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狹窄的房間裏一片死寂，彷彿從未有人闖入過。

林意屏主呼吸，死死盯着床底的空隙。

她知道重雲就在那邊，身體像抖篩子一樣顫抖着，後頸毛不可控地豎了起來，死亡的恐懼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着她，扼住她的咽喉，讓她無法呼吸。

她完全不知道她如何能從重雲手中逃脫。

難道就憑仙君給她的同心鈴嗎？

那雙殷紅的鞋尖出現了床邊，林意強忍住身體對危險的恐懼，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不過重雲似乎並沒有要查看床底的意思。

“大黃，別藏了，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雞腿。”

是謝辭的聲音，語調染上幾分蠱惑，仿若誘人的妖魔，讓人一聽便會深陷其中。

這絕對不是仙君！

仙君是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哄她的，也不會給她準備雞腿。

林意一口咬在了自己前腿上，齒間傳來一絲血腥，疼痛讓她艱難保持着僅有的清明，擔心被重雲察覺到血腥氣，所有隻能朝嘴裏咽。

重雲眼中閃過一絲光，靈力鋪天蓋地在房間裏蔓延。

藏在床底的林意“看”到了一種無形的能量像潮水一般向自己湧來，然後將自己包圍，她感覺恐懼就像是無邊的海水將她包圍。

她已經可以預見床縫那裏即將出現的重雲的臉。

他或許還會優雅地對自己露出一個猙獰殘忍的笑。

她已經準備好露出鋒利的牙齒，即便知道面對重雲連一點可能性也沒有，但也不能就這樣放棄了。

“誒？”重雲回頭，目光落在那根狐狸毛上，眼神微微染上了幾分詫異。

竟然沒在這裏。

林意不知道為什麼重雲沒有了動靜，但身體沒有任何一處敢放鬆下來。

“砰——”輕輕的關門聲。

重雲走了。

竟然沒有發現自己？劫後餘生的林意眨了眨空洞的雙眼，生生壓了下立馬從這裏逃出去的本能。

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不敢確定重雲是真正地離開了，萬一他此時正在外面等着自己自投羅網。

等了不知道多久，正當林意覺得時間差不多準備動身的時候，那雙紅色的靴子驀然又出現在了視線中。

林意瞳孔擴大，起身的動作僵在原地，仿若置身冰窖，被無邊的寒意籠罩着。

重雲又用靈力搜了一次，依舊沒有在房間裏發現任何異樣。

難道只是自己想多了？

重雲不覺得一隻狐狸能躲過自己的靈力。

林意在聽到重雲離去的動靜時，緊繃到極限的身體終於是癱軟在了地上。

這一次重雲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如果他再耽擱下去，就可能錯過闖禁地的最佳時機了。

