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
可惜曹老大在此,他只能想一想,不好真的去做那掉價的事兒。
不多時,寶貴兒果真打聽了消息回來,氣喘吁吁的跑到老爺面前,給兩個老爺行了禮,“是金老爹死了,金家大娘子擺着金老爹的屍體,糾集了娘家一群漢子,攔在那布店門口披麻戴孝的叫罵賠人!”
金老爹就是八兄弟里的金老二。
曹老大原是心虛,免不了陪着色胚老六湊這沒由來的熱鬧,誰料竟聽了這樣一個消息,當即震驚的把臉變了,前傾了身子叫來那小廝,皺眉細問,“怎麼就死了?”
寶貴兒繪聲繪色比劃手指道,“聽說昨日傍晚金老爹在布店想要勾搭他布店的小寡婦,被那小寡婦隔着帘子罵走,這是布店老闆說的。可不知怎的,金老爹家裏人半夜找不到人,他家人沒當回事兒,結果坐堂的官差指派了人來找金家人認屍。
原來金老爹昨日夜裏失足跌入護城河裏,當場淹死了!這三兩下打聽的昨日金老爹來着布店的勾當,金家大娘子就與娘家裏兄弟硬是拖着那濕噠噠的屍體,擺在布店門口吆喝賺錢。”
老大同劉象對視一眼,兩人心裏都敬佩這小寡婦當真命硬。
這都能剋死。
金老二號稱西街老三行楊柳巷的不倒金剛,專領了幾個小的,走那邊收孝敬錢,怎麼這樣就沒了?
別的不說,劉象先慫了,拉着曹老大兩人上了酒樓,吃了一會酒,上了幾分頭后,又不停差人去打聽布店後邊消息。
有那酒樓蹭吃幫閑的聽說常州府兩個惡霸,做鏢局生意的曹老大,還有做米糧生意的劉老六打聽那“命硬小寡婦”的曲折,不消人吩咐,就跟着寶貴兒上來樓里,給兩家給說命硬小寡婦的消息,好討來喝一口酒吃一口肉。
這事情牽扯道人命,還有香艷故事,人人都伸長了脖子愛聽愛說。
原來金老娘鬧到最後,布店老闆娘見門口擺屍體影響生意,一怒之下,攛掇布店老闆把那半個後娘的小寡婦趕出家門,任憑金家大娘子處置。
金家大娘子哪裏想要處置人,她不過是要訛錢,於是押着小寡婦去見坐堂的官老爺,要讓布店賠錢埋人。
有道是紅白喜事,沒有哪個能省錢的。
被人訛到臉上,布店老闆娘如何肯給錢!
驗屍收屍的堂官收了布店老闆偷偷遞來的銀子,一干證據報到了知府那裏,很快上邊的青天老爺就判了小寡婦賣身賠錢罷了。
命硬小寡婦就被押去了官媒麻婆的院子裏,等着買家上門。
劉象坐家裏聽到這樣的後續,着實心裏痒痒,奈何當時麻婆賣人時,他正處理家裏的煩心事兒——
五娘哭哭啼啼回來家裏,發誓以後再不犯錯。
劉象氣惱,在外面不好把她怎樣,在家裏就着人將她捆了個結實,也不打她,就把人扔在柴房裏冷落不管。
他睡了一晚,腦子裏儘是命硬小寡婦,次日起來,想到一個絕好的主意,覺着不如順水推舟,將五娘送給老七算了,這樣家裏把小寡婦買來,想必越氏不會罵他太多。
畢竟一來一往,並沒有多一張嘴吃飯。
這主意喜得他滿身快活,然而等他叫四娘的丫頭小茶兒洗臉來,越氏慌張跑來找他,眼淚不住地流,“五娘沒了!”
五娘在柴房裏被平放在地上,到底解開了身上的繩子,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此時嬌兒已然花容消散,人沒氣半點氣息,涼的透透的。
劉象一看見這般,當場就崩潰,站也站不住,大吼一聲,撲倒在五娘身上嚎哭得死去活來。
過了兩日,家裏辦妥了五娘的喪事,一直纏綿病榻的三娘也撐不住去了,連着兩個喪事疊在一起,誰聽了不嘆一聲可惜可憐。
劉象在家睹物思人,又兼被大老婆越氏罵道沒了脾氣,索性出門找人喝酒消愁,於是獨自一人,走到了二道街東口的燈籠街。
他在這條街常去的一家茶鋪里坐下,要了一壺茶,獨自佔了一個好座兒,走着神聽茶鋪的說書先生說古道今。
旁邊的一桌上,幾個半大小子湊份子喝一壺茶,滿臉興奮說著才聽來的消息,劉象不知不覺這耳朵就長到了那桌上:
那些毛沒長齊的,說的正是他魂牽夢縈的命硬小寡婦!
