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金菩提聽了許久，直到那通譯說完，好一會兒，金菩提始終未發一言，帳中一時之間陷入了沉寂。
金菩提腦子裏在飛速思考和整理着之前他了解到的所有信息。
有關於哈立德的事情，是金菩提自從接觸了這群神秘人以來，第一次聽他們講起，所以他不得不謹慎應對。
金菩提自幼便聰敏異常，數十年的江湖險惡，讓他的閱歷早就豐富已極，也使他的智慧、眼光遠勝於凡人。
自餘杭一役之後，仙友會精銳喪盡，那之後的幾年間，金菩提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仙友會，將這個已經名存實亡的秘密會社重新帶向了壯大強盛。
對於仙友會的興滅繼絕之功，使金菩提在會內的威望扶搖直上，甚至直追身具大金皇族血統的龍頭雍巽。
但是長期於會內執掌權柄，非但沒有讓他狂傲膨脹起來，反而使金菩提更加的事事小心、如履深淵，這正是他身上的一個最可貴的品質，也是他每每總能逢凶化吉的原因，因為他深知“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古理。
自從他接觸到這些人以來，他就從未真正信任過對方。
這些人極為神秘，極少說起自家的內情，金菩提也曾下功夫探查過他們的底細，可派出去好幾批人，折騰了許久，也只是探聽到，這群人來自西域，長期潛伏在一個叫做木剌夷的西域小國內部，這群人在二十幾年前甚至更早之前便與仙友會有了聯繫，只是那時的金菩提人微職卑，無法知道這些會中的重大機密。
除此之外，手下人再也沒有帶回其它有用的信息。
這股神秘的勢力雖然不值得完全信任，但卻帶給他一個巨大的希望，正是這個希望讓他有了與這些人繼續合作下去的動力，那便是他們讓金菩提看到了再造大金國的希望。
大金雖然已經滅國二十多年了，但那又如何呢？當初女真的大金還不是從荒莽原始的深山密林中走出來的。
初出山林的女真，兵不滿萬，將只數十人，卻接連攻克寧江州等大遼的要塞重鎮，出河店一役，更以一萬人大破七十萬遼國大軍，而大遼的上京臨潢府(1)更是在兩個時辰之內就被戰鬥力驚人的女真人攻陷，之後女真人順勢吞遼滅宋，成就了不世功業。
而現在的仙友會比之當年初起之時的女真，其勢力不知要強上幾多倍，自從這些來自西域的胡人讓金菩提見識到了那種他之前根本想像不到的力量之後，金菩提先是震驚，之後便極度的迷戀上了那種近乎於神一般的神力。
他渴望力量，但他渴望的卻不是那種個人的力量，而是那種能駕馭這種力量的力量，他要讓這些身具巨大力量的人為己所用，他要帶着這些人去開創自己的時代，再造大金！
這是多少女真男兒的終生夢想，其煌煌功業必將名垂青史，千載之下供後世敬仰！
金菩提有時也在想，自己雖然也是女真貴胄苗裔，但比起血統高貴的雍巽終還是差了一籌。
但出身難道就那麼重要麼？□□阿骨打原也不過是一蠻酋爾。
金菩提年少之時便因智計深沉而被選為潛入唐門的最佳人選，每當想起自己年少之時起便為會社效力，而雍巽寸功未建，卻只因血統高貴便得以承繼仙友會大統，金菩提的內心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之感。
所以在很多時候，金菩提在心底對雍巽的出身和血統總是懷着一種即羨慕又嫉妒的心態。
但隨着雍巽年歲漸長，金菩提發現雍巽比之其父更加的狡黠、陰鷙，這讓金菩提時時刻刻都有如芒在背的危機感。
雍巽對他並不是完全的信任，甚至籠絡之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防，而以金菩提的眼力卻如何看不出來呢。
古語云:“挾不賞之功而事人，人主焉能不見疑哉？”，正所謂功高震主啊，心中一番感嘆之餘，金菩提將這萬千思緒重又拉回到了現實。
此刻這些人將哈立德的事情告訴了自己，卻不知道雍巽是否已經知道此事了呢？若是因此而被雍巽猜忌，自己本來一心辦事，卻遭無妄之冤的話，那當真是取禍之道啊！
金菩提一念至此，雖有心將這件事情推到雍巽那裏，讓他們直接向雍巽說明此事，但轉念一想，這些人本就來歷神秘，久拖恐生變故，倒不如先與他們籌劃，找機會再一五一十地報與雍巽知曉便好。
有念及此，金菩提便說道：“自從我們雙方相識以來，也同心戮力做過一些事情，但有一些話我一直想說，希望貴方不要見怪，其實我家尊主一直對你們的來歷有些疑惑，不知尊駕能否為在下解疑呢？”。
那個通譯顯然沒料到金菩提並沒有說起哈立德的事情，而是直接問起了他們的來歷，略微一怔，便將哈立德的話轉述給了自己的主人
不消片刻，那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這人又是說了很長的一段話。
