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山洞

阿桂拉着方喻同回到村口的時候,村長正在挨家挨戶清點人數。

他點了兩遍,反覆確認再沒有落下的,便朗聲道:“大傢伙兒再仔細瞧瞧,咱們這就往南邊去咯!”

各家各戶便都挑着擔子,背着包袱,或是合力抬着木箱。

阿桂見到那位六叔費力地牽着驢車走在人群中間。

還有些把自家雞狗也都帶上了,頗有些雞飛狗跳的架勢。

阿桂和方喻同都還小,也無長輩帶着,走得自然比大人慢。

只能綴在隊伍的最後面跟着。

雖說官兵來通知了消息之後,大家都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離開,可心底終究還是有些唏噓不舍。

若大水沒有淹到正豐村,或許等洪水退去,還有回來的時候。

可若是這一帶都被衝垮,從此便是背井離鄉,再無重回故土的時候了……

所以離開的腳步,大家走得都不快。

連日的雨讓原本就不好走的路愈發泥濘不堪,走起來拖泥帶水的,很是費力。

大人走得累,有些嬌氣的小孩更是哭着鬧着,非要自家爹娘扛着抱着。

前頭時不時鬧成一團。

阿桂瞥了眼身邊方喻同,他眉眼安靜,倒像是能吃苦的。

只不過方喻同沒出過遠門。

才走了小半日,阿桂就發現他的腳底磨了個血泡出來。

村長正指揮着年輕力壯的村民支起一個簡易篷布,掛在兩棵樹椏之間。

全村人都擠在一塊擋雨,吃着干餅填填肚子,好恢復些力氣待會兒繼續趕路。

阿桂瞧着方喻同脫了鞋,面無表情地擠着他腳底的血泡。

她拍了拍他,從褥子裏扯了塊乾淨的布給他,“你的手太臟,若碰到那處,定會發膿潰爛。用布包着,會好一些。”

方喻同接過來,悶聲道謝。

只是他實在不太會包紮,纏得腳掌像只腫起來很高的饅頭。

阿桂彎腰,“我替你弄。”

可方喻同卻似被閃電劈了似的,“唰”地一下站起來,別開臉,硬邦邦地說道:“我才不需要你幫我!”

不知這小孩又在彆扭什麼。

阿桂訕訕地收回手,從懷裏掏出幾塊指甲蓋大小的干餅,放在竹筒蓋里接了些雨水泡軟,再遞給他,“馬上又要趕路了,只能先吃點這個填填肚子。”

這是早上方喻同給她的干餅。

她沒全部吃完,藏了一些。

在二叔二嬸家待了這麼些年,阿桂習慣性地只吃六分飽,且總要藏些吃食在身上才安心。

方喻同也看出來這是阿桂早上沒吃完的,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沒吃完?”

“我飯量小。”阿桂抿了抿唇,琥珀色的眸子裏像是蘊着雨色空濛,“你吃吧。”

方喻同接過來,又問道:“你呢?”

“我剛剛已經吃了。”阿桂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

大家一起趕路會走得更慢一些,她估摸着要兩三天才能到南馬村。

她和方喻同兩張嘴,要省着些吃。

所以她只在餓到心裏燒得慌的時候,會磕一兩粒花生米頂頂餓,但這些都不需要告訴方喻同。

他還小,正是長身體的年紀。

方秀才既然拜託了她,她就會在把銀子退給他之前,多照顧他一些。

再說,阿桂這麼些年,已經習慣了飢餓的感覺。

若吃得太多,她反倒有些不適應。

方喻同並不知道這些,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那幾塊干餅。

阿桂見他似乎沒吃飽,又給他遞了幾粒花生米。

他接過去,放到嘴裏咬着,小小的俊臉沉着,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家都隨便填了填肚子,收拾東西繼續趕路。

又走了小半日,村長便遣着村裡幾個腿腳快的去找找夜裏落腳的地方。

雨還下着,雖然不大,但地上都是濕的。

天也黑得早,得早些給大家尋個夜裏的住處。

大家都不想一天到晚身上都濕漉漉的,更不想又濕又冷地睡在泥地里。

晚上若是能生個火,烤得一身暖烘烘的,多好。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天快黑的時候,有村民回來報信,找到了一個山洞,只是離大路遠一點。

阿桂盤算着這樣一繞,又得多耽擱小半日才能趕到南馬村。

但是也沒轍,她總不可能和方喻同兩個去趕夜路,便同大家一塊繞路去了山洞。

……

這山洞確實寬敞,正豐村二十幾戶人家全在裏面,也不顯擁擠。

她們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些走得快的人家過來生起了火,烘得整個山洞裏都亮堂,也暖和。

