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方連香成為連香之後,一下又彷彿回到了當年那個一邊要努力學習,一邊照顧媽媽,同時在學校還被校園霸凌的日子。
蓋因為王萬生夫妻倆一病不起,連香自己從冰冷河水裏爬出來,因為繼承了原主的記憶和情緒,心裏着急公婆的病情,於是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一套乾的,就這麼頂着寒風穿着濕衣一路走一路跑到了鎮上去請大夫。回來后差點自己也病倒了。
只不過越是有人比她更脆弱,更需要照顧的時候,連香就越能抗,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
於是她還是強撐着照顧二老。照顧原身的公婆,這一點對她而言沒有半分介懷。一是用了原主的身體,繼承了對方的情緒,也知曉王萬生夫婦對連香着實不錯,簡直是當親女兒一樣。其二也是乍然來到異世,用忙碌來充實自己的不安。其三,連香與母親分隔兩個世界,她希望自己在照顧別人父母的時候,換來一份福報,也有人能照顧自己的母親。
只可惜王萬生夫婦干一輩子農活,身體底子並不怎麼好,乍然聽聞噩耗,擊垮了他們的意志,也徹底推倒了二人的身體。只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兩人相繼離世。
家中現錢已經在這一個月的問診和買葯錢里花光了,王萬生夫婦的喪事,便靠連香借錢辦起來的。兩年前,她曾經在王萬生夫婦的主持下,辦過一回連父的喪事,因此這回公婆的喪事,也有了章程。只是她一介女子,在這種時代畢竟有諸多不便,許多事情只能靠銀錢開路,因此花費平白多了許多。
村子裏的風言風語,是在喪事過後開始傳出來的。
農村裏頭,紅白喜事是最多人聚集的。連香當日披麻戴孝,按照村裏的規矩帶着棺材繞着村子走了一圈,教許多人見着了這個樣貌清麗秀美,神情哀愁我見猶憐的小媳婦。男人們大老粗,嘴上忍不住划拉幾句,教本就看在心裏的婦人們尤為不爽,背地裏什麼“掃帚星”、“狐狸精”、“小娼婦”之類的話就傳出來。
有些人更是當著她的面低聲唾罵,就是想看她羞愧欲死的情形。然而從謠言傳出開始,連香就是一副從來沒有聽過,聽到了就當沒聽懂的模樣,除了叫那些羞辱她的人跳腳,還沒有實際的打擊。
流言蜚語算什麼?
從前的方連香早就歷練出來了。不管是九歲前在農村時祖父母的打罵,同村人的指點鄙視,還是後來的讀書期間,同學校友的瞧不起和故意針對,亦或是在她自己在寸土寸金的首都買房之後,也有那些不熟悉的人以為她要麼是傍大款,要麼是富二代,而出言諷刺。眼下對她最緊要的事情,是還債。
沒錯,還債。
方連香很多年沒有嘗過欠錢的滋味,這幾年富裕了,離缺錢的日子就更遠了。
被小姨接走後,日子就開始好起來了。只是她心裏謹記着小姨對她母女的恩情,從高中時就開始在寒暑假勤工儉學,打工掙錢,想要從金錢上感謝小姨對她們的照顧。當然,那筆錢小姨沒有收下。於是那幾千塊錢就用於大學時期,比如路費、資料費等等,畢竟年年拿到一等獎學金的人,是不用愁學費和生活費的。況且大學期間也一直在兼職,賺來的錢也沒有亂花,而是用於投資。這也是她小小年紀就能靠自己買房的原因。
總之,突然來到目前這種欠錢的狀態下,着實讓連香好好地思考了幾天。
她從前的專業,在目前的狀況下已經一無是處。
在農村,謀生的方式就是種地。而這件事情卻不是她現在這副不甚強壯的身板能應付得了的。
她雖然識字,卻不可能當老師。鄉下人家,孩子們稍大一點就要幹活,下地、餵豬、劈柴、擔水,女娃還得做飯,小一點的就要去帶更小的孩子。即便是連父還在的時候,也沒有願意讓孩子費時間去讀書識字的村民。
何況女子的身份在這時代就意味着很多事情不適合做,且在她所在的濮青縣這樣一個小地方,人口若是不豐,商貿必定不發達,也就意味着人們口袋裏的余錢也應該不會很多。
