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
這人怎麼會來教室?
看清易羿的瞬間,姚嶼的眼皮倏地跳了一下。
他把制服換成了簡單的T恤長褲,肩線在寬鬆的布料下自然垂落,呼吸帶起領口小幅度的晃動,半邊身子隱在太陽射過窗框留下的陰影里。
追隨着姚嶼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他身上,一時之間誰都沒有出聲。
尷尬感迅速又猛烈地涌了上來,姚嶼胸口悶了一下。
靠。
一連幾天不來,一來就挑這個時候。
他懷疑那個二班男生就是他指使的。
姚嶼摸了摸鼻子,不自在的咳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回了位置。
易羿坐下后沒再走。
這幾天姚嶼習慣了獨佔一排,冷不丁多了一個人,手腳又重新被束縛了起來。
他沒什麼不良的坐姿習慣,所以這感覺其實是個心理作用,這個認知讓他更加不爽。
姚同學很煩躁。
易羿照例一句話都不說,演繹着新一版與我無瓜。
幾節課後,講台上的暑假作業依然沒往下發,一群提心弔膽的人終於開始受不了了,認命地往後一癱:“死都不讓死痛快點?”
身後的男生拿筆戳他:“換個地方死。”
這其中,又數熊嘉晟的心情最為複雜,他成績在初中部的幾個人里不算突出,只不過給老師留下的印象不錯,這才被選為臨時班長,要是作業做得特別難看,整個人就丟完了。他簡直可以想像大家暗自琢磨“班長也就那樣”的神情……
畢竟能進甫陽,誰之前還不是個戰鬥雞了呢。
熊嘉晟的臉色灰了下去,變成了遺像的色調。
“死去的屍體”突然彈了起來:“話說,作業批了嗎?”
這話問的人一愣。
“還能不批?”
“不是說甫陽的老師不喜歡批作業?又是暑假作業。”屍體激動道,“我同桌初中部的!他說的啊是不是吳夢成?”
吳夢晨:“……”求你了前後鼻音能喊對么。
有人說:“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於是滿屋子的視線聚焦緊貼講台坐着的兩個女生。
這感覺就像人氣主播進入蹲滿粉絲的在線直播間,翟柔的一舉一動都被實時捕捉,她取過最上面的作業本時雖然心虛,前所未有過的、被強烈期待着的感覺給了她莫大的勇氣,下一秒手已經自動開始翻頁了。
好一會兒后她顫顫巍巍地說:“沒批……本子上一道紅筆印子都沒……”
甫陽一中的暑假作業學校自己出,每科十幾張紙統一裝訂在一起,還沒有目錄,翟柔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認確實沒有批改過的痕迹。
熊嘉晟跟大夥一起鬆了口氣,那一秒教室里的氣氛可以舞個獅。
倒數第二節是語文,孫冬靈進門時帶着火:“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在嚎,暑假作業在這擺着都震不住你們?”
眾人聽完這話笑而不語。
也就擺擺了。
孫冬靈走上講台,低頭把作業分成了兩沓:“語文我是懶得批了,今天課上就講這個,理科的情況老師們跟我說了,你們是不是自我感覺特別好啊?”
熊嘉晟的表情僵了僵,不過他很快恢復過來,作業沒批,老師最多批評一下整體情況,不會點名點到誰身上。
誰知道孫冬靈下一句就是:“班長的物理化學勉強看的過去,數學做的什麼?初中的知識都還回去了!”
“還笑?不止他一個人,發下去自己看吧!數數一共多少個叉?看看你們還笑的出來?”
空氣里慢慢浮起一絲不對勁。
作業在各科老師間幾經轉手,排好的順序早已打亂,孫冬靈按名字一個一個叫上去拿,頭幾個人——其中包括徐天瑞,下來后當場瘋了。
“沒批?!誰說的沒批?!我本子上這些火紅的叉叉是啥?”徐天瑞抽着冷氣,“等會兒不會來個家長簽字吧?”
“閉上你的烏鴉嘴。”同桌說。
孫冬靈叫完半沓后停下動作,居高臨下打量着一圈臉快埋進桌子裏的人,罵道:“怎麼不笑了?只批了理科和英語,只勾了錯題,本子就要被墨水染紅了吧?暑假過得很開心吧?”
“不能多對幾道,給老師省省力氣?”
從教幾年,孫冬靈已經學會了七十二變,模式切換甚至不需要拔什麼毫毛,七班在觸了她一次霉頭后光速領悟,然而一周還沒過,第二次又翩然而至。
物理化學老師紛紛表示,你們班的作業質量不行,比不過隔壁的三四五六□□十,讓我好是惱火!
孫冬靈更加惱火!
