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
沈溯風眼睜睜地目送着蘇朔和顧清源兩個人往走廊那頭越走越遠，然後一前一後地走進了一間空房，還把門鎖上了。
談談就談談，鎖什麼門！
為什麼非要倆人單獨談，讓我旁聽一下怎麼了！
小沈同學心中一陣涼涼，那扇門啪嗒一聲鎖上的時候，他腦子裏的可怕畫面馬上風起雲湧，幾乎是立刻感覺自己已經站在被綠的邊緣。
他不想承認，可是顧清源和蘇朔兩個人走在一起，連背影看上去都是該死的般配！
而且他們還是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馬！
沈溯風心裏一下子就後悔了，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右手臂卻被人抓住了。他茫然地回過頭來，看了看一隻手端着早飯的少年李玉，再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捉住的那條手臂，道：“怎麼了？”
李玉的臉色猶如便秘似的極為複雜，半晌憋出一句：“先進屋吃飯吧。”
今天早上看到的事情已經刷新了李玉的三觀，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捲入了什麼不得了的腥風血雨。他心裏的好奇一波一波地湧上來，可大佬在前，他沒敢出聲，板著臉，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
雖然他只想做一個透明的吃瓜群眾，可早上領飯之前，顧清源交代過他，讓他看着沈溯風吃完這頓早飯，他只能照辦。
李玉尷尬地甩了甩快要遮住眼睛的過長捲髮，硬拖着沈溯風往屋裏走。
沈溯風回過頭來看到李玉的表情，也不禁有點尷尬起來，只好跟着他往屋裏走了兩步。
李玉轉過身來把門關上，然後把餐盤往沈溯風面前一送。
沈溯風硬着頭皮拿起一塊餅乾塞進嘴裏，沒滋沒味地嚼了起來。
李玉好像鬆了一口氣，順手把餐盤放在床頭柜上，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這才心有餘悸地說：“嚇死我了，我從來沒見過顧哥臉色那麼難看！”
沈溯風心裏一緊，差點□□巴巴的餅乾噎住。
李玉見了，伸手把水杯遞給他。
沈溯風忙忙地接過水灌了一口。
李玉是有點兒怵顧清源，卻並不怕沈溯風，而且好像自覺跟沈溯風混得已經挺熟了，看他喝了水，臉上便露出一點高興的神色來，壓低聲音對他道：“兄弟，你真牛！”
沈溯風愣了一下，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沈溯風只比李玉大一兩歲，基本上是同齡人，也向來沒什麼威懾力，所以李玉心裏那點兒好奇就再也壓不住了，反正大佬不在，他索性打開話匣子，說出了自己從昨天憋到現在的話：“一覺醒來，覺醒強大異能不說，隊長都沒追到的高嶺之花，這才幾天就被你泡到手了！哥們兒，你這拿的是什麼主角劇本啊？”
沈溯風愣了，半晌回過味來，竟然被李玉這番話勾起了一肚子的苦水，鬱悶地又喝了口水，說：“我這算什麼主角劇本啊？好不容易覺醒個異能，結果是輔助系，好不容易找了個喜歡的人，還有隊長跟我搶。但凡我的異能厲害一點兒，我也有底氣了，可現在你說說，我渾身上下有哪一點能把人留住？”
這個……李玉瞪大了眼睛，遲疑了。
沉吟了一會兒，沒說話。
他沒想到，在他看來已經走上人生巔峰，馬上就要開啟下一段傳奇旅程的沈溯風，竟然還有這麼多煩心事兒。在他以前看的網文里，主角總能解決麻煩的，只要等着作者往下寫就行了。可現在沒有作者掌控全局了，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李玉把自己代入了沈溯風，琢磨了半天，開口分析道：“治療異能可不是普通的輔助系，現在還在路上看不出來，等咱們到了B城安頓下來，治療異能還怕不能出頭？沈哥你的地位肯定比我強了，說不定比隊長還強呢！至於蘇先生嘛，萬一他看不上你，那也是他有眼無珠，等你位高權重，吃香喝辣的時候，他就知道後悔了！再說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主角嘛，以後多的是人投懷送抱……”李玉眯起眼，很是憧憬的樣子，“哎，你喜歡男人是天生的嗎？……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隨便交流一下，我更喜歡蘿莉型的，嬌小一點的女孩子。”
沈溯風嘴角略微抽搐，沒想到這平時沉默寡言的傢伙一打開話匣子，竟是如此的畫風清奇。看來這枚少年已經被垃圾小說深深毒害了。他頭疼地打斷了李玉越來越離譜的遐想：“喂喂，別把自己代入了，咱們現在討論的是我，不是你……”
