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妃的血
從祭壇上可以俯瞰整座城池。綠樹池水宮殿青瓦,攀緣而上的凌霄花,這是帝都,他的霽城。
這是一座孤獨的城池。
在白挽和聽到那一聲“王妃萬福”的一剎那,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腦海里抽離了,填補那些思緒的,只是空白。
無邊無際的空白。
公子上予挽起她手臂的剎那,她看見了雲渡那幾乎能冒出火星來的雙眼,如今這樣,她也只能對他報以一個蒼白的微笑。
“哼!狐媚子!凈使出這些妖魅手段!”
白挽和耳朵動了兩下,發覺聲音來自於十二個姑娘裏面最邊兒上那個,看起來年紀也最小。她冷笑,一根手指勾住那姑娘的下巴,細細打量着她。
“膚白如玉,眼眸似星,青絲如瀑,模樣倒也俊俏嘛。”白挽和掩袖咯咯笑,收斂衣袖對王上提議道,“不如……把這姑娘與嬪妾一起納為妃子吧。”
公子上予左擁右抱,寵溺地說了聲“好”。
雲渡看她笑得違心,拳頭砸在桌子上,那桌子都不穩了,“嘎吱嘎吱”隨時有歪倒的趨勢。葉君復見狀,連忙按住雲渡的骨節分明的手,對他搖了搖頭。
“才出狼窩又入虎穴,她這是非死不可么!”
跟着雲渡多年,葉君復從來沒有看到他有這麼生氣的時候,他沉默一會兒,問道:“爵爺跟這姑娘本是不熟,怎奈如此擔憂?”
這個問題,雲渡也曾問過自己很多次,可他也不知道,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拉着他們靠近,那一點點情愫不斷滋長、發芽……
一隻青鳥煽動翅膀從遠處飛過來,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撲進葉君復懷裏,他取下青鳥腳上綁着的紙片,看了一眼便說:“是蘇楹送來的,她說她被暗算了,從苦柳街開始都是慕寧給她們設的局。”
雲渡幽幽地嘆了口氣,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眼眶微紅,他說:“她以為我是因為江湖豪情才出手幫她,可沒曾想,還是被我猜到了。”
“蘇楹還說,白姑娘很可能已經和慕寧為伍,加入了她們那個組織——鬼焰。”
鬼焰?!
這不是海靈族為了壯大族群建立的組織么?!白挽和與他們那些人八竿子打不着,怎麼會被說服加入那個破組織?
只有一個解釋了……
她出現在選妃典禮,恐怕也是被安排的吧。
白挽和,你是傻啊傻啊還是傻啊?
但現在這種情況,雲渡也只能瞪眼看着祭神劍被拔出劍鞘,白挽和被左祭司刺破手指,她的血滲出來,一滴一滴落在那劍身上。
那血液,居然是帶着絲絲縷縷藍色的!
公子上予臉上閃過一個邪邪的笑容——看來他這次是找對人了。
這一場典禮,隨着左祭司一句“禮成——”落下了帷幕。
百官是吃的吃喝的喝,白挽和卻覺得很累很累,和方才那位罵她的姑娘一路去向王宮。她蒼白着一張臉,低聲問那姑娘:“你叫什麼?”
“南藩王之女梨期。梨花的梨,期待的期。”
“很特別的名字。”
梨期低下頭去,原先那一臉的驕縱儼然無影無蹤,她嘟着嘴甚是委屈:“今年的正妃是你了,我充其量也就是個貴人……”
呵,真是小孩子啊,還在糾結左祭司宣佈妃子時沒有念她的名字——向來只有正妃,才有這個資格。
可她若是知道白挽和因為抄家之恨才不惜做這個妃子來報仇,會不會覺得可怕呢?
白挽和有些累了,心累。她靠着步輦一角,眯着眼睛沉沉睡去。
那個叫梨期的姑娘還好奇地掀開帘子,聽見四周人高呼着“王妃、王妃——”,頓時像掉進蜜罐里一樣,沉醉在這無上的榮耀中了。
甚至到了宮殿,梨期還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一會兒讓宮女收拾宮殿,一會兒讓人陪着她去賞花,弄得宮女都以為她是正妃,那個慵懶又蒼白無力的姑娘才是側妃。
對於這些,白挽和也就是笑笑,一切都由着她吧。
一個梳着宮女髮髻的小姑娘跑過來恭恭敬敬地對白挽和行禮,說道:“娘娘,王上指明了讓您住在聽荷軒,奴婢這就帶您去。”
聽荷軒。聽這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個雅緻的地方。白挽和抱着團貓,緊跟着宮女的腳步急急行去。
這王宮當真是大,不知道比從前望川那個家大了多少倍。九曲迴廊轉來轉去把她都轉暈了。院牆裏各色花朵正在盛放,花期那麼短,昨天那場大雨又不知道打落了多少花瓣。微風細細吹過,淡淡的花香味兒一瞬間便散了。
聽聞公子上予的妃子均是不過兩年便香消玉殞了,那麼自己呢,是否也如這花朵一樣,盛開一季,便永遠凋落在這世上了。
桃花如舊,人呢,不過長眠在黃土一抔之中。
路過一個迴廊,嬋玉又開始變得灼熱。白挽和小心翼翼地提着那個袋子,指尖不經意觸到嬋玉,蔥指當即縮了回來,真燙!
