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中原中也發誓這句話自己只是隨口一說,絕不包藏任何禍心。
可是聽到問題的月見坂真尋卻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您正在試圖向我搭話?”她對他眯起眼睛,聲音很輕,裏面似乎飽含着某種深意,嘴角甚至泄露了一點冷淡的笑容,“真有趣。”
“……”我沒有和你搭話。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使用“有趣”這個形容詞,而且都是對着中原中也。
如果要問中原中也有什麼感想……大概是,他覺得自己是個被綁上了儀器的小白鼠,下一秒就要被推上試驗台的那種。
陽光在她眼裏凝聚成一條細細的金線,那條金線讓她的眼神帶着解剖刀一樣的鋒利,在她看過來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連心臟都暴露在會被剖開危險當中。
可是她明明那麼柔弱,這種錯覺從何而來?
“您還要出門嗎?”
從樓上走下來的管家先生得知了這個消息,顯然對此並不贊同。
“事實上您需要休息。”
“哦,休息。”月見坂真尋對這個提議表示不屑,“人類並不需要那麼多休息,那些金魚就是把生命都浪費在這些無用的瑣碎上才會一事無成的。”
看到大小姐如此健康,管家表示十分欣慰:“既然您一切安好,那麼老爺希望您報個平安。”
“我受傷了。”月見坂真尋轉手就按住脖子上的繃帶,另一隻手搭上額頭,像一片在風裏飄蕩的花瓣一樣,忽然之間弱柳扶風,“您知道的不是嗎,我受驚了,我很柔弱,我現在沒有力氣進行視頻通訊。”
然後柔弱的大小姐穿着她十厘米的高跟鞋步履輕盈地就出了門。
在旁邊圍觀了全程的中原中也十分疑惑,這個大小姐為什麼長這麼大還沒被打死?
他看着她羽毛一樣的纖細身姿,看着她像綢緞一樣泛着光的濃黑長發,看着她皎如明月的臉……
……然後他移開視線。
嗯……大概是因為長得美吧。
月見坂真尋說她要出門,但中原中也完全不知道她想去哪,他只知道她駐足於酒店門口的位置,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對着人來人往的街道原因不明地沉默下去,許久之後,她抬頭看看明媚的陽光,又低頭看看被炙烤得滾燙的地面,那架勢像是見到了下雪又怕冷的貓,中原中也從她窈窕的背影里讀到了一種糾結的氣息。
在糾結的過程里,她動作隱蔽但眼神直白地看了他一眼,還沒等他解讀出這個眼神到底有什麼含義,她已經義無反顧地踏出了酒店的大門。
一個小時以後,穿梭在商場的人流里,中原中也總算意識到了這個大小姐想幹什麼。
她在逛街。
對,就是逛街……就是那種漫無目的的,抱着胳膊走在商場裏,神色冷淡地接受各方的目光洗禮。
雖然大姐頭告訴過他“有時候女孩子逛街就是想逛街而已”,但是……月見坂真尋她看起來就不像是個會逛街的人啊。
她可是個會把休息定義成“浪費生命”的人,怎麼,在酒店休息就是浪費生命,出來到處亂晃難道就是升華人生?
他對她的思維實在不能理解,她是不是不了解自己現在所處的立場、以及中原中也會跟着她的原因?
且不論她毫無危機感的思維方式,她逛街的方式非常特別——在同一個櫃枱一站就是十分鐘。
買東西嗎?不買。
問店員嗎?不問。
好像她走在商場裏就是為了像領導一樣視察工作、對着櫃枱里的商品在心裏默默品評。
這麼逛街到底有什麼快感,中原中也實在不是很懂,他更不懂的是,其實她腿部的肌肉已經出現了輕微的顫抖——和本人的意識無關,這一般是肌肉過度疲勞的自然反應,也就是她的肌肉耐性正在崩潰邊緣,但她依然一臉雲淡風輕的表情,步履輕盈地穿梭在商場裏,像是對疼痛一無所覺。
他是不是應該讚揚一下她的疼痛耐受能力?
這期間有不下一隻手數量的人試圖接近她搭訕,但都是被中原中也看一眼就不敢接近的那種,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危險的跡象。
也就是特別無聊的意思。
他再次開始懷疑接下這個任務的正確性。
中原中也抬一下眼皮,在奢侈品店裏,大小姐雙手環胸站在櫃枱前面,籠罩柔黃的燈光下,她昳麗的五官像一件精緻的藝術品,似乎就連呼吸都是對她的褻瀆。
——不是錯覺。
在這種燈光朦朧的環境裏,中原中也確定了一件事。
她有一雙異色瞳。
飽和度極低的淡金和淡銀,並不是十分明顯的顏色差,就像是冷暖雙色濾鏡下的十六夜月,清冷的棲息在她狹長的眼眶裏。
這是罕見到讓人驚嘆的瞳色,當她用這雙眼睛看人的時候,會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韻味,就彷彿在眼前展開一片月色下出岫的輕雲。
現在,她的目光凝固在櫃枱上一動不動,已經超過了十分鐘。
鑒於十分鐘之前她也是這個動作,他嚴重懷疑她現在其實只是在發獃。
想發獃的話回酒店不好嗎?