強撐着從床底鑽了出去，林意跳到了裝小匣子的柜子前。

小匣子裏裝的是秦雅寧母親留下的東西，匣子上有機關，只有特定的方式才能將其打開。

林意在看到這一段時比較感興趣，印象也比較深。

她咬住鐵環拉開柜子，按着書中描寫的方法打開了小匣子裏面的暗層，果然發現了一葉像書籤又像令牌的黑色物件。

來不及多想，林意將信物銜住，重新把小匣子歸位。

找到想要的東西，林意照舊從未鎖的窗戶跳了出去。

這個東西絕對不能留在淮寧峰，林意一路朝着淮寧峰與周海峰中間的一座荒山跑去。

在大白身上時，她記住了這個地方，那裏有一處陡峭的懸崖，懸崖下是深不見底的海水。

顧不得這些時日養得油滑的皮毛，一路穿過野草荊棘，感覺風在身體穿過，彷彿感覺不到疲憊，只知道往前往前。

等到最後一抹餘暉即將消失之前，林意終於看到了一抹蔚藍。

海風帶着腥氣打在臉上，林意蓬鬆的狐狸毛變得亂糟糟，上面還粘滿了蒼耳，狼狽窘迫，雙目卻亮得驚奇。

林意抖了抖身子，伏低，奔跑。

爪子按在懸崖邊上，碎石子滾滾落入，林意鬆開嘴，信物藉著奔跑的力道被拋了出去，伴隨着碎石落了下去，再看不見蹤影。

腳下風化已久的石頭一松，爪子失力，林意趕緊退了回來。

冷風從懸崖下爭先恐後灌上來，紅繩繫着的鈴鐺被撥動，叮鈴聲消散在風中。

林意獃滯地望着眼前看似平靜的海面。

修行之人仰仗靈力，如果之前重雲但凡肯紆尊降貴看上那麼一眼，她絕對不可能活到現在。

爪子狠狠抓進鬆軟的泥土裏。

她想起了被仙君困在淮寧峰的這幾天，除了認命她還能做什麼？

就因為她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狐狸，在這個遍地都是修行者的世界裏她什麼都不是。

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未曾有過。

帶着沉重的心情看着橙黃的夕陽被海平線一點點吞沒，林意扭頭朝着山下跑去。

等跑回淮寧峰，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

她躲在樹叢里，遠遠看見秦雅寧院子裏的燃起火光，和身着各色衣衫的仙門中人。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謝辭。

悄悄走到謝辭身邊，注意力都在秦雅寧身上的眾人並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這時從秦雅寧房間裏走出三名女修，分別是三個不同仙門的長老。

三人齊齊搖頭，並沒有找到足以證明秦雅寧與蠻族勾結的證據。

董陽舒鬆了一口氣，“蠻族混入幻鏡，濫殺無辜，既無證據，總不該憑几句猜測就予以定罪。”

喬小冰將秦雅寧扶了起來，“清者自清，各大掌門都是明事理之人，會還你一個清白，蠻族恨各大仙門久矣，此次混入幻鏡已極盡蠻族氣數，他們此舉不過是想臨死前再拉各大仙門一把，放心，這點小把戲瞞不過各位仙長眼睛。”

在場的人都清楚，喬小冰這話看似是對秦雅寧說，實則是給他們聽的。

旁邊一個拄着手杖的白髮老人睜開了一直閉着的雙眼，目如鷹眼，“此事細想確有蹊蹺之處，既然沒有蠻族口中所說的證據，將秦姑娘送去裁決司難免不太合適，不過在水落石出之前，恐怕人還是要好生看管。”

幻鏡中各大仙門損失不少弟子，這已經是在妥協了。

董陽舒道：“暫且將秦雅寧送入思過崖，待查出真相后再做定奪。”

既是給了其他仙門一個交待，待在與世隔絕的思過崖也是暫時保了秦雅寧安全。

這件事暫時終了，林意方覺身體疲憊，心裏默默舒了一口氣。

信物被她丟了，也不用擔心她被發現，書中所說那個信物有掩飾氣息的秘法，不然也不會那麼恰好在此時被眾人發現。

她抬頭想去看謝辭的表情，自她回來后，仙君就一言不發。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個柔麗的女聲。

“小糯米？你怎麼在這兒？”

林意目光一凜，轉向了聲音來源，她看到了薛瑤正朝不起眼遠處角落裏的白狐招手。

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薛瑤的聲音，不少人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白狐乍一下被暴露在了眾人眼前。

怯懦膽小的白狐戰戰兢兢，轉身就要跑，卻立馬被人攔下。

薛瑤豎眉冷對，“何永年，你這是什麼意思？”

攔住白狐的中年修士一把抓起白狐，白狐口中傳來痛苦的哀鳴。

“什麼意思？”何永年不顧白狐的痛苦，用靈力強迫白狐吐出了一枚白色的珠子。

一旁有人察覺不對，一劍朝着珠子砍下。

靈力相碰，白色的珠子傳來咔嚓一聲，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濃郁的黑氣凝結成了一隻紅眼烏鴉，在靈力的裹挾下掙扎啊扭動，想要衝破重圍。

“是黑水令！”

紅眼烏鴉是魔域的象徵，黑水令更是魔域中象徵身份的標誌。

林意全身的血液凝住，蠻族雖然不屬於魔族，但一直躲藏在魔域中躲開各仙門追捕，完全可以說是相依附的存在。

仙門與魔域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黑水令比她丟掉的信物還要來的狠毒。

何永年冷眼看着薛瑤：“薛瑤仙子，你的靈寵為何會攜黑水令逃跑？”