阿桂也借了火,在路上折了些樹枝過來,搭個簡單的小火堆,擺上幾塊在山洞裏撿的石頭,就成了個臨時爐灶。

樹枝都是濕的,被火烘得冒出一陣陣白煙。

阿桂被熏得咳了幾聲,起身去山洞外將小布包里那幾個快要熟爛了的橘子拿出來,藉著雨水將橘子表皮清洗乾淨,又把竹筒里方喻同送她的那三條泥鰍沖乾淨身上的泥水,重新換了乾淨的雨水盛着。

回來時,方喻同正坐在“爐灶”旁用小手扇着煙,一臉不耐,卻沒有挪開。

山洞裏各家各戶已經開始烹火煮飯,有的家中富餘些,接了雨水熬出一鍋濃濃的粟米粥,撒上一些熏魚乾身上撕出來的細小肉絲,這年頭,一條魚都要省着吃上十來天,但也足夠香得其他人啃着手裏的窩窩頭都覺得是味同嚼蠟。

就連方喻同,也板着張小臉在默默咽口水。

唯獨阿桂置若罔聞,她一直用竹筒養着那三條泥鰍。

現在,她從竹筒里取出一條條還活蹦亂跳着的泥鰍,用細小的樹枝直接串上,放到火上炙烤。

方喻同盯着閃動的火舌發獃,阿桂將串着泥鰍的樹枝一頭遞給他,吩咐道:“拿着轉動,不要停下來。”

隨後,她又將洗乾淨的幾個橘子拿出來,全扔到了火堆里。

方喻同忽然站起來,有些急,“你怎麼把橘子扔了?”

“烤橘子,你沒吃過嗎?”阿桂按着他坐下,接過他手裏的泥鰍樹枝,均勻地轉動着,“你別急,先把你腳上的布取下來,換兩條新的包着。”

一路上都是坑坑窪窪的爛泥巴,大家的鞋襪早都髒兮兮的。

方喻同的腳底還有血泡,若是被泥巴水一直泡着,又憋在鞋子裏,肯定要發膿潰爛的。

方喻同一怔,一瘸一拐地跑到山洞外邊去弄,不讓阿桂看。

踩了一天爛泥,腳上又臟又丑,還長了血泡,快要發膿,這麼丟臉,他才不要被她看到笑話。

阿桂舉着泥鰍樹枝,微微扯了扯嘴角。

……這小孩。

方喻同回來的時候,後邊居然跟着好幾個小孩。

阿桂沒仔細看。

她剛用樹枝從火堆里划拉出烤好的橘子,呼着氣將熱騰騰的橘子皮剝開,又剝了一小瓣橘子肉在三條被烤着的泥鰍上擠了擠。

好幾滴橙黃的橘子汁液擠到泥鰍的表皮上,迅速被火焰烤得消失無蹤,似是被烤熟的泥鰍吸收了,又似是被蒸發了,連空氣都有了橘子淡淡的甘甜味,裹挾着泥鰍肉的焦香,甚至能看到泥鰍尾巴尖兒沁出的一滴油脂。

方喻同和他後面的幾個小孩都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湊過來。

旁邊不斷響起吸溜口水的聲音,不止有方喻同的,其他幾個小孩更誇張,只差沒把口水滴到烤着的泥鰍上面去了。

阿桂全都當做沒聽到,也不抬頭。

她雖然心腸軟,但現在這種有了這頓沒下頓的時候,她不可能大發善心把泥鰍和橘子分給其他小孩吃。

他們都還有爹娘,不像她和方喻同這樣沒人管的。

幾個小孩在阿桂身邊,嗅着香味,眼巴巴地說起了話。

方喻同道:“我都跟你們說了,今天我有吃的,而且比你們的都好吃!怎麼樣?現在相信了吧。”

阿桂聽着,彎了彎唇角,火光映着她琥珀似的眸子,如同質地上乘的寶石。

她猜到這幾個小孩許是方喻同自小到大的玩伴,所以他的語調有了幾分變化。

一個聲音還帶着稚氣的女娃娃提出了質疑,“她是誰呀?我們都沒見過她!她做得這麼好吃,才不一定給你吃呢!”

“大花,你不相信就算了!”方喻同聳聳肩,在阿桂旁邊坐下,“這是我的媳婦兒!她做的東西,當然要給我吃。”

說罷,他可能是為了提高說服力,又指了指臉上那個還未消去的巴掌印,“你們不是問我臉上怎麼弄的嗎?嗐,算了告訴你們,這就是她給我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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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無奈,又囂張

阿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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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買桂花同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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