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3章
程鈞在心裏如何捶胸頓足苗昱不知道，隨着戲劇節奏的逐漸推進，他的表演也跟着漸入佳境。台下開始還有觀眾竊竊私語，現在也不知不覺變得安靜起來，如今已靜得落針可聞。
“大王的美意，司馬元已盡知。”他行了個大禮，向趙王拜別：“此番多謝大王款待，與您的談話，讓在下這等無知鄙陋之人受益匪淺……”
程鈞坐在上首，看着苗昱大大方方地給他行了個拜禮，他本來應該藉機感到得意，可苗昱的表演太真實了，簡直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司馬元站在他面前，一邊向他行着大禮，一邊卻實實在在地表現出了內心對他的不屑。
司馬元嘴裏的溢美之詞越是浮華，就顯得他眼神中的諷色越是尖利，可偏偏他扮演的貪婪狂妄的趙王什麼也看不出來，反而因為司馬元毫不走心且暗藏諷刺的吹捧重賞了他，把這個心腹大患平安送回了國。苗昱這個大禮拜下去，程鈞一點暗爽的感覺都沒有，相反，他簡直要憋屈炸了！
大禮行完，苗昱諷笑一聲，洒然離去，戲服穿在他身上，更襯得他長身玉立，氣度卓然。舞台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的眉眼彎起一個令人心折的弧度，即便是諷刺的笑容，也顯得他整個人閃閃發亮。舞台的光追着他的腳步逐漸遠去，除了前排有個女生輕輕吸了口氣，台下並無人言語。
這一幕演完，劇場鴉雀無聲，於樂英第一個叫了聲“好！”，起立鼓掌，旁邊的學生才如夢初醒般跟着開始鼓掌。苗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台下鞠躬謝幕。他轉頭看見演趙王的男生像個氣鼓鼓的小青蛙一樣站在旁邊，頓時又有點想笑了。
奇怪的“幻聽”從車禍以後就以強勢的存在感出現在了他的生活里，根據這幾天的觀察，他發現只要他集中精神凝視某個人幾秒，就能聽見這個人開始唱歌。具體會唱什麼歌不確定，目前苗昱猜測唱歌的內容是根據這人當前心裏的想法決定的，從欒剛這個例子來看，語音語調也和本人唱歌時很相似。
在“幻聽”出現以後，苗昱除了在醫院就是在家休息，還沒有正式演過戲。今天正好於樂英給他打電話，對他而言正好也是一個機會，在一個不是特別正式但又需要入戲的場合來試着演戲，看看幻聽是否會在表演時出現，造成比較大的影響。
不幸的是，他證實了自己的推測，“幻聽”真的出現了！
這一場主要就是趙王和司馬元的對手戲，苗昱在表演的時候是無法迴避去看趙王的演員的，“幻聽”正好出現在他說完一句台詞的時候。
“你的悠然自得，我卻束手無策，我的心痛，竟是你的快樂……”①
什麼鬼這也太哀怨了吧！小朋友你醒醒我只是來給你做個示範，並沒有要搶你的角色啊！為什麼連備胎神曲都唱起來了！
好在苗昱心理準備比較充分，並且對司馬元的台詞很熟悉，才沒在音樂響起的時候當場失態笑場，即便如此，他也頓了一秒才說出台詞，背上瞬間起了一層冷汗——差點就因為這個坑爹“幻聽”當場在恩師和一群學弟學妹面前出醜了……
苗昱心裏為自己捏了把汗，若無其事地接着往下演。在表演這一幕戲中的過程中，小學弟的歌單來回切換了好幾次，演到司馬元拜別秦王的時候，苗昱已經聽到小學弟開始高唱“一看到你我就想到過去就立刻讓我血衝到腦子裏去我的心裏只會永遠地恨你”②，幸虧他及時拜了下去，不然就當眾笑場了……就做一個示範而已，真的有必要那麼生氣嗎？
現在看到這位學弟黑着臉，苗昱除了想笑無法升起任何其餘的情緒。於樂英卻激動得雙眼發亮，提起聲音問：“程鈞，你這次扮演趙王和苗昱演完了這場戲，等於通過另一個角度來審視了司馬元，現在你對司馬元這個角色現在有更深的體會了嗎？”
程鈞臉色還是有點臭，不情不願地承認道：“我之前演司馬元的時候，把司馬元個性里的幾種特質分割開了。”
“你意識到了問題，這是進步的第一步。”於樂英贊道：“我之前就跟你提過，你演司馬元的時候，對這個角色的理解太平面，在面見趙王，司馬元的情緒應該是逐漸遞進的，從開頭的真誠勸諫，再到中間的灰心失望，最後才是表面吹噓趙王，實則嘲諷憤懣。你演繹的司馬元時候，從開頭對趙王就是質問的口氣，失去了情緒逐漸變化的那個過程，其實對於司馬元這個人物的塑造是很不利的。”
苗昱在一旁靜靜聽着，當年的於老師也是這麼耐心地給他講戲，而眼前的程鈞雖然看起來有些不高興，卻仍然專註地聽着老師的點評。
見於樂英點評完了，旁邊的學生一窩蜂地圍了上來，興奮地圍着他開始提問：