薛瑤臉色嚇得刷白，還好一旁的撫霜站了出來。

“回何仙長的話，小糯米還在比試時就已經跑丟了，我們也一直在找它，後來知道是秦姑娘收留了它，念着秦姑娘喜歡，便未曾要回。”

林意眸色一冷。

秦雅寧把白狐救回來以後，從未帶出過淮寧峰，更未曾透露過白狐的消息。

淮寧峰這段時間根本沒有外人來過。

她看着做戲的薛瑤和撫霜，她們為什麼要針對秦雅寧？

黑水令的出現，讓秦雅寧被送去裁決司已成定局。

林意的心比在懸崖上吹冷風時還要涼。

即便她改變了過程，但劇情的結局依舊沒有發生變化。

證據俱在，七元宗保不了秦雅寧。

秦雅寧被封住經脈，卸去本命法寶，她狼狽不堪從謝辭身邊被押走。

“師父，我沒有……”秦雅寧眼神裏帶着光。

即便所有人都不相信她，但師父肯定會信她。

只是對上謝辭那雙彷彿只剩下黑色的雙眸，秦雅寧翕動的雙唇沒有了反應。

在那一瞬間，她彷彿看見了深淵。

疏離又陌生，似乎只是在看草木。

謝辭嘴角隱隱揚起一抹譏誚，信她？

信任這種東西最不可靠。

前世信了她，自己得到的是什麼？

事已成定局，人群散去，七元宗損耗不小，沒人有心情繼續留在這裏。

很快，院子外只剩了謝辭和林意。

謝辭一貫面無表情地回了小屋，林意緊緊跟在他的身邊，又一次感覺到了身為狐狸的無力。

她甚至連一句安慰仙君的話都無法說出來。

謝辭餘光里，胖狐狸招惹了一身的蒼耳，毛也打了不知道多少個結。

他將心不在焉的林意抱了起來，修長的手指扯下了一顆，他看見林意縮了縮身子，顯然是被扯痛了。

下一個動作便輕柔了許多。

謝辭坐在昏黃的燭光中，沒有動用靈力，輕柔地解開一個又一個死結，直到全部蒼耳全部落下。

蒼耳散了一地，精疲力盡的林意已經趴在他腿上睡著了，時不時發出輕微的鼾聲。

謝辭提起她的前爪，輕輕撥開厚實的狐狸毛，裏面是已經結痂的傷口。

林意自這一天起，精神就沒好過。

那種無力感時時都縈繞在她的腦海中，隨時提醒着她她根本什麼都做不到。

這一日拔了些青草給小白兔，她轉身下了淮寧峰。

她要去找九尾狐。

她必須要變強，不然別說改變劇情救仙君，連自保都做不到，甚至還會成為仙君的累贅。

剛剛踏入主峰的範圍，林意感覺周圍的氛圍變得有些許微妙。

她本能加速奔跑起來，一枚碎石子精準地落在了她剛剛經過的地方，在石板上留下了一道淺坑。

空氣傳來破空聲，又是幾枚帶着力道的石子朝着她來。

方向不一，顯然不止一個人。

林意只躲開了一半多，其餘的避無可避。

隨着暗處遺憾的聲音響起，那幾枚碎石子打在了同心鈴的屏障上，反彈落在了林意周圍。

“謝峰主果然對這隻丑狐狸上心，竟然給了個這麼好的法寶。”

“暴殄天物罷了。”

“也不知道以後有沒有這樣的機會，謝辭渡劫失敗，又培養了個叛徒出來，還有什麼顏面留在宗門？”

林意聽得出來他們語氣中的怨恨。

又是一撥碎石子朝林意打了過來，這些人知道傷不到林意，卻依舊想在她身上發泄怨氣。

七元宗在幻鏡中也死了人，更因為秦雅寧在其他仙門面前抬不起頭。

“哈哈哈別嚇這隻丑狐狸了，你看她都快被嚇死了。”

“照鏡子都沒被自己嚇死，這點小意思能嚇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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