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

(一·零五)

藍忘機微微搖頭,低聲道“不知”,望着水幕上對那白衣人的幾行描述,凝目思索。

這“白衣”多半並非是在場某家的校服——雖然藍金兩家家袍都是白色,這兩家的人出現在這靈寶閣中也都不出奇,但無論是金氏的金星雪浪家紋,還是藍氏的抹額,都屬十分顯眼的特徵。而無論兩家中哪一家的人在此,這些修士都不會議論得這樣肆無忌憚。

——一名女修的聲音傳來:“小金夫人真好命……這是前世放棄了飛升了才修來的好福氣吧。”

——她的女伴則道:“看來果然還是千好萬好,不如胎投得好。人嘛明明也就那樣……”

魏無羨微微皺眉。

好命?福氣?

若不知道蘭陵金氏背地裏有多麼藏污納垢,他或許會覺得如今金子軒與江厭離也算兩情相悅、江厭離能嫁給心上人為妻算是不錯——哪怕他對這個“心上人”多有不滿。

可知道了再看,金家、金鱗台,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窩!

金子軒用力抿住嘴唇,心頭有不滿與不安翻湧交雜,幾乎是猶豫了再猶豫,才悄悄去留意江厭離的反應。

江厭離神情平淡,對書中那些針對自己的酸言醋語未有反應。

金子軒心中的感覺更為複雜難言。

藍景儀道:“這白衣人聽旁人說小金夫人酸話便皺眉……不會是金子軒前輩吧?”

金凌讀到前面兩個女修的議論時已是怒火上涌,聞聲立刻道:“怎麼可能是我爹!”

魏無羨聞言便哼了一聲,心道若是你爹,他敢這麼輕輕放過!

話題又轉到金凌的滿月禮,對着“自己”的名字引發的沉寂與隨後的議論紛紛,魏無羨摸摸下巴,道:“看來雖然春去秋來,本老祖倒還是威名不減啊?”

江澄沒忍住,嗤他:“你還當是什麼好事不成?”

藍忘機眸光一暗,餘人中亦有暗暗皺眉者,魏無羨本人倒是不以為忤,道:“報上來就能嚇倒一片的名號,自然有好用的時候。”

他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對着水幕繼續道:“而且,不是還有人沒把夷陵老祖當……”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嗆住了。

——那白衣人挑了挑眉……魏無羨把手中那精緻的檀木盒拋給他,溫寧一接,打開來看,只見裏面是一枚白玉流蘇墜子,玉色通透,柔光流轉,若有生命。

魏無羨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所以怪不得那個白衣人沒把夷陵老祖當回事兒——感情就是夷陵老祖他本人啊!

藍忘機反應極快,拿捏好力道,給他拍了拍背。

豈料他不拍還好,這一拍,魏無羨頓時又想起來自己方才對藍忘機說了一句什麼,咳嗽更止不住了。

——可不就早晚是含光君家的人嘛!

其餘人目光在水幕與魏無羨之間打了個轉,均以為瞭然了他為何反應如此之大,不約而同露出或訝然或微妙的神情。

自射日之徵起,就再沒見魏無羨着過玄黑之外的服色,無怪沒人能想到這白衣人居然是他。

至於這時為何要一反常態一身白衣,倒也不難猜測——顯然便是為了金凌的滿月禮了。

魏無羨好容易喘勻了那口氣,聲息漸止,聶懷桑便咳了一聲,道:“所以這些人……是當著魏兄你的面,在議論你啊?”

扇骨已裂,一扇便咔咔作響,他便只是張開扇面摸了摸,又道:“這些人也真是,嘴上議論夷陵老祖如何濫殺無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親眼見過呢……結果呢,本人就在眼前,也沒誰認出來了。”

魏無羨挑挑眉,攤手道:“畢竟不管‘我’多麼窮凶極惡,其實也礙不着這些人的事兒,幹嘛要關心我長什麼樣?”

聶懷桑便嘿嘿然不答話了。

聶明玦聽在耳中、看在眼裏,覺得自己有點手癢。

孟瑤道:“魏公子當真豁達。”

魏無羨道:“過獎。”

“魏無羨”與“溫寧”一對一答,果然是為了金凌的滿月禮才換了新衣、來了靈寶閣。

藍景儀忍不住道:“大小姐,魏前輩對你可真是沒話說了,為了你的滿月禮傾家蕩產到靈寶閣買一塊上好的玉墜——還只是小配件!半個月日夜顛倒、給你做了這麼厲害的銀鈴!”

——魏無羨道:“不錯。只要我那侄子一掛上這枚銀鈴,品級稍微差點的妖魔鬼怪都別想近得了他的身。你不能碰,你碰了估計也有會兒夠嗆。”

連凶名赫赫、世間僅有的“鬼將軍”都碰不得,其中飽含心意,昭昭若揭。

金凌卻沒接他的話,盯着水幕看了半晌,才啞聲道:“這個銀鈴……我從來沒有見到過。”

藍景儀一滯,有些說不出話來,轉念一想,卻是順理成章:無論這銀鈴傾注了魏無羨多少心血、是何等珍貴之物,只看它出於夷陵老祖之手,蘭陵金氏又怎可能讓它送到金凌手上?

