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蘇楹真言
夜風盈袖,白挽和扶着牆打了個寒顫,終於等到那腳步聲漸響漸遠。肩膀上的血浸濕了潔白衣衫,還在不停地順着胳膊往下流淌,忽而一個白色身影就着窗檯跳到她肩膀上,小舌頭輕輕舔舐着還在流血的傷口。
“嘶……”
咬緊了牙,可還是有酸痛伴着酥麻的感覺襲來。痒痒的,好像被切開的皮肉正在慢慢癒合,與此同時,有淺藍色熒光在某個角落裏,越來越亮。
嬋玉的封印就快打開了吧。
有什麼,正在暗夜裏悄然蘇醒。
傷口慢慢癒合,白挽和小心翼翼地褪下來和皮肉粘在一起的衣裳,撕開肩膀那裏的布料,“刺啦”一聲,在沉寂的夜裏顯得分外刺耳。
好像還夾雜着一些另外的聲音。“咚咚咚。”
這聲音極輕極輕,不注意聽可能就忽略過去了,可偏偏白挽和耳朵很靈,她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定定的站在原地。團貓支起耳朵,邁着輕盈的貓步在殿裏轉了一圈兒,仔細尋找着那個聲音的來源。
瞬間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整個聽荷軒陷入了一片死寂。想來是公子上予來這裏之前特意把那些宮人都支走了,偌大的宮殿除了白挽和連個人影都沒有。有那麼一點點響動就十分明顯。白挽和屏起呼吸,警覺地掃視着空蕩蕩的房間。
隔了沒多久,那聲音再度響起。
“咚咚咚。”
仍舊是有節奏的三下敲擊聲。團貓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爪子使勁撓一個花梨木柜子。聲音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白挽和倒抽了一股涼氣,沿着牆一步一步走向那個看起來十分平常的柜子,指尖還沒碰到那柜子把手,她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柜子裏面……會是什麼呢?
怪物?動物?還是……人?
要不要打開呢。萬一是個什麼自己抵抗不了的東西,又是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萬一……
無數個可能的畫面在白挽和腦海中飛速地濾過一遍,她彷彿已經倒在血泊里,受人凌辱。身上佈滿密密麻麻的刀痕。她緊張地收回手來。
要不要、到底要不要……
還在猶豫之際,團貓已經用爪子扒開了把手,迫不及待地鑽進去看了看,一時間只聽見團貓在裏面鑽來鑽去的響動。片刻之後它歪着頭,小小的貓爪子牽住了白挽和的手,她正準備靠近,一個女人微弱的聲音從烏漆墨黑的柜子裏傳過來。
“快、快讓我上去……”
白挽和嚇得一個激靈,摸黑就近找到了半截蠟燭將它點燃,又把裝着嬋玉的布袋重新掛在了身上,這才裝着膽子躡手躡腳向那邊走過去。
團貓好像有了什麼發現,拉着白挽和一隻手就往柜子一個地方按過去,無奈她身子在外面夠不到那塊木料,情急之下她也跟着團貓鑽進柜子。她踩了踩腳下,木料發出的聲音卻不似那般沉悶。
直覺告訴她,裏面是空的!
這樣的話……
燭火照亮了柜子裏的整個空間,白挽和這才看見剛剛團貓讓她摸的那塊木料是凸上來的,她想都沒想就按了下去。
一人一貓正在急速下墜!
白挽和捂着嘴巴盡量不讓自己叫出聲來,還好墜落感只是維持了一小會兒便消失了,跳動的燭火映出了她驚恐的表情。
待看清他們所處的境地,才知道原來是掉在了台階上。
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躺在地上,頭髮垂下來遮住了她的面容。
“讓我、咳咳,讓我上去……”
這聲音好生熟悉!
白挽和一手拿着蠟燭,一手將那姑娘扶起,讓她倚着四周的圍牆,這個時候白挽和才看清了,這姑娘居然是曾經把她引入海宮的蘇楹!
她怎麼會在這裏?而且,這麼虛弱?
不會又是一個騙局吧?
白挽和拍了拍她的臉頰,試圖讓她清醒一些。
“你沒事吧?”
突然地,手腕被蘇楹握住,她像看見救星一樣睜大了雙眼,喃喃道:“白姑娘?這麼說我找對地方了?”
白挽和大惑不解。
然而她下一秒便把白挽和推開了,瘋子一般不停抓着自己凌亂的頭髮,說:“白姑娘,他們會把你喂蟲子的!快離開這裏……”
等等,她在說什麼?白挽和是愈加迷糊了。
“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你找我又是為了什麼?”
