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錠
方喻同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釋懷。
阿桂沒有催他,靜靜守在一旁。
天空又飄起了濛濛細雨,潤濕了長街上的一塊塊青石板磚。
行人撐起油紙傘,急色匆匆家去。
蘇安城剛湧入的難民則躲到了沿街商鋪的屋檐下,像阿桂和方喻同這樣。
原本逃難的時候他們都至少有個奔頭,現在進了城,卻不知該往何處去。
索性縮在檐下,等雨停。
有些鋪子的老闆心善,會給他們倒上一碗熱茶喝。
有些則嫌棄他們弄得門前髒兮兮的,要趕他們走。
阿桂和方喻同恰好站在一家小飯館的側窗前。
裏頭菜肴的香味飄出來,惹得兩人都飢腸轆轆。
方喻同吸了吸鼻子,也不知他是因為他娘想哭,還是因為餓了。
阿桂權當他是餓了,揉了揉他腦袋,“等銀子找回來,我帶你來這兒吃飯。”
方喻同蔫得不行,耷拉着眉眼,聳肩悶聲道:“哪兒那麼容易找到。”
“找到了!”阿桂原本溫和的聲音忽然多了幾分興奮,她拉了拉方喻同的胳膊,“你看,那個是不是姓張的!”
“你別哄我高興。”方喻同扯回胳膊,撇撇嘴,才不信這麼容易找到。
可漫不經心抬起眼眸,他漆黑的瞳眸忽然縮緊,真是他!
只見那姓張的冒着雨從長街那邊跑來,街上行人大多執傘,而他衣衫襤褸抱着一個小包袱鬼鬼祟祟地跑着,便顯得格外打眼。
阿桂眼尖地發現,那小包袱就是他們裝銀子的,這人偷了銀子之後,竟連包袱都還沒換!
她恨得咬牙,按住方喻同的肩膀,“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追他!”
方喻同着急地想跟着一塊去,可他拖着病體,體力不支,若是再淋一場雨,只怕病又要加重。
他點點頭,沒有鬧着要跟去,只是拽着阿桂的袖子道:“你小心一些。”
阿桂將背後的竹筐放下,手腳輕便許多,再加上對銀子的執念,便如一陣風似的追了上去。
方喻同第一次知道,原來阿桂跑得這麼快。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張。
……
阿桂跑得快,但那鬼鬼祟祟的張叔跑得也不慢。
他大概也知道包袱里的銀子貴重,所以怕被搶,一直佝僂着背。
可是又不知有什麼要緊的事,使得他冒雨在長街上狂奔。
阿桂追着他過了一座石橋,見他終於放慢腳步,仰頭左右打量,不知在找什麼。
阿桂咬着唇跟上,眼見後邊走過來一隊官兵,她靈機一動,衝上去扯住那姓張的衣袖,眼淚也是說來便來,“求求你把我爹留下的棺材錢還給我吧!不然我和阿弟身無分文,如何活得下去……”
那姓張的忽然被阿桂揪住,也是大驚失色,下意識地推搡了她一把。
阿桂踉踉蹌蹌地摔倒在路過的官兵前頭,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她縮成一團,慢悠悠爬起來,死命拽住姓張的正要走進醫館的褲腳,“還我銀子……”
為首的官兵皺着眉,提着刀過來問道:“怎麼回事?”
“官爺,小民也不知怎麼回事……”姓張的擦了擦額角的雨水,訕訕答道。
阿桂吸了吸鼻子,站起來,眼眶紅通通的,一副受了欺負的委屈模樣。
“是你?”為首的正是剛剛在城門值守的趙力,他率着弟兄們回衙,沒想到又碰到了這小姑娘。
阿桂也微微一怔,擦了擦眼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大人做主!這人偷了我們姐弟倆的銀子,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擋了大人的路。”
阿桂是故意擋路,其實官兵們都能瞧出來。
她沒有遮掩着耍什麼小心機,反而大大方方說出來,反倒更容易博同情。
趙力微眯着眼,捏着刀柄看向那姓張的,“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都統統報上來!”
那姓張的心虛地垂下眼,老老實實說道:“小、小民叫張勝,從、從埠茶莊逃難而來,這銀子...是小民的!”
“哦?”趙力思忖片刻,“既拿在你手上,自然應該是你的。”
張勝大喜,阿桂卻蹙起了眉尖。
趙力又看向阿桂,“你有何證明這包袱里的銀子是你的?”
“這包袱和銀子都是我的。這包袱被偷走之前,裏頭有一摞整齊的銀元寶,三錠一個,共九枚。”阿桂頓了頓,不慌不忙將銀子在山洞中被偷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
有一錠銀元寶是方喻同用來跟張勝買窩頭的,花出去的銀子,阿桂沒算在裏頭。
“……銀元寶被他偷了之後不久,我和阿弟便趕路追了過來,想必與他到蘇安城的時辰差不了多少,不知他是否花了裏頭的銀元寶。”
趙力挑起眉,不由分說將包袱從張勝手上奪過來,檢查了一番,“確實還有九個銀錠。”
張勝連忙說道:“銀錠上又沒刻你的名字!怎就能說是你的?你說不定趁我睡覺時摸清了我的銀子有多少!”
阿桂淡淡地看着他,眼含嘲諷道:“我若是能趁你睡着時摸清你的影子,那為何不直接拿走,非要追你到這蘇安城來誆你?”
“……更何況,我還有旁的法子證明。”
她轉頭看向趙力,微微頷首道:“大人,這包袱的布匹右下角綉了一簇桂花,正合我的名,桂。”
這小包袱的布匹是較為貴重的綢緞,還是二嬸從阿桂她娘那兒搜羅來的,阿桂曾悄悄在上頭綉過桂花。
也許正因為還值幾個錢,所以張勝沒捨得扔。
趙力看了一下,笑道:“還真是,你這小姑娘還挺有條理的。二十多兩銀子,挺貴重的,以後切記要保管好,莫要再叫人摸走了。”
張勝悔不迭地拍着大腿,這麼多銀子都偷了,他為何還捨不得扔這包袱!
且一路上匆匆趕路,他也沒來得及細看包袱里綉了什麼。
更何況,誰會想到這兩小孩弱不禁風的,還真追他追到這裏來了!
阿桂終於尋回了銀子,長鬆一口氣,朝官兵們點頭行禮道:“謝謝各位官爺。”
趙力擺擺手,正要攜他的弟兄們離去,卻聽見張勝跪在地上,朝阿桂磕頭道:“求求你,求求你給我幾錠銀子吧!我兒子病了,不買葯的話,他會死的啊……!”
阿桂的指尖攥緊包袱,正要說話,那剛剛正要離開的一隊官兵忽然又折返,神情凝重地看着趙力,“你兒子病了?!你兒子在哪?快帶我們去!”
說罷,他們直接提溜着張勝遠去,直接無視了阿桂。
可阿桂揪着包袱的指尖卻沒鬆開,眉頭依舊緊鎖。
為何官兵們聽到“病”字會如此忌諱?
她眼皮一跳,快步朝方喻同所在的長街走去。
他也病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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