想清楚這一點,又是一陣難言的憤怒湧上心頭:既然心不誠,做什麼還要謊言相欺,讓他空懷希冀、白費這許多心血!

他現在這麼高興,高興得對着悶葫蘆一般的溫寧都忍不住話,走到窮奇道被金家截殺的時候……又會有多難過……

藍忘機的手倏爾收緊,金凌曾經的自言自語又一次在耳邊響了起來:“當年窮奇道截殺,我們金家,除了三百多門生,還有兩名嫡系弟子罹難。那天是我的滿月宴,我爹不可能帶着人去截殺魏無羨,所以只能是另一個……”

他將視線從水幕上挪開,落到愛人的臉上,一遍遍去描摹他的眉眼——只有看着他如今安然無恙,才能緩和心臟處那一陣陣不安定的抽痛。

——魏無羨擺擺手,道:“這個你放心,我自然有分寸。看在這次金子軒請了我的份上,我一年之內都不說他壞話了。”

——溫寧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之前金公子派人到亂葬崗下送請柬的時候,我還以為一定有詐呢,卻原來是誤會了,當真對不住他。看不出來,其實金公子也是個好人……”

還沒有赴宴,如何能肯定不曾有詐、只是誤會?

金子軒自然是好人,可蘭陵金氏上下,難道都樂於見夷陵老祖出現在嫡長孫的滿月宴上,留下終身不褪的印記?

魏無羨感覺到藍忘機的不安,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沒事的,藍湛,咱們就看看金家搞什麼鬼。有你在我身邊,咱們什麼都不必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藍忘機搖了搖頭,抿唇不語。

正午時分,魏、溫二人途徑窮奇道,不見人跡,亦不聞非人之聲。

在讀到那一句“那是一支直衝魏無羨心口而來的羽箭”時,藍忘機心中始終緊繃的那根線,驟然崩斷了。

他咬着牙,切齒道:“金子勛——”

不管是為了什麼緣故,他竟敢——不查不問、猝然偷襲,且是狠下殺手、不留餘地!

金子軒的臉色也極為難看。

在他兒子的滿月宴之前,半路截殺他親自下帖的客人!

若是成了,置他於何地?日後還有誰敢來赴蘭陵金氏邀約?

最後沒有成,倒成了萬幸——對蘭陵金氏來說,萬幸!

因為去截殺的人都死了,於是魏無羨這個被截殺的,反倒百口莫辯,成了喪心病狂的殺人狂魔!

於是再沒有人細想其中的蹊蹺,蘭陵金氏搖身一變,成了可憐的受害者!

江厭離道:“金公子。”

這個聲音猶如一盆冰水潑身,讓金子軒從頭冷到了腳。

金子軒幾乎不敢看她了。

他向來是天之驕子,意氣風發、神采飛揚,鮮有如此失態。這讓江厭離心中不自覺地升起一絲不忍,但這一絲輕微的動搖,卻又立刻被她以比升起時更快的速度狠狠壓了下去。

她脊背挺直,眼神悲寒,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對金子軒道:“金公子,若金鱗台上,是這般情形……若金家人,對我如此輕視,能毫無顧忌地在阿凌的滿月禮前,對我的弟弟狠下殺手……”

她不敢去看金凌,生怕多看這孩子一眼,好不容易、被極致的憤怒與心寒所包裹着、才能勉力支撐起來的決心,就會丟盔棄甲、棄她而去了。

阿羨與金公子素有不和,不是什麼大事,可若是金家想要阿羨的性命……那就無論如何、不可轉圜了。

江厭離艱難卻又堅決地說完了那句話:“你我的婚事……便就此作罷……不必重提了。”

金子軒臉上血色驟褪。

江澄又驚又怒道:“阿姐!”

魏無羨也急道:“師姐!你不要衝動!”

江厭離道:“阿羨,我並不是一時衝動。”

她臉色蒼白,嗓音也是慢慢的、輕輕的,可一對上那雙眼睛,魏無羨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對心上人、對本來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夫君的心上人,說出這樣幾乎等同於“恩斷義絕”之意的話,最痛苦的人,分明是江厭離自己。

金子軒臉上的血色恢復了幾分——意識到了江厭離的決心之後,他心中的慌亂竟然奇迹般地慢慢消退了。

金子勛、金家,無論是出於什麼緣故,這一場窮奇道截殺,都太過了。

江厭離這樣做,才是對的,她有這樣的決斷,才是應該的。

可他也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金子軒端正了姿勢,正色、鄭重地道:“江姑娘,我知道我如今是沒資格勸你的、沒資格說什麼請你放心的話——所以,我一定會把一切都解決好、一切都安排妥當,再堂堂正正,向雲夢江氏求親!”