中原中也實在搞不懂這個大小姐的思路,窮極無聊之下,他把胳膊肘撐在櫃枱的玻璃上,手掌撐住側臉,盯着裏面的珠寶首飾,試圖和她的腦迴路進行對接。
月見坂真尋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彷彿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在做什麼。
但在中原中也試圖觀察她的神色的時候,她如同一個只會局部活動的人偶一般轉動眼睛,不偏不倚和他對上了視線。
在櫃枱故意調製的柔和燈光里,就像是兩塊清透的寶石向他露出精美的切面,那雙眼睛裏籠罩着迷離的光彩,遠比那些被框在柜子裏的珠寶更加——
——更加什麼?
中原中也沒來得及思考出這個答案。
人偶似的大小姐移開視線,轉動眼珠瞥向了另外一邊。
有人正在向這邊靠近,而且目標非常明確,中原中也帶着“終於有活幹了”的心情打起精神……看到了沒什麼戰鬥力的女生“噠噠噠”地朝這邊跑過來。
“哎呀,這不是月見坂嘛!”
女生像是沒看到中原中也的目光——不,她看到了,但依然掛着燦爛的笑容接近了月見坂真尋,伸手在她眼前大力搖晃了幾下。
“真是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也是那種會浪費時間逛街的人啊?”
是朋友……?
她熟絡的語氣讓中原中也心底閃過這個猜測,但下一秒就被當事人推翻了。
月見坂真尋保持着雙手環胸的姿勢一動不動,她的目光在一瞥之後已經落回了櫃枱,連一絲眼神都沒有分給身邊的人,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真難以置信,月見坂這樣的人竟然會和我們這種普通人一樣逛街,而且是和男生一起。”
她的目光在中原中也的身上極快地溜了一圈,同他對上目光之後,像是被嚇到了一樣整個人都滯了半天,然後迅速轉向月見坂真尋,又重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月見坂同學初中的時候那麼眼高於頂的樣子,沒想到會選擇一個比自己矮的男生做對象呢!”
“…………………………”
中原中也按上頭頂的帽子,深深地吸一口氣。
砸了這家店要賠償多少——他在腦子裏計算這個的時候,身邊那個彷彿時間停滯了的大小姐動了一下。
極為細微的幅度,她偏一下頭,那雙透亮的眼睛微微一晃,從女生的身上上下掃了一圈,然後又轉回原來的位置。
……然後她笑了。
月見坂真尋伸手將耳畔的長發攏到耳後,露出她天鵝一樣頎長的肩頸,雪松冷冽透心的香氣讓這一片的溫度驟然降到谷底,有那麼一瞬間,中原中也幾乎看到氣流旋轉着向下凍結的畫面。
而她盯着櫃枱里珠寶朦朧的輝光,指尖纏着一縷發尾,站在低氣壓的中心,微微笑了起來。
“能請您讓一下嗎,中原先生。”
她說話的時候甚至沒有看人,初見的時候,中原中也見過的那種彷彿外骨骼調整出的笑容再一次浮現在她的臉上,這一次,他甚至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暴風雪彙集的前兆。
漆黑的髮絲從她指尖上垂下來,她保持着凜冽的笑容,轉臉面向身邊的女生。
“哎呀,這不是西宮同學嗎。”就帶着那種讓人心裏發涼的虛假笑容,用沒有紕漏的敬語,月見坂真尋語速極快但吐字清晰地表示,“您好像為了湊身高而在脖子以上添加了什麼多餘的部件,沒認出來可真是抱歉。”
“咔”的一聲,整片空間都被她的話凍結了。
中原中也把臉別過去,努力讓自己不要當場笑出聲來。
“西宮是誰?”在一陣稱得上漫長的冷場之後,女生回過神來,臉上虛偽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她看起來很不愉快,“我叫宮下。”
“啊,是嗎。”月見坂真尋用並不真心的震驚表情捂住了嘴,“都已經成年了還去改姓,西宮同學活得也真是辛苦呢。”
“誰改姓了!我從一開始就姓宮下!”
他忽然想起來大小姐的資料上有一項叫“毒舌”,撰寫人還非常親切地用括號標註了“五分鐘以內搞砸所有人際關係”,他本來以為自己早上體驗過的就已經是全部了——真的,在接下來大小姐向這一位“西宮”完全展現實力之前,中原中也還以為自己被針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