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羞
雲含光陷入了沉思。
他只穿着一件雪白的單衣，凝神思索的樣子美得像幅水墨畫，只是右手還用力地攥着蘇朔的手不放，與其說是想安慰蘇朔，還不如說是想從蘇朔那裏得到一絲安慰。他的烏髮四散流瀉，有一縷從蘇朔的手腕上滑過，柔和得像一縷泉水。
蘇朔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發覺雲含光的情緒終於慢慢平復下來，不再像是一鍋燒開的沸水。手腕處有些微的癢，他下意識地掙了掙。
雲含光忽然回過神來。
他看上去已經恢復了冷靜，黯淡的神色也微微發亮，專註的面容上莫名流露出一股天真的神氣：“我曾在古書上見過，龍族即便身軀毀損，也往往能將元神藏在龍珠之中逃過一劫。”他的眼神慢慢地堅定起來，“阿朔，我們去找龍珠吧！”
蘇朔望着他，幾乎要被那水光淋漓的眼睛所迷惑，順着他問道：“那……什麼地方能找到龍珠呢？”
雲含光微微傾身：“傳說中，自上古時代，龍族中有大神通者，曾在天外自辟一境，稱作騰雲仙境。龍族舉族遷入其中，從此少有回歸人世的。但數萬年來也有許多記載，稱曾在某年某地發現真龍蹤跡。更何況阿朔你身上的龍族傳承，就是龍族曾回歸人世的鐵證。”他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興奮，“九玄宗有位前輩，曾將那些記錄真龍蹤跡的野史手札整理成冊，雖然大部分有穿鑿附會之嫌，但其中幾處秘境卻很可能不是虛言……如果能找到完整的真龍遺骸，那麼其中必有龍珠！”
蘇朔望着他堅定又莫名天真的神色，一面頗覺感動，一面又忍不住很想逗逗他。少年於是笑了起來，笑得彎着眼，略帶調侃地問：“師尊，既然九玄宗有這麼一本真龍手冊，那麼那些秘境也應該早有人探過吧？若真有寶貝，還輪得到咱們嗎？”
雲含光卻認真地回答道：“不會。這本手冊之中的內容假的多，真的少，連寫書的那位前輩也不敢確定。他在其中記下了幾處自己已經探索過的秘境，只可惜都是無功而返，最後在一次外出中不幸隕落，這手冊也就半途而廢了。因為它不受重視，所以長年擱在藏書閣架上落灰。我自幼喜歡讀書，偶爾見了，拿它當消遣來讀的。其他師兄弟事忙，想必沒興趣讀這些野史軼聞，又或者讀了，也沒工夫一一去找。”
他雖說了這麼多，蘇朔卻聽得分明，這手冊是他從藏書閣不知什麼角落裏翻出來的，聽上去已經落灰很久了，根本沒人看過。其他師兄弟忙於修鍊和交際，他卻只能躲在閣樓里讀這些無聊的軼聞……蘇朔只不過隨口一問，怎麼又引出一段小白菜的過往啊。……偏偏這人說起這些，神色卻還一絲不苟，好像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蘇朔沒再多問，只是睜大眼睛望着他道：“師尊，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
這要是升級文，雲含光都能探索秘境走上人生巔峰了，只可惜，原作多是情情愛愛……
雲含光微微一愣，略有些不自在地低了低頭，又故作鎮定地說：“只……只是看了些閑書罷了。”
蘇朔也跟着微微一愣。
忽然，他又聞到了那股酸酸甜甜的橘子香氣。
原來……
橘子香氣是害羞呀。
少年笑彎了眼，偏要湊上去望住含光的眼睛問：“是嗎？師尊只是看了些閑書，隨隨便便又救了徒兒一次。看來這個師尊認得不虧呀。我早說了，我的眼光這麼好，是絕不會信錯人的。”
少年稍一湊近，雲含光就像只受驚的兔子，一面忍不住害羞想要往後縮，一面又要苦苦端着師尊的架子。等到蘇朔說沒有信錯人，他便有點驚慌地別過臉，不看他壞心眼的徒弟，暴露在徒弟眼前的耳尖卻很快染上火燒般的緋紅色。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放肆，有你這樣和師尊說話的嗎？”毫無氣勢地罵了一句，又道，“早、早着呢，等真的找到龍珠了，你再來給我道謝吧。”
“可我現在就覺得，我好像是不會那麼快死的。我還覺得我能活很長呢。”少年沾沾自喜地說。
雲含光還是不看他，目光只盯着一個黑暗的角落，而那黑暗好像也溫柔起來：“你能不能別總把死呀活的掛在嘴上。”
少年不理他的抱怨，反而用興緻勃勃的聲音問：“師尊，你會陪我去找嗎？”
含光板著臉冷哼了一聲：“若是我不去，你打算去哪兒找？要找到地老天荒嗎？”
“我發現師尊你真是……你就不能好好說要陪我去嗎？”少年輕聲慢語的抱怨因為壓低了，聲音顯出微微的啞，像一把流過耳邊的金色細沙，分明寂靜，又顯出生機勃勃，“……說起來這段時間還有任務，那等我們可以等擊退了暘夏的魔潮再去。師尊你有沒有去過秘境啊？你下山之後除了成天在外殺魔，就是一個人躲在屋裏修鍊，多無聊啊？我們可以去秘境裏探險，很好玩兒的，到時候，師尊只要跟着我就行了……師尊你覺得怎麼樣？”
雲含光半晌沒有應聲，耳畔忽然寂靜，靜到似乎能聽見自己輕快的心跳聲。
當年，好像也有人對他做過這樣的承諾，說要帶他一起下山，探幽尋秘，行俠仗義。
只是這承諾從未實現罷了。
少年等了半天沒得到回應，不由充滿哀怨地道：“……師尊你也看我一眼啊。”
含光像是驀然驚醒，略帶慌亂地低下了頭，又忽覺不妥，猛地抬起頭來，卻忽然撞上少年滿含溫柔的目光。
那溫柔像是從深處浮了起來，不自覺地滿溢而出，而少年眨了眨眼，又流露出活靈活現的哀怨神色。
那驚鴻一瞥的溫柔笑意卻轉瞬即逝，彷彿從未存在過。
雲含光的臉慢慢染上緋色，卻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臉紅，心緒彷彿躍動的泉水，無論如何按捺不下。他定定地望着少年的臉而沒能移開目光，如冰似霜的凜冽眉眼不自覺地舒展——
化作一個略帶羞澀的歡快笑容。
猶如一枝初開的桃花，在夜風裏忽然展開輕盈的裙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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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長了，這章短了，想了好久，我覺得我可能會被斷章氣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