江厭離別開了臉,沒有回應他。

她在心裏,慢慢地對自己說:比起阿羨,我現在的這些難過,又算什麼呢?

——他的一顆心直往下沉。原本心中充盈的都是要參加江厭離兒子滿月宴的喜悅,而此時此刻,喜悅之情煙消雲散,蒙上了一層陰影。但他還不願細想深想,不願猜測這些人是為什麼會埋伏在這裏。

金子勛在窮奇道截殺魏無羨,原是為了他所中的千瘡百孔咒。

方才的沉重氣氛並未散盡,即使是對金子勛這樣可笑的判斷與行動,一時也無人出言批判。

直到前面也讀到此處。

——金子勛竟然中了這種令人作嘔又難以解除的詛咒,魏無羨一時竟有些同情。然而,就算同情,他依舊覺得金子勛簡直無腦,道:“你中了千瘡百孔,截我是什麼意思?關我什麼事?”

——金子勛似是自己也噁心看到自己的胸膛,合上衣服道:“除了你這慣會使邪魔歪道的賊子,還有誰會對我下這種陰損刻毒的東西?”

藍景儀難以置信道:“這個人……簡直是不可理喻!他腦子是怎麼長的?他到底為什麼非要針對魏前輩?!”

金凌眼瞳隱隱發赤,握緊了拳頭,喃喃道:“……就是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就是因為他這種可笑的理由!”

搭上了蘭陵金氏三百多門生、搭上了他父親的命……然後,把暗潮湧動掀上了水面,吞噬了不知多少人命!

片刻沉寂之後,孟瑤嘆息道:“無論理由何等可笑,總會有人先捅出這開頭第一刀的,昔日的岐山溫氏如是,來日的金子勛,亦如是。”

從此以後,你來我往,一發不可收拾,至死方休。

魏無羨道:“……這可真是,太荒謬了。”

又默然須臾,他又道:“這人也是蠢到家了,無憑無據一心認定是我,就沒想過找錯了人他小命堪憂么?”

溫情道:“他認定了是你做的,又怎麼會想自己可能找錯人?”

魏無羨道:“所以說——實在蠢到家了。”

他託了托額頭,閉眼道:“一想我居然栽在這麼個蠢到家的貨色手上、被他捅了這開頭的第一刀,實在是……”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卻又讓人無言以對。

聶懷桑道:“就因為他蠢唄,聰明人哪個不是瞻前顧後顧慮多多,也就是這種愣頭青才敢第一個對魏兄你捅刀子呢。”

——魏無羨心道,那可多了去了,難不成金子勛以為自己人緣很好?

——但他還不想直白地說出來激怒金子勛,惡化事態,道:“金子勛,我不玩兒這種陰溝里的把戲。如果我要殺誰,我就會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是死在我手上的。而且,如果我想要你死,你會比現在難看一千倍。”

——金子勛道:“你不是很狂嗎?敢做不敢認了?”

——魏無羨道:“不是我做的,為什麼我要認?”

——金子勛目露凶光,道:“先禮後兵,既然你不肯回頭是岸,那我也不客氣了!”

藍景儀啐道:“箭都朝着心口去了還先禮後兵,睜眼說瞎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吧!魏前輩話都說那麼清楚了還回頭是岸,就沒見過這麼不通人語的!”

※※※※※※※※※※※※※※※※※※※※

靈寶閣的女修說江厭離的酸話,雖然這種行為令人不快,但細究下來最過分的也不過是一句“人嘛也就那樣兒”,其他的酸歸酸,但不看金家背地裏的勾當,你能說嫁給金子軒不是“好命”、“有福氣”嗎?除非氣量狹小到一定地步,否則都不好和人計較。

魏無羨一來彼時喜怒已經不怎麼形於色,尤其是他當時要去參加滿月禮心情太好了,幾乎是一直壓着快要飛起來的好心情,二來他實在沒立場給已經是小金夫人的江厭離出頭,所以他只是皺眉,也只能皺眉。

但金子軒是江厭離的夫君,夫妻本是一體,並且女修的話可以說相當一部分根子在他、在金家身上,他可以不把計較付諸行動,但作為一個還不太能沉得住氣的人,他自己聽到這話時的反應決不能只是皺一皺眉,否則妥妥的渣男沒跑了。

話說,雖然偷襲這種事很無恥,但那一箭能直衝着魏無羨心口去,可見金子勛射術還是不錯的?所以說雖然人品很差,倒也不算膿包廢物?

“於是再沒有人細想其中的蹊蹺”只是金子軒個人的、不假思索的念頭,不代表事實真相。

軒離不會拆的,但是他們必須先解決問題,而不是粉飾太平。

我相信他們是可以成長為更好的自己的。感謝在2020-11-2202:00:47~2020-11-2801:40: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盡量開心點20瓶;箴*、南澤10瓶;448915178瓶;玲兒5瓶;409421、木木2瓶;shine、淇淇愛涵涵、蘭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魔道祖師閱讀體]相逢正當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魔道祖師閱讀體]相逢正當時
上一章下一章

(一·零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