李玉住了嘴，然後道：“好吧。”頓了頓，忍不住說，“那你怎麼會喜歡他的？”少年一副早就想問的樣子，“姓蘇的那位光憑外貌來講，倒的確是一等一，不過那性格……”李玉忍住了接下來的評價沒說，可他皺巴巴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
沈溯風挑了挑眉，忽然來了點興趣，很想聽聽旁人是如何看待蘇朔的：“他性格怎麼了？”
李玉是很想說出來的，很多東西他強行憋在心裏太久了。隊裏並沒有人可以聽聽他的心裏話。可經歷了末世種種，他也不再是從前那個口無遮攔的單純學生了，躊躇半晌，面帶難色地看了一眼沈溯風。
沈溯風很快反應過來，意識到李玉為什麼遲疑，可他實在是很想聽一聽，於是嚴肅地保證道：“沒關係，你說說看，我聽完就爛在肚子裏，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我就想聽別人客觀地給我分析一下蘇朔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玉慎重地思索着，其實也沒什麼，就算沈溯風轉頭告訴了蘇朔又能怎麼樣呢？蘇先生本人手無縛雞之力，今天早上又跟隊長決裂了，應該無法對他造成威脅。再說了，沈溯風這個人還是挺可靠的，這一點他基本可以確定。
沈溯風看出他的動搖，決定再加一把火，便故意道：“我覺得蘇朔挺好的啊，聰明，又有禮貌，平時跟誰都和聲細語的，從來不發脾氣。雖然有時候比較高冷吧，可也不是什麼太大的毛病。其實相處多了就知道，他高冷起來還挺可愛的呢……”說著說著，竟然越說越投入，唇邊帶笑，眼睛發光，真情實感地誇起自己的戀人來。
李玉聽着聽着，牙酸似的吸了口氣，面帶同情地看着沈溯風道：“兄弟，你中毒不淺啊。”
沈溯風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訕訕地閉上了嘴。
李玉這下也忍不住了，開口跟他分享起自己的看法：“我理解你，男人嘛，第一反應都看臉。我要是個彎的，看了蘇朔的臉也把持不住，就連咱們顧哥那樣的厲害人物，不也神魂顛倒，成天跟在他後邊兒獻殷勤嗎？也就我是個直男，所以看問題可能比你們客觀一點兒。”
沈溯風無法反駁這一點，蘇朔那張毫無瑕疵的臉，越是靠近，越是放大，就越有令人屏住呼吸，心醉神迷的效果。可他不覺得自己是因為臉才喜歡上蘇朔的，肯定不是，否則上輩子就該喜歡上了。但上輩子的事又不能拿出來當作證據，沈溯風只好默然不語。
李玉斜了他一眼：“你不同意？你聽說過什麼叫顏值濾鏡嗎？你再回憶回憶自己剛才說的話，溫和的時候也可愛，高冷的時候也可愛——好看的人幹什麼都可愛，這就是顏值濾鏡的典型癥狀。”
沈溯風聽完，鬱悶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李玉見他沒話反駁，得意地捋了捋額前的捲髮，有一縷捲髮曾在末世前挑染成銀色，不過隨着時間推移已經慢慢褪成灰黑色，看着跟少白頭似的滄桑而不羈，但他一直沒捨得剪掉，把它當成末世前年少輕狂的紀念。他斟酌着往下說：“蘇朔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兒矯情，聰明當然是很聰明，可心機也挺深的。你不覺得嗎？顧哥那麼喜歡他，他呢？不拒絕也不同意，把人不遠不近地釣着，關鍵是，他還不允許顧哥找別人！這分明是把我顧哥當成備胎嘛！”
沈溯風神色古怪：“你怎麼知道他釣着顧清源，不允許他找別人？”
李玉臉色微僵，好像突然間想到了什麼，想了半天解釋道：“我……無意中聽到他倆說話來着，無意，無意。”
沈溯風恍然道：“你說的那個‘別人’……其實是我吧？”
李玉尷尬了，乾笑道：“哈哈哈，原來你知道啊？也是，你怎麼會不知道呢？我就是有一次給他們送飯的時候聽見的，他們好像在吵架，聲兒還挺大的，我也是迫不得已聽見的啊……”
沈溯風沒有在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替蘇朔辯解道：“你誤會他啦。蘇朔不是釣着顧清源，而是本來就不喜歡他，所以也不喜歡顧清源來找我，因為我長得和他有點像，他這個人又有點精神潔癖……所以才覺得不舒服吧。”
李玉聽完卻下意識地撇了撇嘴，似乎沒有被這個理由說服，脫口而出道：“是嗎？我覺得好像不是這個原因吧！”
那口氣竟然莫名的篤定，聽上去倒像比沈溯風還要了解蘇朔似的。
沈溯風眨了眨眼，不解地問：“為什麼這麼說？”
李玉神情一滯，這才後悔自己口無遮攔，他本來不想說出這件事的，沒想到話趕着話，不知不覺竟然還是說了出來。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看見沈溯風被蒙在鼓裏的小白兔樣，李玉又覺得不忍心隱瞞。
“哎呀，就是因為那次我無意中聽見他倆吵架嘛，蘇朔當時放話說，有你沒他，有他沒你，讓顧哥自己選！”
