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都什麼玩意兒

五 都什麼玩意兒

進了城,一片蕭索。

濠州城很大,但是人氣卻趕不上朱九記憶里,那座鐘離小城。

街上的商鋪都關着門,冷冷清清,偶有幾個行人,也是行色匆匆,滿臉恐懼。

只有一隊隊巡邏的紅巾軍,耀武揚威。

也對,這是一座被反賊統治着的城市。對於百姓來說,蒙元朝廷固然不好,但這些殺官造反的義軍,也好不到哪裏去。

歷史,只是毫無感情的文字。

只有深處其中,才能發現這些文字中暗藏的冰冷和殘酷。

湯和的家在南城,一處廣亮大門的大院兒,青磚灰瓦。

“乖乖,這大院兒,闊氣!”

進了院子,朱重八笑着讚歎。

院裏幾位開闊,亭台樓閣,花園假山,應有盡有。

湯和前面帶路,得意的笑道,“這院子原來是個衙門裏小官的,進城那天,俺手起刀落,直接佔了他的宅子!”

他說的輕描淡寫,可是朱九聽得寒毛都豎起來了。手起刀落,佔了宅子,就這八個字,代表了多少人命?

不是矯情,而是那顆後世的靈魂,確實有些難以接受。

隨即,開口問道,“湯和哥哥,那他家裏人呢?”

“男的都宰了,女的分了!”湯和回頭笑笑,“這邊,後院走!”

朱九無言,這就是造反。

邊上,朱重八的臉色也顯得又些不好看,幾次想開口,卻生生的忍住了。

進了後院,湯和大喊,“人都死哪去了?”

一扇緊閉的房門之後,傳來慌亂的聲響。開門,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跪在門口。

“老爺回來了!”

朱九偷偷打量,是很漂亮,皮膚白皙腰肢柔軟。尤其是那張凄慘卻又強顏歡笑的臉,我見猶憐。

“俺媳婦,中不?”湯和擠眉弄眼的笑笑,隨後大聲吆喝,“趕緊,廚房裏弄酒飯去。”

說完,帶着朱重八和朱九,進了正房。

屋裏更加富麗堂皇,紅木傢具,字畫盆景,瓷器擺設,無一不彰顯主人的品味。

所以,坐在桌子邊上的三個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湯和拿着茶壺,給二人倒水,隨後大咧咧的翹着二郎腿,把戰靴脫了,扣着腳道。

“重八,俺看乾脆恁就進俺的營頭。先當個十夫長,過個把月百夫長,然後給俺當個副手,可中?”

朱重八小口的喝着茶水,頭都不抬,“那俺還不如剛才答應大帥,直接當百夫長哩!說了小兵就是小兵,恁看着安排!”

“恁咋這犟,俺還能害你?當小兵有啥好,吃得不中,穿得不中,打仗還得沖在前頭....”

湯和忽然不說了。

朱九看到,朱重八隻是抬頭白了湯和一眼,湯和就不敢再說了。

“投了紅巾軍,就是要奔命。”朱重八緩緩放下茶杯,“恁能幫俺一輩子?既然是提着腦袋換前程,還是腳踏實地的好!”

說著,沖朱九笑笑,“是吧,弟兒?”

“哥,俺跟恁在一塊!”朱九往朱重八身邊挪挪。

湯和那腳丫子太他媽臭了,順風三里逆風三丈,坐他邊上朱九快熏懵了。

“中,聽你地!”

湯和無奈的苦笑,扣着腳丫子,朝外邊喊,“菜呢?酒呢?”

話音落下,一個老僕戰戰兢兢的端着托盤,走了進來。

咕嚕!

朱九哈喇子不爭氣的下來了,燒雞,豬頭肉。

“九兒餓壞了吧!”湯和大笑,用剛扣完腳丫子的大手,直接撕了小半邊雞給朱九,“吃,管夠!”

我~尼瑪!

朱九看着帶着腳味兒的燒雞,“謝謝哥!”

接過來之後,直接放到朱重八碗裏,“哥,恁先吃!”

咔嚓,朱重八一嘴下去,雞骨頭都咬碎了,滿嘴是油。

吧唧着嘴說道,“弟兒,造!”又一口,雞沒了。

朱九也不客氣,抓起另半隻雞,張嘴就啃。

香!

帶着油脂的咸香在口腔瀰漫,牙齒和舌頭上全都是肉食帶來的滿足感。

“吧!”湯和嗦啰一下手指頭,沖外頭喊,“再來一隻!”

開齋了。

燒雞燉肉白饅頭,這些上輩子朱九不怎麼待見的玩意,這一刻流水一般的進肚兒。

朱重八有時候還要和湯和說話碰杯,朱九就是低着頭狂吃。

“重八,恁早就該來!”喝了酒之後,湯和有些上臉,話匣子又打開了,“你看俺,現在都是千戶了,手底下小一千人呀!恁身手比俺好,腦袋比俺靈,以後絕對是前途無量!”

朱重八點點頭沒說話,似乎沒啥說話的興緻。朱九低着頭,一直吃,也不插嘴。

“有道是富貴險中求!”湯和又幹了一碗,噴着酒氣道,“這年月老實巴交種一輩子地,都他娘的能餓死,皇糧官稅逼得人家破人亡。

咱這些七尺的漢子就兩條道,要麼餓死,要麼造反。日他娘,老子就算讓人砍死,老子也不願意餓死!”