“師兄師兄，你當時演這個拿的什麼成績呀？”
“師兄師兄，你簽的哪個公司？”
“師兄，你在校期間是不是成績很好啊？”
“苗師兄，你都演過什麼戲？”
問他問題的大部分都是女生，一個個眼睛閃閃發亮，強勁的攻勢讓苗昱有些吃不消，於樂英看出了他的窘迫，笑着隔開人群：“好了，今天的示範就到這裏。我還有事要找你們苗師兄談，你們就散了吧。”
得了老師的話，這群女孩子才算不再糾纏，苗昱正打算去後台把衣服換了，眼角的餘光看到剛才對戲的小學弟已經神速換好了衣服，混在人群中悄悄往外溜，心中暗笑不已。
於樂英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程鈞，你在下周一的綵排之前，把今天的感想寫一下，再重新寫一個司馬元的人物小傳，感想不能少於一千，人物小傳不能少於三千，下周一之前發到我的郵箱，我要檢查的。”
程鈞的背影僵硬了，半晌才轉過身來，一邊用眼刀凌遲苗昱，一邊咬牙切齒地答到：“知道了老師！”
苗昱接收到小學弟憤怒的眼刀的同時，也在耳邊聽到了小學弟的歌聲：“我是惡夢，天天都可騷擾你，與你遇着在路途，你莫退避；我是憤怒，分分鐘可燒死你，幾多虛假的好漢，都睇不起……”③
看來小學弟是把賬都記到他頭上了，苗昱苦中作樂地想：好了，至少通過一隻憤怒的學弟，我現在確定了這個“幻聽”大概不是普通的幻聽，而是好像可以聽到人用歌聲表達的當下心裏的情緒？
等苗昱從後台換完衣服出來，台下的人都走了，他曾經的班主任於樂英卻還依然坐在那裏，她看苗昱的目光依然和當年看那個連普通話都說不好的男孩一樣包容，看得苗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走下舞台，坐到了於樂英身邊。
於樂英笑道：“眼看畢業就第三年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後悔當年沒有留下來演話劇嗎？”
當年苗昱畢業的時候，於樂英出於對愛徒的愛重，曾經提出過介紹苗昱進入一個著名的話劇院。那個話劇院是國家著名的劇院之一，早在建國時期就已經建立起來，堪稱歷史悠久，聲名遠揚，有的是科班學生擠破腦袋想進。當時的苗昱還沒有找到畢業的去處，但在思慮再三之後，卻還是在感謝恩師的厚愛之後，拒絕了她的好意。
苗昱聞言笑了。於樂英很高興地看到，她這個弟子笑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燦爛又堅定，她微微露出了一個笑容，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答案。
“沒有。”苗昱抱歉地對她笑了笑，神情卻十分坦然：“於老師，我現在的想法還是和三年前一樣。可能是因為我還年輕，還不太成熟，還是更想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喜歡演話劇，但更喜歡演電視劇和電影，喜歡在一段時間內徹底進入一個角色，和他建立微妙的聯繫的過程。雖然現在的機會不多，但我每一個都很珍惜，每一個都全力以赴地去做了，所以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聽到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於樂英笑道：“現在圈子裏的風氣浮躁，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怕你熬不過開頭的這段日子，反而走了彎路，現在看來是我小看你了。”
“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你是個好苗子，機會總會留給有準備的人。苗昱，你還年輕，男演員的演藝生命是很長的，只要沉住氣，好好充實自己，厚積薄發，總有出頭之日。”
踏着夕陽的餘暉，苗昱走在回家的路上。血紅的殘陽正以不可挽回之勢被天際線一點一點吞沒，天邊已經鋪滿錦緞般艷麗的彩霞，苗昱卻無心賞景，一顆心忽上忽下。於樂英的話語一直在他的心頭迴響：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他離那個一飛衝天的機會，到底還有多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