幸好還有兩個安慰。
剩下半沓里第一本就是其中之一的安慰。
孫冬靈看了那個名字一會兒,目光往教室最後面飄。
翟柔第一個反應過來。
作業里的錯題被改出來了,沒改的不就是對的?
那她翻的那本從頭到尾一個叉都沒出現?
翟柔和同桌恍惚着對視一眼,又轉頭向後一看,發現回過神來的人全都直勾勾地盯着講台。
孫冬靈在眾目睽睽之下分了作業,人人都看見她先發的是底下那沓。
剩下第一本不就是全對?
姚嶼聽到名字上台時快被眼神殺死了,一臉莫名其妙。
孫冬靈分作業時他正煩着,Omelet上連閃了二十多條消息,他不悅地往旁邊掃了一眼,只見易羿一本正經地坐着,手臂安分地抵在桌面上。
不是他?
姚嶼狐疑地按開手機。
Roy:【圖片】【圖片】【圖片】
……
暑假作業里所有古詩詞和文言文賞析都在這裏了。
姚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吞下想把手機扔他頭上的想法。
有了前情鋪墊,孫冬靈說“易羿三天做對了你們三個月都做不對的題”時,姚嶼撐着泰然自若的神情,平靜的表象下波瀾只翻了一道。
也只有徐天瑞槽點離奇:“哪有三個月?作業是和錄取通知書一起寄來的,那時候七月都過半了……”
正常的七班人臉上驚恐萬分。
這個更嚇人。
全對?三天?
是我走的路太少還是吃的鹽太少,考完劍橋的學霸也要做暑假作業?交換生制度有這麼恐怖?
明明其他班的交換生漢字還不識幾個。
不對……細想就不對味了。
他是主動的?
我是被動的。
姚嶼不情不願地接過易羿的作業本,把自己的遞了過去。
“不理他”剛施行不到一分鐘,孫冬靈就要求大組之間互換本子,互相批改,批完還要再收上去,算做一次平時作業成績。
作為座位最後多餘的那個人,孫冬靈表示:“姚嶼跟易羿換吧,湊合著改改。”
……
平時成績豈能湊合?
姚姓同學很不高興,緊緊地攥着自己的作業本不撒手。
易羿拉了兩下沒拉的動,手指一松就要縮回去,姚嶼連忙鬆手把本子送進他手指間。
……唉。
湊合就湊合吧,總不能沒有吧?
他還在惆悵,易羿清冷的聲音飄了過來:“消息不用管了。”
姚嶼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他作業本都被人整個撈走了,還回什麼消息啊?
姚姓同學預備轉頭回以怒視,剛做完“轉”這個動作,就見易羿身體坐正拿起了筆,按着孫冬靈的口諭翻到了對應的頁數。
他雙腿伸在桌下,指骨隨着握筆動作清晰凸起,看得姚嶼又愣了一會兒才收回目光。
算了……
只要他好好批,給他看就給他看吧。
姚嶼還記得最早拖着易羿陪他練習英語時腦海里沒有時差意識,知道他回的慢,周末一拿到手機就開始消息轟炸,收到回復才會停手。
某次賽前易羿答錯了一句俚語的用法,害他演講時被扣了分,姚嶼事後編輯了二百字小短文怒斥他的錯誤,他很快發了一串省略號說對不起,剛剛太困了,腦子不太清醒。
十四歲的姚嶼愕然了很久,才明白易羿一直挺着時差幫自己解答問題,白天他最活躍的時候恰好是海對面最寧靜的時間,他們的好友加了半年,他從來沒想起這一點。
手裏作業本上油墨的味道還沒散去,姚嶼伸手翻到語文,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因為紙上一片空白。
這個人,只做了理科,文科一字未動。
呵,全對?
語文老師的誇張手法果然用的高超。
姚嶼臉麻了半邊,想為自己幾秒鐘前的情感流露寫八百字懺悔作文。
周圍滿是筆落在紙上的唰唰聲,他又不能跳起來跟易羿當場打一架。
還是只能憤憤地瞪過去。
結果就發現,這人寫字的時候表情很不對,雖然非常非常的輕微,但嘴角似乎抿出了個嘲諷的弧度。
……
你可以。
暑假作業題目太多,一節課不夠講,孫冬靈只挑着講了一部分,姚嶼對着空白的答題欄滿臉煞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下課時間一到,孫冬靈立馬指揮班長進行了作業回收,然後趁着下節的自習課甩出了班委選舉的話題。
在這種時候,最近剛被記住的名字就顯出了“優勢”。
姚嶼參考徐天瑞的紙條寫完兩個他連男女都分不清的人名,那邊先交上去的三個職位已經開始唱票了。
孫冬靈:“團支書:姚嶼,班長:姚嶼,副班長:姚嶼。”
姚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