沈溯風愣愣地聽着，好像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李玉破罐子破摔地說完，看了一眼他傻乎乎的可憐樣子，又不忍心地說了句軟話，“當然了……蘇朔說的原話我也記不太清了，當時說的挺委婉，反正我理解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沈溯風微微皺眉，心裏油然而生出一絲不舒服的感覺。
雖然他很清楚，蘇朔從前是很討厭他的，蘇朔也早就對他承認過這一點，可是李玉複述的那句話，似乎太重了一點。若蘇朔真的這麼說過，豈不是要把沈溯風踢出隊伍，任他自生自滅的意思？要真如此，他被三名隊員暗算拋棄的時候，蘇朔幹嘛又出手救他呢？這不合邏輯。
李玉說都說了，索性多說一點：“顧哥當時沒辦法了，只好跟他保證說，只要一把你帶到B市，就立馬跟你斷絕聯繫。我覺得蘇朔如果對顧哥一點意思都沒有，應該說不出那樣的話來，顧哥也不可能會是那種反應。所以我自從聽了他倆吵架，就覺得……蘇朔這人，不僅心機挺深，對無關的人也挺冷漠的……啊哈哈，不過都末世了，現在哪還有熱心腸呢？蘇朔這樣的都不算出格了，可能也就是嘴上抱怨一下，發發小脾氣……”
李玉越說越後悔。
沈溯風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也看不出來是相信了他說的話而感到難過，還是認為他造謠而感到生氣，又或是半信半疑正在糾結。
李玉欲哭無淚，他本來真的不想說的啊，這下倒好，背後說人壞話本來就風險很大，一口氣得罪了顧清源和蘇朔不說，沈溯風也不一定會記他的情。這波真的傻的可以。
沈溯風面色沉鬱，腦子裏呼啦啦掠過各種各樣的念頭，有一瞬間甚至懷疑李玉是顧清源找的托兒，目的就是破壞他和蘇朔的感情。
可是再仔細想想，如果李玉真是受顧清源指使來跟他說這些，完全沒有必要那麼猶豫，瞻前顧後，小心翼翼，如果不是沈溯風追問，他是不願意說這麼多的。如果這些全都是李玉裝出來博取信任的，那這少年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沈溯風不相信他能演得如此縝密。
可如果他說的全都是真的……
沈溯風又懷疑李玉是不是聽錯了，或者理解錯了蘇朔當時的意思。
反正他懷疑來懷疑去，就是不相信蘇朔真的說過要拋棄他的話。末世人的確大多冷漠，但蘇朔絕不會是那種人。蘇朔曾為了救他，暴露了自己隱藏很久的空間異能，後來更為了找他，被喪屍咬傷高燒不止。這難道還能是裝出來的？蘇朔裝成這樣，累死累活的圖什麼呢？
沈溯風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魅力，能讓蘇朔違背本心去救他。所以他一直堅定地相信蘇朔從本質上來講就是個好人，從不恃強凌弱，更不可能見死不救的那種。
沈溯風久久不語，李玉開始心虛了，扯了一下因為細汗而黏在身上的T恤，乾巴巴地把話題拉了回來：“所以說……兄弟你真的挺牛的。你看，蘇先生這麼高冷都被你追到手了，今天早上他看着你那股溫柔親熱的勁兒，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百鍊鋼也成繞指柔啊，從沒見過他那個樣子，就連顧哥都看直眼了你知道嗎？還是你技高一籌！哈哈哈……看見你，我才相信這世上真是一切皆有可能，因為你拿的是主角兒劇本啊！”
沈溯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荒謬。蘇朔為了他做出這麼大的改變？從壞人變成好人？從冷漠無情變作熱心腸？從喜歡顧清源變成……不喜歡？
荒謬至極。
李玉只看見開頭和結尾，便認定是沈溯風手段不凡，可沈溯風自己明白，他沒有這麼高超的手段，也從未使過什麼手段。
沈溯風臉色慢慢白了下去，李玉被嚇住了，一面暗自叫苦不迭，一面又感到不可置信——他說的是有些過了頭，可也不至於激發出這種誇張的效果吧？早知道沈溯風這麼脆弱，打死他都要守口如瓶！
一片寂靜之中，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把屋內獃滯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李玉本來就已經坐如針氈，此時就像被針扎了似的跳了起來，飛快地衝到門口——剛剛他隨手把門反鎖了——麻利地擰鎖開門，不出意料地看見蘇朔站在門外。
李玉心知自己闖了禍，便極為心虛地小聲說：“蘇、蘇先生，既然您來了，那我走了啊！”說完一個擰身，旋風般衝出房門跑路了。
蘇朔猛地皺起了眉頭。
不是因為逃走的李玉。
而是因為屋內洶湧而來的情緒味道。
冰涼刺骨，陰冷混沌，好像一塊孕育着轟鳴的龐大雷雲，微微膨脹便將他從頭到腳地罩住。
是恐懼。
雖然還有許多其他的情緒混雜其中，可蘇朔已經無力再去一一分辨。恐懼是這道黑暗料理的主材料。那從未嘗過的巨大恐懼，使得蘇朔的臉色微微發白，一時竟感到喘不過氣。
恐懼……
為什麼會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