之後，那通譯說道：“主人說你們的疑慮他能理解，但我們的來歷與我們的處境息息相關，如果我們暴露了身份和來歷，將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和追殺，這不只是我和我的主人兩個人的事情，而是關係到整個組織存亡的大事。
現今木剌夷雖然已經被蒙古人剷除，但其殘餘勢力依然強大，而且據可靠消息，木剌夷的殘餘勢力中還存在着曼都什庫德，在木剌夷內部，他們被稱作護教使者，但是到底有多少護教使者逃出了蒙古人的包圍，我們現在還不知道。
他們的力量和智慧你已經見識過了，對於這些人，我們不得不防範。
一百多年來，我們與木剌夷之間的爭鬥也主要集中在我們的曼都什庫德和木剌夷教內的護教使者之間，而一百多年來已經有不下四百名曼都什庫德和護教使者在相互仇殺中死去。
但這樣的相互殺戮其實毫無意義，如果有一天木剌夷真正意識到我們可能面對的是什麼，他們可能就不會再與我們敵對了。
正因為我們組織的創立者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意識到了真相的可怕程度，所以我們在一百多年間，一直在尋找這個真相。
我的朋友，我現在只能告訴你，我們永遠不會是你們的敵人，相反我們是你們最可靠的朋友。
許多年以前，我的前輩便與你們的長老有過合作，當年他們並沒有問這麼多問題，有些時候在不知道答案之前，不提任何問題也許是更加明智的選擇。
答案要靠自己去尋找，因為告訴你答案的人也許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在這一點上你的前輩要比你做的好一些。”。
這一番好似佛家讖語的話，讓金菩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沒有料到，只是簡單的一個問題，卻引申出這麼多的謎，一時之間，他也有些迷茫。
迅速調整了心情，金菩提又開口道：“嗯，如此說來曼都什庫德和護教使者其實都是具有同樣能力的人，只是說法不一樣罷了，真沒想到曼都什庫德竟然有這麼多人。
如此多的曼都什庫德和護教使者能做多少事情啊，運用得當的話，開國立朝根本就不在話下，你們曾經有如此多的曼都什庫德，難道就沒想過這個么？”。
那通譯聽完金菩提的話，先是想了想，接着笑道：“呵呵呵呵，我的朋友，以武力建立自己的王國，這倒是一個好主意，木剌夷不就是這麼做的么，但最後他們的結局呢？
倘若沒有與我們的互相殘殺，他們也許會戰勝蒙古人，但木剌夷周圍還有許多邦國，武力再強大也不可能同時對付那麼多的國家。
曼都什庫德武力強大、智慧超群，但終究也是肉身凡胎，即使壽命再長，但也終究戰勝不了時間和無數人的謀算。
這個世上又有哪一個王朝是永不滅亡的呢即便是昔日強大如羅馬人，今日武力強橫如蒙古人又如何呢？
越是強大的民族，他們創造的一切就滅亡的越快，因為他們本身武力強大，便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敬畏和謙卑之心。
他們不尊重文明和他們所見到的一切，同時也不知道珍惜力量，更不懂得力量有多麼的寶貴。
這導致他們亂用自身的力量，快速的崛起，然後快速的滅亡，不過是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一個名字而己。
但這一點上，你們東方的君主做的不錯，他們似乎懂得力量的寶貴，所以並不輕易的使用它。
在尊重文明這一點上，他們做的似乎也不錯，但最後呢，他們所建立的王朝依然會覆滅，所以只有幾個偉大的君王懂得這些是不夠的，後嗣之君若是不懂這個道理，遲早也是要葬送祖先留給他的大好基業。
所以即便曾經擁有強大的武力，我們也寧願隱身在這個渾濁骯髒的世界裏的某些角落裏。
我們所追尋的與木剌夷和蒙古人並不相同，而我們要尋找的也不僅僅是曼都什庫德的真相，這也是我們與木剌夷最根本的區別。
互相殘殺其實毫無意義，但這卻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用你們的話應該是道不同，不相與謀。”。
一席話聽得金菩提深覺有理，他在心裏反覆琢磨的同時，也對這個神秘的組織生出了些許認同感...。
思忖了片刻，金菩提又問道：“尊駕剛剛提到的那個可怕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呢？方才尊駕曾言若是木剌夷意識到這個真相，他們也許就不會與你們再起爭鬥，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他們呢？”。
註釋(1):遼上京臨潢府即為今內蒙古巴林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