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碗,一飲而盡。

“重八,這回恁來了,恁給咱老家寫封信,讓那些兄弟們都來,徐達,周德興,費聚他們都來。

咱們兄弟綁在一塊干,俺跟你說,這年月比的就是拳頭大,誰拳頭大誰他娘的有理。”

“別喝了!”朱重八按住湯和想要繼續倒酒的手,“喝多了!”

“這點酒算啥?”湯和有些醉了,笑道,“重八,恁咋不喝?以前你見酒都不要命地那麼喝,幾年沒見,恁咋跟以前不一樣了?”

“俺以前啥樣!”朱重八笑笑,“酒這東西,喝多了誤事。這酒,也不是一次就喝夠的。俺和小九的事,恁還沒安排呢?”

“急啥,今晚上在俺這住了,明兒進營!”

“不中,湯和,正事要緊!”

“恁真俺親哥!”湯和無奈,“幹了這一碗,俺給你安排!”

兩人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朱九冷眼旁觀,朱重八情緒不對。從進了湯和他家,感覺就好像心裏有事似的。

“小三子!”

湯和沖外頭喊,一個十來歲和朱九差不多年紀的鼻涕娃,屁顛屁顛的進來。

“哥,恁喊俺?”

“帶俺這倆兄弟去邵榮大哥那兒,安排入營。”說完,抓起桌上一塊拳頭大的帶肉骨頭扔了過去,“賞你的!”

“中!”少年咬一口肉,美滋滋的說道。

朱九發現,朱重八的眉毛,挑了挑。

“行,俺們走了!”朱重八站起來,朱九也跟着,不過不爭氣的看了一眼桌子,還有那麼多肉。

“等會!”湯和晃悠着站起來,進了裏屋,又晃悠着出來,手裏捏着兩個明晃晃的銀元寶。

他先瞅瞅朱重八,又看看朱九。

“九兒,恁收着!”

朱九不敢拿,朱重八卻道,“拿着吧,保不齊有用錢的地方!”

朱九這才手下,湯和又對外頭喊,“給俺兄弟裝點肉,帶走!”

隨後,朱九懷裏鼓鼓囊囊的,和朱重八跟着那個叫小三子的出了湯和家,朝紅巾軍軍營而去。

紅巾軍在城裏有好幾個軍營,但是最大的,靠近城牆的是郭子興的嫡系營頭。

營門口有哨兵,小三子進去通報,二人在外頭等。

“哥,俺看恁有點不高興!”朱九看左右沒人,小聲地問道。

“恁看湯和那個小人得志的樣子!”朱重八冷着臉罵道,“喝兩杯黃湯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殺人占人家房子,霸佔別人的女人,他還覺得挺英雄?

這也就是現在,倒退幾年,俺一嘴巴抽不死他!”

說著,朱重八哼了一聲,“還說俺變了,俺看是他變了,殺人可以。恁啥貪官污吏,殺官軍咋都城,殺老百姓?

恁知道,為啥俺不願意進他的營頭?”

朱九搖搖頭。

“進他的營頭,俺們肯定吃香地喝辣地,但是兄弟歸兄弟,俺不想在他跟前低這個頭!”

朱重八繼續說道,“別看他比俺大,以前在老家的時候,俺說一他不敢說二,哪次他讓外庄的人揍了,不是俺給出頭,現在人五人六的了!”

朱九雖小,也大概能明白點朱重八的心思了。

一是看不慣好兄弟那副張揚的樣子,二是對他亂殺人心有微詞,三是不願意在昔日小弟手下混。

朱九又記住朱重八一個特點,自尊心太強。

這時,營裏頭小三子帶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出來。

“就是這倆?”漢子斜眼看看二人,“中,進來吧!”

也不廢話,兩人跟着這個漢子身後,朝大營裏面走去。

亂糟糟的營地,瀰漫著一股不知道什麼味兒,房子營帳都緊緊挨着,裏面吆五喝六的笑罵,骰子在碗裏晃動的聲響。

朱九不由得跟進了朱重八,這哪像軍營,整個一個非洲難民所。

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滿帶暴戾冷漠的臉,都一副不懷好意思,桀驁的模樣。

“趙老蔫!”

軍營的深處,靠進城牆的地方,漢子停住,扯着脖子大喊。

“來了!”

一間房裏,一個五十歲左右,乾瘦賊眉鼠眼的老頭,叼着一塊餅出來。

“喲,千戶大人,啥風把您老吹來了!”

帶路的漢子笑笑,“給你送兩個兵。”說完,轉頭看看二人,“以後你們這就這個什的,好好乾!”

然後,走了。

趙老蔫躬着身子,等千戶大人走遠,直起腰板,看看兩人,“新來的?”

朱重八和朱九點頭。

“進屋!”趙老蔫背着走,走在前面,“俺是你們的什長,以後恁倆就是俺手下的兵,告訴恁倆,別給俺炸刺,不然沒你倆好果子吃!”

一進屋,刺鼻的味道差點打了朱重八一個跟頭。

屋裏幾個歪瓜裂棗東倒西歪,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兩人。

朱九也在看他們,這他媽都什麼揍性!

斜眼的,豁牙子的,七八個人,就沒一個有人樣的。

這都什麼玩意?

這些是兵?

朱九聽到,朱重八微微的嘆息。

他,可能也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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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明朝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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