莫非在這王宮裏面,也有那種靈魂?轉念一想,不會又是那個管芒給自己下的套吧?再栽一次?她可真是沒有資本了。
或許……這和嬋玉的那個封印有關係呢?畢竟海靈族是因為嬋玉被封印才遭到禁錮的,那麼管芒一定也希望解開封印吧?
不然怎麼會有這麼一場交易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走得白挽和腳都快麻了,終於到了那宮女口中的聽荷軒。意料之中,那小院子裏面有着一池荷花,一棵海棠樹聳立在池子東面。
花開的正好。
“娘娘,您對這地方還滿意么?”
白挽和環視整個宮殿,地理位置略微有些偏僻,卻也剛好遠離了那些紛擾,很是清幽,是她白挽和喜歡的風格。內部裝飾倒也不俗氣,到處透着女子閨閣的清新之氣,乍一看來居然讓人有一種錯覺——又回到了沒出嫁的時候。
她點點頭,扶着額頭說:“我有些累了,能不能讓我一個人睡會兒?”
小宮女抿嘴一笑,打趣似的問道:“娘娘怎麼不稱自己為本宮呢?其他娘娘都這麼稱呼自己的。”
如若真那麼說了,是不是就是說明真把自己當成公子上予的妻子了?她打心裏覺得自己不是,因此,她也絕不那麼說。
“那你當我比較特別吧,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親切。”
小宮女蹦躂噠地到內殿拉出一床錦被,手腳麻利地鋪好,眉眼彎彎地伺候白挽和睡下。
說真的,她還真是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周身被溫暖的錦被包裹着,就像、就像在家裏一樣。她打了個呵欠,抱着一團溫暖睡過去了。
她是被團貓蹭醒的,一睜眼就望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燭光下翻閱着什麼,她這才意識到已經是晚上了。
而那個人,正是公子上予。
還真是第一次和仇人這麼近。
“嘶……”手不由自主下滑,摸到嬋玉的時候又被燙到了。她蹙眉,把嬋玉放到一邊就幽幽地坐了起來。
感受到身後的響動,公子上予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托着腮問她:“還要八抬大轎么?”
白挽和搖了搖頭。
又想起稚氣未脫的皇帆拿着紅巾帕搭在她頭上,用清脆的童聲說:“挽和妹妹,我長大了就這麼娶你為妻好不好?”
那時的白挽和含着食指,含糊不清地說:“什麼啊,人家姑娘出嫁都要八抬大轎抬着的!你要是不用八抬大轎來請我,我就不跟你走!”
現在想起來也只能一笑而過,那個皇帆,自從白挽和被抄家了就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很多人都說他被養血劍反噬身亡,當日白挽和看見雲渡手裏的養血劍也想到了這個傳言,但她仍舊感覺皇帆還活着,和自己在同一個世界的不同角落,等着她去找到。
而這個公子上予,從心裏就沒把他當成她的夫君,既然不是夫君,哪來的八抬大轎?
上予呵呵笑道:“你是第一個不求榮華的妃子。”
白挽和作尷尬狀,一隻手順着團貓身上的白毛,也不去看上予,好像他整個人都不存在似的。
他又說:“那你為何要來到霽城參加選妃?”
“莫非……你喜歡孤王?”
這麼三句話的空檔,公子上予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到了白挽和跟前。他一掌打落挽和懷裏的團貓,捏着她的下巴惡狠狠地重複了一遍:“說!你是不是喜歡孤王?”
白挽和搖頭,眼看着公子上予隨手拿了一杯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直接就灌進了白挽和嘴裏。一杯下肚,辛辣的味道在唇齒間回蕩,她被嗆到了,摸着自己的脖子連連咳嗽。
這般狠戾的人,白挽和也不難想像他是怎樣把劍插進父親胸口的。
“不是喜歡孤王的人,來這王宮就是有目的的。你以為孤王不知道么!”
白挽和心裏一顫,當下嗓子好像被人掐住一樣,疼得喘不過氣來。眼前忽的一閃,一把明晃晃的刀刷的一下出現在公子上予袖間。速度之快,白挽和根本來不及閃躲。
疼痛感傳來,她的左肩已經被狠狠刺了一刀,白挽和下意識捂住傷口,血液從指縫間一滴一滴流出來,眨眼間衣裳上已是殷紅一片。
公子上予用酒杯收集她泛着微藍色的血液,哈哈笑道:“這下那些小東西們有的喝了!”
那笑容里,分明是深淵般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