聽一小子唾沫星子亂飛道,“……那堂官收不着再多的錢,知府大青天的斷案一下,堂官就叫來官媒麻婆把人給賣了,你們知是誰先買來?——城東沒生齣兒子的齊千戶!”
劉象忍不住插口,“聽聞那齊千戶家裏老婆好似猛虎,敢叫他買了?”
那小子見有知己,單腳踩在椅子,拍案道,“可不是!齊千戶想買不敢買,就給了麻婆一點錢,想偷吃腥,結果那小寡婦寧死不肯,用一隻實心的金簪子將齊千戶身上戳了個窟窿,這樣大!”
他用手比劃了一下,誇張道,“齊千戶當時就被這貞烈小寡婦嚇到,回到他家,不想這事竟被他家那母老虎曉得,半夜將齊千戶暴打一頓,你們猜怎麼著?”
劉象打了個寒噤,伸着脖子,試探道,“死了?”
那小夥子哈哈大笑,給他比了個大拇指,“死啦!”
劉象嘶了一聲,立刻把脖子縮回來。
那小子喝了一口茶水,“……麻婆怕生事,當晚就把貞烈小寡婦賤價買個了一個行路商人。現在那商人就住在悅來客棧,聽說是買賣乾貨的,也是命薄,竟不知他那小娘子將來是要剋死他的!”
幾個聽客聽得哈哈大笑,紛紛捶打這個破落嘴巴的小子。
劉象就不是滋味了,雖然這小子嘴裏八成都是編的,哪裏有送去發賣的小娘子手上還藏着金簪子的。
他吃完滿滿一鍾茶,回頭去二道街後街找老五喝酒猜拳散心去。
待來日,聽說曹老大找個新的“老二”入伙,要重新結拜,他應聲就來與兄弟幾個一起喝酒。
新的老二是個不到四十的中年商人,慣在揚州府與滄州府之間做來回的行路生意人。
劉象只把注意力放在魯老七身上,沒了五娘之後,再見到老七,他早前那一點點帶着綠蔭影兒的火氣消失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絲哀傷。
這魯老七得了曹老大的安排,一見着劉象,就慌忙給他跪下磕頭認錯,端着盞子祝酒,“都是弟弟的錯,哥哥饒了弟弟這一遭吧。”
曹老大幾個一起起鬨,“你大人大量,別跟這混賬計較!”
“叫他花大錢請你去梳籠了賈三姐!”
“都是自家兄弟,打一頓得了,難不成還要他家的老婆也陪你睡嗎!哈哈哈!”
幾個兄弟鬧一鬧,氣氛上來,任是哪個好漢,都不能不給眾兄弟面子。
劉象道了聲“罷了”,拿起老七敬他的酒,喝了下去,引來眾兄弟的叫好聲。
老七喜得不行,連聲恭維劉象有本事,做事大氣豪爽。
直誇的劉象飄飄起來。
酒過三巡,老七就上了勁,攛掇劉象道,“你可知賈三姐美艷無雙,比你家五娘當年還要媚人,只可惜弟弟手裏沒錢,否則就將那三姐梳籠了,叫她侍候哥哥!”
劉象喝得有四五分醉,立刻想起來,“可是那日五娘給做壽的妹妹?”
老七一時尷尬,抹了一把臉,嘿笑,“嗨,可不是。”
曹老大給老七使了眼色叫他閉嘴,然後拉來新的老二,給劉象介紹,“來來,哥哥給你介紹介紹,這個你得叫二哥!官名盧尚仁,是聽說咱們常州府興盛,打算長長久久在常州府做生意的。你是糧店,他是乾貨,正好一對兒!”
劉象連忙起來,同“二哥”唱了個大喏,“弟弟有禮了。哥哥是做乾貨的?那感情好!改日咱哥倆一起喝酒,我那鋪子也不大,給哥哥擠一擠地方放點乾貨倒也不錯!”
要說女色,劉象逃不過那些粉頭的老三套,但說起生意來,頭頭是道,立刻就把盧老二籠絡下來,兩個稱兄道弟好不親熱。
老七湊趣,端着酒盞也給二哥敬了一杯,“聽說二哥新買了個小老婆?可是上了麻婆那個老虔婆的當了!你那小老婆來歷可不一般吶!你吃了我這一輩,我告訴你個救命的宗?”
