楚昊洋吃完就又抱着簿子翻看,摩挲陳河杞穿着學士服的那張,也是最後一張留影。
就那麼幾張照片,楚昊洋每一張都愛不釋手,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看着小河杞從懵懵懂懂的嬰兒,到學會蹣跚走路,一年比一年高,也發生着肉眼可見的變化,不光是形態長相方面,更有神態精神上的。這麼一路靜靜地看下來,好似也一路陪着小河杞逐漸長大。
如果真的能一路陪着長大,就好了……
至少在阿杞十歲以後的歲月里,都陪着就好了……
楚昊洋神情晦澀,手指停留在最後那張帶着學士帽穿着學士服的照片上,那是畢業典禮時拍的,他自己也拍過。照片上的陳河杞卻不苟言笑,不是楚昊洋曾熟悉的溫和內斂的樣子,也一點也沒有大多數畢業生畢業時兼具對告別過去的傷感、以及對未來的期待與活力的矛盾情緒。照片上的陳河杞冷靜的甚至有些冷淡。
楚昊洋指腹輕撫着照片邊緣靠近陳河杞臉部的地方,想到:阿杞,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眼裏沒有光……
他注意到,從十歲以後,阿杞眼底就再沒有光了……
曾經他跟阿杞在一起后,好像有段時間阿杞是挺熱衷於跟他一起拍照的,當時他卻覺得挺幼稚的,人都在身邊天天看得到摸得着,還要照片幹嘛?可他面對對方晶亮又內斂的眸子時,還是配合著拍了幾次,後來興許對方看出了他對這事的興緻缺缺,之後便也沒提了。如今想來,楚昊洋只覺後悔。
他有些茫然,為什麼關於阿杞的事,他有這麼多後悔的?
曾經,阿杞眼裏是沒有光的;可跟他在一起后,眼底是有光的;但後來那些光,似乎又熄滅了……
楚昊洋後知後覺,所以阿杞是因為他,才重新燃起了光芒,然後又因為他,再度熄滅了那些好不容易燃起的光亮……
楚昊洋的胸口又開始泛起密密麻麻的隱疼,一下比一下劇烈,他不禁微微弓起了背。
昨夜,他在阿杞老家找到了相片簿,卻沒有找到屬於阿杞的那枚戒指。
他自己的那枚找不到了,而阿杞的那枚,也不知去了哪裏……
楚昊洋好像再度彷徨在黑暗的路口,茫然彳亍前行,卻不知能往何方。
只有無邊無際的悔恨,無論踏出哪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不,他早已跌落懸崖,墜入了無邊地獄,一次次被業火焚燒,終至腐朽成灰。
壓抑的痛哭聲毫無預兆地響起,回蕩在深夜空寂無人的VIP病房裏,不知多久。
楚昊洋自此一病不起。
楚母沒想到一夜過去,兒子竟然反而情況惡化了,還轉了肺炎!她再也不離開病房,衣不解帶地親自照顧。
三天三夜,楚昊洋昏昏沉沉,昏迷中還凈說胡話。楚母湊近了仔細聽,卻儘是跟小陳有關的,零零碎碎不成語句,卻令人聞之不由潸然淚下。
小陳已經不在了,不在了啊……
期間趙涵也過來了幾次,卻每次來的時候,楚昊洋依然在昏迷中。他看着燒糊了的小么,心疼又唏噓。
其實上次聚會中,小么接了電話后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當時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小么急得完全忘記了一切,眼裏只有那個人的消息。那會他便已預感,那個人要是好好的,一切還好說,若真有個萬一,只怕覆水難收。
如今這光景,趙涵心裏已經很清楚,他們誰也幫不了小么,只能靠他自己走出來。
可小么他,走得出來嗎?
第四天凌晨,楚昊洋終於出現好轉。
醒過來時,楚昊洋的表情令楚母再度心酸不已。他明明眼角沒有水痕流出,卻比哭了還讓人看得唏噓心糾。
然而楚昊洋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我看到阿杞了。”
“媽媽也好幾次夢到那孩子。”楚母沒注意楚昊洋用的是“看”,而不是“夢見”,她繼續道,“媽會再找得道高僧替小陳祈福超度——”
“不是夢到,我是真的看到阿杞的靈魂了。”楚昊洋盯着天花板語氣波紋不興,好像不知道他說出口的話有多麼石破天驚。
楚母震驚地倒抽口氣,不可置信地望着臉色平淡卻開口說出這種驚人之語的兒子。
“幾天前在醫院走廊里有過一次,在紫苑裏也有過,就在噴泉的那片花叢間。”楚昊洋醒來后就一直淡漠的神情漸漸染上落寞,他微微垂下了眼睫,“但是,他好像不肯原諒我……後來又不肯出來見我了……”
楚母囁嚅着嘴唇:“洋洋,媽幫你聯繫醫生,好嗎?”
楚昊洋一時愣住了,須臾才明白了母親的意思,他皺起了眉宇:“那不是幻覺。我沒有病,我是真的看到了。”
“好好好,不是幻覺,也許只是你睡著了夢到了。”
楚昊洋又皺眉,聲音里有了一絲不渝:“我已經說過不是做夢夢見的。”
楚母壓下心底的震驚,她不太清楚兒子目前的精神狀況到底如何,也不敢再刺激他,只得先附和着穩住兒子,想等會問問醫生:“好好。洋洋你先安心休養,一切等你康復了我們再談,好嗎?”
楚昊洋還是蹙眉,卻也沒再開口了。他又拿了那本相簿,抱在懷裏,閉上了眼睛,沒過多久,似乎又睡了過去。
他們沒人注意到,三天前,當陳河杞的屍身火化為灰燼,終於下了葬時,醫院裏,七天來始終昏迷不醒、低燒反覆的青年卻豁然睜開了眼睛。
眼底由最初的渾噩漸漸變得清明起來,他艱難撐起上半身,下一刻又脫力地倒了回去。
襟口什麼東西掉落了出來,他摸索着拿下來捏在指間放到眼前一看,竟是一枚眼熟的玉,已被他自己的體溫煨熱。
青年只瞧了一眼,便將之塞到了枕頭底下,輕輕闔上了眼瞼。頭腦依舊有些昏沉,卻比之前昏睡不醒時好很多。
那一段混混沌沌的時期,分不清虛幻和真實,一度差點被記憶的海洋所囚絆,再也出不來。
他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將來又會發生什麼事。
而他首先要面對的,便是一段痛苦而漫長的復健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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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乃,乃們……
嗷,挺直小身板,看看偶能挺立不倒到幾時……
摳鼻~
話說,接下來對手戲即將上場了,之後基本都是對手戲~啦啦啦~
歡快地轉圈~來,跟偶一起轉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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