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嫁
聽得綠絛保證后,綠依心裏稍稍放下,繃著的神情鬆了松,這時候才又覺出天氣熱着的難受來,對着窗戶望出去,透過那一樹巴掌大翠生生的綠葉,天色正一點一點的灰沉着,一氈綿重的鉛色雲翳,悶悶似壓到人的胸口。
此般天氣,一連便持續了好幾日,每次天色一瞬間烏黑,狂風卷沙虛張聲勢了一會,也只掉下幾個水點,雨卻偏偏不盡落,永遠留下一片黏稠燥熱,粘粘的沾着皮膚。還好綠依本是個心靜之人,每日拈了線隨手挑個花樣,恍惚着有一搭沒一搭的綉幾針,倒也在窗前坐的住。可苦了綠絛,她這年紀本玩心重,一兩天關在家裏猶可,後來便似螞蟻在肚子裏爬來爬去,顯見沒給天氣悶死反倒要被姐姐憋死。
於是綠依只好放她去同院的其他丫鬟們的房子玩,這麼一串下來自然是收不住,最後也不知她每天又跑到哪裏去,偶爾帶回塊做的漂亮的小糕點回來,才知道她果然是跑出院子去了。好在再也沒聽她談起又碰到那個男人,綠依也只能把一隻眼閉了,任由她去。
這天看着要落雨,她便出去尋綠絛,沿着□□走了些許時候,就聽得天空裏猛的一聲悶雷,她遠遠看到有一座綠窗朱闌的小軒坐在一地的山茶之內,像是唯一能暫避雨水的去處,便趕快跑了過去。
等到了檐下,四下一望,還是下午的時分,天色竟都已黑了七八成,自己全身上下也淋了個濕透。發端涼涼的貼到腦上,只像冰般凍得人喘不過氣來,那水珠還不斷從額上滑下,也不知是被面頰烘暖了,還是身體早如死物般冰冷了,總是一點溫度也無法察覺。
此種大雨,夏時最是常見,往常也就是一陣,可今天卻如同天被鑿漏了一般,總也不見轉小。綠依只得把衣服緊了緊,瑟瑟的抖了起來,盼望着大雨快點停下。未己,忽覺得微微一亮,抬頭一看,才發現身邊的那扇窗戶里竟透出來一點橘黃的燭火。
她正奇怪為何初落雨時不點燈,對着荷塘的軒窗卻在此時猛的打了開來,發出吱拉的一聲聲響。綠依怕被發現,趕忙又往牆邊貼了貼。只聽到裏面綠絛說道:“她才不會來,她要知道我跑來找你玩准不讓我出來了。”
那邊的人啞然失笑:“她這麼討厭我?”
這回輪到綠絛發愣了,想了一會,天真道:“我也不曉得,也許她是不喜歡玩這些孩子的遊戲。你不知道,綠依姐姐平素是喜歡看書的。”
李瀾之訝道:“你姐姐認識字?”
“我姐姐寫字可漂亮,雖然我不認得,可擺在紙上細巧的就像那在柳條里鑽來鑽去的小燕子一樣。她畫畫也是極好的,就是更少畫,還是被我撞見她箱子底藏的畫紙才知道。”
“那你姐姐可是有才氣的。”
綠絛咯咯笑道:“我也這麼說,可姐姐偏說不過是幾分匠氣而已,橫豎欺負我不知道才氣和匠氣有什麼區別。”
李瀾之的聲音卻沉了下來,緩緩道:“也是,多添了分才氣,不見得是什麼好事。有點匠氣,花團錦簇讓人看得開心也足夠了。”
綠依聽了,不自覺的把頭點了一點,更用心的聽起裏面的對話來,李瀾之卻把話轉了開:“你姐姐如此,你怎麼沒學呢?”
“我本和姐姐不是親姐妹么,我爹是做醫生的,從小我就在藥罐子裏泡大,橫豎撇捺不認識,卻認得當歸蓮子,這個鼻子呢,可是什麼味道也瞞不住。”
裏面李瀾之笑了起來,似是要捏綠絛的鼻子,被她躲開了,於是站在那邊稍提了聲音道,“可不是,可你不見得分得出當歸蓮子,倒是什麼蒸魚炒蛋是一定能認得的。”綠絛也笑了,兩人打鬧了一番,最後聽到李瀾之說,“時辰也不早了,你我都該回去了。”
等兩人走遠,綠依才自己走了回去。已到家的綠絛見她淋得渾身濕透,知道姐姐去找她了,有點心虛的不自在起來。沒料綠依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一個人進去換了衣服,出來道:“公主的衣料到了,明日開始我們要日夜趕工,不可出去玩了。”說話的聲音一貫清緩動聽,一點波瀾也看不出來的,話末了卻止不住打了個噴嚏。
綠絛沒法,老實把頭點了,卻也擔心起姐姐是否着涼。果然,沒出半夜,綠依的身子就熱熱的燒了起來,她個性要強,起初自己挨掖着,不願讓妹妹知道。沒想到到了第二天清晨掙扎着起了床,兩眼卻花的根本拿不住針線,只有復躺下休息。於是那綉活全落在綠絛身上,她也自然無法溜出去了。
原本以為一兩天便能休息好,可這寒熱卻不見褪下,看見綠絛即要趕工又忙着照顧自己,綠依不禁心中愧疚,為著病好愈發焦急起來,而病反倒像是被內火催上,燒得更加厲害起來。就這樣拖拖拉拉一陣,綠絛即使再用功,到底不能做兩個人的事,便是這樣,在婚期前也沒有趕完全部。姐妹倆只是在公主下嫁那些天,聽到外邊炮竹隆隆,鑼鼓震天,人聲喧鬧,嘴上互相猜了猜那幕幛花轎,繁儀奢設,道不得想不出的氣派聲勢。自己還是如往日一樣,在這個喧囂絕感染不到的冷清中刺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