白挽和把蠟燭放在地上,按住她的雙肩使勁晃了晃,她略帶渾濁的眼珠里才有了幾分清澈。好像有什麼戳了戳自己,白挽和回頭一看,原來是團貓抱了一壺水過來,她拎起瓷壺給蘇楹餵了下去。
喝完水后蘇楹果然清醒了很多。
她說她和白挽和一樣,也是被管芒慕寧她們下套了,先前被慕寧關押在海宮監牢,後來拼盡全力逃了出來,和葉君復聯繫上之後雲渡又拜託她來給白挽和送個信兒,告訴她在這地方純粹是羊入虎口,能早點脫身就早點離開吧。
白挽和苦笑,都這個樣子了,還能走的了么?
蘇楹又說:“公子上予每三年選妃就是為了喂他養的那些蟲子,最多三年,那些妃子就會因流血過多而死,姑娘你好自為之吧。”
說這些話想必費了她很多力氣,當下一縷鮮血從蘇楹嘴角溢出。她伸出舌頭舔了舔,然後像交代遺言一樣:“等姑娘再見到君復時……一定要、要囑咐他好好活着,娶、娶一個……”
娶一個好姑娘,別再念着我,因為……我不配。
劍是最無情之物,殺手是最無情之人。偏偏,你執劍,我殺人。
此一生已是罪不可恕,又談什麼期待,溫暖如春的時光於你我來說只是一種奢望。
只可惜,再不能看你一眼。
如有下一世,我一定做一個乾乾淨淨普普通通的女子,不被海靈族壓制,手上不沾一絲絲鮮血,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過平靜的生活了……
蘇楹嘴角還掛着微笑,眼瞼卻在慢慢閉合。她是睡了,睡得好香好香。
睡了好啊,睡了就能做美美的夢,夢見和愛的人在一起,執手從黎明朝霞看到日暮星光,夢見一起走很長很長的路,一直走到一生的盡頭,夢見他給你簪花,他用最寬闊的肩膀讓你靠着。
這夢多好啊,讓人不願意醒過來。
“撲啦啦”有什麼東西飛過來,接着微弱的燭火隱約看到是一隻青鳥。白挽和知道,江湖中人很多都有自己的傳信青鳥,此時它的主人已經長眠,青鳥還不停地在她周圍盤旋。白挽和取出衣兜里僅剩的宣紙,就着血液寫下一些話,把紙張折好。
她不知道該怎麼和這隻青鳥溝通,只是在心裏默念着:小青鳥啊,去把消息帶給君復,千萬別搞錯了人啊。
那青鳥好像聽懂了似的,衝著她點點頭,又依依不捨地圍着蘇楹繞了一圈才煽動翅膀飛走了。
而今公子上予對她心存戒備,整個宮殿雖然沒有宮人,可這並不代表她若是私自把蘇楹弄到上面去公子上予沒有任何覺察。如今只能希望葉君復能收到青鳥的消息,把蘇楹的屍身好好安葬吧。
剛剛只顧蘇楹,白挽和卻忘了看這是個什麼地方。端着只剩下小半截的蠟燭朝着黑暗一步步走過去,只見燭光照耀之處,滿是人的骨頭,長的短的,細的粗的,滿地都是。
突然被絆了一下,好像踩在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面。
居然是半截顱骨!上面兩個空蕩蕩的眼洞正對着她!
白挽和寒毛直豎,冷汗止不住地冒出來,目光飛速地從那兩個洞洞上挪開,兩條腿像篩糠似的抖啊抖。團貓嚇得縮在她肩膀上,跟隨着主人的頻率也在不停地抖動。
好安靜,好安靜……這條路好像走不到頭一樣……
白挽和這才反應過來,這恐怕是個地宮!
眼看蠟燭就要燃盡,原本有着淺藍色亮光的嬋玉也沉寂了,只剩下一絲絲極其微弱的熒光。也不知道下來多久了,萬一被上面的人發現可就糟糕了!
一想到這些,白挽和又沿着原路返回了,蘇楹還躺在那裏,台階還在,她咬着下唇,沿着一級級台階慢慢走上去,終於在最上面找到了一個同樣凸出來的木塊。
這個瞬間,蠟燭熄滅了。
周圍是一片死寂。
白挽和頭皮發麻,還好團貓的肉感讓她感覺到了溫暖,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使勁按下了那個機關,“嘎吱——”,柜子底部打開了一條縫。
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白挽和如釋重負——終於回來了。這在王宮的第一夜可真是驚心動魄,差點被那一堆骨頭給嚇死。
蘇楹呢,葉君復會找到她的吧,白挽和當即擺了香案跪在地上為她祈禱。
蘇姑娘,下一世一定要投個好胎,不要跟那些骯髒的海靈族有什麼瓜葛了。然後就可以不受什麼封印的牽制,可以跟着葉君復四處遊歷了。
白挽和轉念一想,自己也是跟海靈族有交易的人,哎,卻先想着讓別人去過不受牽絆的日子。
一個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居然還在為別人祈禱,真是笑話!
想到這裏,她又垂頭喪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