思來想去,連香還是決定先從吃入手。
這是她除了外語之外,另外一件擅長的事情,也是目前來看比較穩妥的一件事情。
名以食為天,我朝人民好吃、會吃、研究吃也是骨子裏的特徵。
連香原來那世界的一個很出名的女性網紅,就是住在山中小院裏,靠着純天然的美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寧靜,充實而不繁忙的生活節奏,以及各種各樣的美食吸引了大批的觀眾。連香也是受到吸引的人之一,她喜歡那樣採菊東南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呈現,不矯揉造作,配着柔緩音樂,顯露祖孫二人之間的親情,讓她在緊湊忙碌的創業間隙,得到了一定的放鬆。而她最欣賞的則是,二人同是從破碎的原生家庭走出,但依舊沒放棄對自己獨立自主的美好生活的追求。
如今她真的闖進了這樣的環境裏面,學那個女子一樣做各種賞心悅目又美味的創意吃食便成了她優先的選項。
連香從山上採摘了一些新鮮的玉蘭花回來,又在菜地那兒挖了一些薺菜。
回來時對那些不懷好意的議論權當做蒼蠅叫,獨自一人回到家中開始準備試做一些點心。
那女子做那些靈巧的小點心的具體步驟,因為時間隔得有點久,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與她並無大礙。因為方連香從小到大幹活,後來又要照顧媽媽,做飯做菜也是拿手的。
所謂色香味,其一需要取原材料的色香味,其二需要食材混合后的色香味,其三需要從火候和調料上來把握色香味。不論是家常菜,還是宴會菜,亦或是網絡上的創意特色菜都是如此。
連香有了想法,便拿這個農家小院裏所有可以用的食材,來做形似玉蘭花的小點心。
點心分成兩個部分。上部花的造型是用麵粉、米粉、豬油、自己腌漬的茉莉花醬、玉蘭花紅色花瓣榨出來的紅色染料做的。裏面的餡是炒過的花生磨成粉,混合了去皮的綠豆磨的粉,再加上糖,口感沙潤,甜而不膩。下部分葉子造型是用薺菜擠出來的綠色汁水染了米粉做的,葉脈是薄荷葉切成的細絲,吃的時候口中帶上一絲清涼。花瓣瑩白如玉,花蕊晶瑩剔透,花間一抹嫣紅淡淡,花朵小巧玲瓏地卧在翠綠盈盈、經絡分明的葉子上,若不是帶着馨甜香氣,簡直看不出這只是塊點心。
看着這份成品,已經試驗多回的連香終於舒了口氣,露出笑容。這不僅是個成功的吃食,重要的是能換來銀錢,來解決欠債的問題。
王家村離鎮上的路程,步行要一個半時辰,放到現代就是三個小時,這還算是近的。除開當日王萬生夫婦突發疾病那一回,連香從來沒有獨自一人去過鎮上。這年頭,沒有幾個女性膽敢獨身一人走去鎮子上,因為並不安全。不管是小偷小摸還是劫財劫色的,獨行的女性總會給那些壞人很大的操作空間。
連香堅決反對受害者有罪論,但是女性仍然要想方法保護自己。與其等到受到傷害之後對罪犯的追究責任,不如儘可能地減小受到侵害的概率。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放棄自我保護的任何手段,也許在關鍵時刻就能發揮作用。
這也是為什麼連香沒有輕易打算離開王家村,她的戶籍落在此處,村裡大多是熟人,鎮子上除了請大夫和買葯的那幾次,她也並不熟悉。因此在沒有充分的條件下貿然離開,根本就是作死。
明天就是趕集的日子,連香一晚上都在忙碌,抓緊時間做這些點心。除了那些精緻的玉蘭花,還有各種彩色的糰子。等到明天早上到了鎮上,把這些糰子都放在新鮮的花朵上,既好看又省事。
做出來的成品小心裝進大籃子裏,以樹葉作底,籃子上面蓋好洗的白凈的粗布。連香這才得空稍微休息一下,不一會兒,就起身洗了把臉,熟練利落地給自己捏了四個粟米餅子放進籠屜里蒸上,已經放涼了的開水撞入自己做的小竹筒里塞好蓋子,又趁着間隙收拾好廚房,給院子裏的雞舍倒好雞食,最後換了身土黃色的衣服,重新梳好頭髮用布包上,這才提了籃子走出家門。