剛悶了一大口的劉象頓時睜大狗眼,脖子伸得長長的問,“這樣巧?原來是二哥買了那小寡婦?!”
盧尚仁立刻明白了一二,“感情這小娘子還是有來歷的?”他果然喝了一大碗酒,笑道,“還求七弟救命指教!”
劉象藉著酒勁拿住盧老二給他遞酒,嘻嘻笑,“你不如來求我!哥哥求了我,弟弟給你賺個頂好的鋪面,叫你立刻就能在常州落根,不做那風裏來雨里去的苦命行商。”
這幾個兄弟里,別的不說,只是賺錢這個買賣,誰都沒有劉象有算計,從亡父母手裏接過賬本后,才有半年時間,就將原先的米鋪整理的條條順順,不到一年,就成了整個常州府最紅火的米店。
然而人為財死,兄弟里老大老七這一年來哄着劉象,就為了算計他日進斗金的幾個鋪子。
魯老七和曹老大悄悄對視一眼。
兩人早私下裏合計過一番,就把注意打到了命硬小寡婦身上。
於是老七笑嘻嘻摟着盧尚仁,將他推到劉象面前,“我們六哥最愛那個命硬小寡婦,二哥哥你行行好,把小寡婦讓給六哥睡一晚,好叫六哥舒坦一回。”
盧尚仁早就聽說了劉象會做生意,巴不得能與劉象有話說有交情攀,此時一聽,拍胸承諾,“不過是個小婦,便是送給六弟又何妨!今日咱們哥兒幾個大喜,我瞧今日就是上好的日子,不如今晚二哥做主,就叫六弟做一回新郎入洞房怎樣!”
劉象當時與盧尚仁悶了幾杯大的,早喝高了,聽見如此,簡直欣喜若狂,“果真!那弟弟真是太謝謝二哥成全了!別的不說,弟弟家美嬌娘還是有幾個的,必不讓哥哥獨守空房!”
兩個人如此這般交杯換盞,立刻好似親兄弟。
大家聽他這般說話,頓時就起鬨,做了半輩子童生的范老五端着酒碗大叫,“不如兩處喜事合作一處,你們二人來個雙喜臨門,就今晚擺酒,咱們也趁趁喜氣!”
他這樣說著,並喊叫小廝取了紙筆,發誓要做一副極好的婚書出來,好顯出他不出世的才華。
其餘幾個兄弟就在這酒樓里,佈置喜房的佈置喜房,尋找媒婆的尋找媒婆,全都喜氣洋洋忙個腳不沾地。
果真說定了好事,盧尚仁即刻就打發小廝去自己歇腳的客棧,將才買來的小娘子裝扮成新娘,蓋着蓋頭送來了酒店。
劉象當然不甘示弱,打發寶貴兒回家去,接了越氏身邊第一得意人珍珠兒,不曉得寶貴兒從哪裏借來了一身新娘衣裳給珍珠兒換了,蓋着蓋頭送到酒樓里。
花里胡哨的媒婆接了喜錢,唱着為兩對新人念祝詞,劉象與盧尚仁一起嘻嘻哈哈與一對兒分不清彼此的紅衣新娘子拜堂。
劉象與小娘子拜天地,拜高堂,最後夫妻對拜完了,挑起蓋頭來,他一時被這小娘子的嬌艷閃了眼,喜得猛咽涎,話也說不出來半個字。
就連幾個兄弟眼睛都看直了。
這命硬小寡婦果真國色天香,縱是剋死了幾個不相干的,也是牡丹花下死,風流到死了。
而旁邊的一對兒,珍珠兒被揭開蓋頭,卻瞧見不是自家老爺,而是個半老盧郎,頓時就怒了,左右看見了劉象與別個人拜堂,氣得大罵,要來撕了那小賤人。
盧尚仁哪裏敢讓人壞了劉大官人的好事兒,一把從後面抱住了珍珠兒,好聲好氣的勸着,卻被那珍珠兒拉着頭髮死命打。
這外頭,大傢伙被命硬小寡婦的絕色容貌震懾,半晌回了神,紛紛炸鍋,此時注意力再被盧尚仁那兩口子吸引,笑得前仰後合。
盧尚仁憨笑着把珍珠兒拖回洞房,許了新娘子一世的好前途,才把人安撫住。
劉象趁機撒腿抱着自己的嬌娘就跑,下樓坐上珍珠兒來時坐的轎子,前面四盞宮燈開路,回家高高興興得償所願的入洞房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