坐上了驢車,天還沒亮。
路上也有村子裏的人經過,這些是靠腿走去鎮子上的。那些獨行的必然是男子,當然也有未免路上無聊約好一道出發的,另外有些嬸子大媽和年輕婦人也結伴而行。連香之所以沒有選擇和別人一起走——呵呵——因為沒人願意和她一起走。
她無奈之下只好選擇了花錢坐驢車。
驢車是與她家最近的一戶人家的,也姓王。按照輩分算,那家的男女主人是連香的六叔六嬸。當然,整個王家村基本上都是沾親帶故的,只除了類似連父這樣的外來戶。六嬸家過得也不錯,地多,糧食收成也多。主要是他們家人丁興旺,光是六嬸自己就有四個兒子。四個兒子除開老三當年因為徵兵給耽誤了,其餘三個全部成了親,也都生了娃。六嬸家最大的孫子再過兩年也到了議親的年齡。家裏勞動力多,自然就進項多。她家裏分工明確,養雞養豬都有女人們照看,地裏頭刨食、山裏頭打野味就都是男人們的事情。
趕牛車的就是這個老三,名叫王成。
他們這些平民百姓入得軍中,能夠全須全尾地回來就算是不容易了。王成運氣好,他雖然受了點傷,但回來時還能有戰利品換來的銀錢。因此回到鄉中,便用這些錢起新房,又買了頭驢,每到趕集日子,或者誰家有事,便趕了驢車去鎮裏,收些路費賺錢。村裡人要省錢,大部分只願意用腳來回走上六個小時的路。也有少數嫌累的,回村時便搭一程這驢車,路費只給一半就好。王家也不指着靠車費賺多少錢,他們自己家的出息現在都是王易用驢車拉到鎮上去賣的。
婦人們不願意和連香同行,但是她花錢坐車,就也說不了什麼。倒有幾個多事的男子知她顏色好,想一道坐車的,又不願意花費那個錢,也便罷了。
於是連香包車,還挺滿意的,畢竟熬夜做點心,確實也累得慌,此時坐在車上,還能假寐一陣養精蓄銳。
王成在前頭趕車,她一人坐在車板上,裏面是王家自己家打獵的幾隻野雉和兔子,蔫蔫地窩在一邊。另外有一大袋麻布包,鼓鼓囊囊的,應該是什麼山貨。還有兩尾魚,用個木盆裝着,盆里的水隨着毛驢的行進一晃一晃。
走了一半路程,那些步行的人就慢慢落在了後頭。
天有點蒙蒙亮,樹林裏鳥叫聲啾啾,連香也逐漸清醒過來,一個姿勢坐久了腿有些發麻,她換了個位置擺腿,又錘了錘。
前面趕車的王成似乎聽到了動靜,回頭看她一眼,又迅速迴轉了頭。
連香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決定和他隨意閑聊兩句,畢竟一路還有一個多小時呢。
“三哥這回帶的東西不少呢。野物是大哥他們打的嗎?”
她知道王成是手受傷還沒全好,要是去山裏頭打獵恐怕是不行的。王成的回答也證實了這一點。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王成忽然問道,“連妹子,最近可有什麼難處?”
連香楞了一下,只聽他又問,“我昨日聽說,十三嬸想要你提前把錢還了。不知你現在銀錢可還夠?”
王成頓了一下,似是補充道,“我家的那份先不急,就怕你現在不夠還給十三嬸家。若是不夠,只管和我們說。”
當時急着治病,現錢不夠,連香匆忙和王成家以及另外那個十三嬸家都借了錢,只因為這兩家都還算豐足,約好了半年後才還錢的。如今才過去一個月,卻不知為什麼十三嬸要趕着要提前還錢呢?
她心下疑慮,但方才王成話中的那份好意卻不能不謝,“先謝過三哥。許是十三嬸家有什麼事情需要急用錢的,回頭我先問問十三嬸,看能不能緩一緩。”
王成“嗯”了一聲,便沒再言語了。
他雙眼雖望着前方,腦海中閃過的卻是身後女子今日的模樣。他知曉連香今日終於除去了孝服,穿得是土黃色的布衫,但灰撲撲的頭巾下是她鴉色秀髮,和讓他心臟有力跳動的白皙清麗的面龐。
※※※※※※※※※※※※※※※※※※※※
有人要幫忙了,但是我們小香是準備說不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