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顆糖(1)
在見家長這件事上,沈瞳和葉延舟所面臨的難度,具有高度的不對稱性。
沈瞳屬於徹底的EASY模式。
從十年前開始,她就在葉延舟的助力之下不停地上分。
在程安然的認知中,自己和兒子的親子關係能恢復正常,靠的是目目。
葉延舟沒有長成一個冷感無趣的科學怪人,靠的是目目。
如果有朝一日她想抱外孫,毫無疑問,只能靠目目。
目目既是項圈又是咬膠,既能控制又能安撫。那團名為葉延舟的不穩定物質,全靠她一己之力,才被容納在一個妥當的容器中。
這些年來,天才少年所有過剩的精力,都在“機械人”和“單相思”中被消磨了個乾淨。如果沒有目目,程安然不敢想像,他會歪成一個什麼鬼德性。
所以,對於沈瞳而言,見家長完全不可怕。
每次都是家長主動來見她,但凡出現一點危險品泄露的跡象,小安阿姨就會來找她搬救兵。
*
但葉延舟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面臨的是一個十分棘手的HARD模式。
“我還以為,搞定阿姨就夠了……”
他小時候也是沈瞳家的常客,知道誰是家裏的大魔王,因此所有的攻略都圍繞着瞳媽來制定。
沈瞳搖頭:“我爸雖然不掌權,但他有思想,掌握意識形態。”
“他真的對我很不滿意?”
“嗯……”
這能怪誰,還不是小野狼太野,總是不分時間地點場合隨便亂咬人。
她家樓下,院子門口,多少姑婆姨叔穿梭往來,隨便兩條狗打架都能編個段子講上一星期,他竟然情動之下,把她按在方向盤上親了許久。
她爸雖然是個哲學家,熟讀弗洛伊德,完全理解人類的原始衝動是怎麼一回事,但理論歸理論,閨女歸閨女。沒有哪個爸爸能忍受自家白菜在眼皮子底下被豬拱。
不管這豬看起來有多俊俏。
“我爸覺得,你這個人有點輕浮……你得仔細想想,要怎麼才能修補你不太穩重的個人形象。”
“還有……”沈瞳吞吞吐吐,“你的初始評分也不太高……”
上次她和她媽鬧翻,偷偷自我流放了一個月,瞳爸直接給葉延舟判了個負分。
“為什麼?”葉延舟感到很冤。
“因為他沒膽子怪罪於我媽,也不捨得怪罪於我,”沈瞳如實相告,“上回他對我媽拍了一次桌子,基本用完了今生所有的膽量。”
“目目,你的膽量是父系遺傳吧……”
“我偶爾也像我媽一樣潑辣的。”
“偶爾像個三秒,也沒什麼意義……所以,我的具體罪名是什麼?”
“年紀太小,不懂得照顧人,沒法給我安全感和信任感……”沈瞳聲如蚊吶,十分羞愧,那次其實完全是她的問題,和葉延舟全無關係。
“還有……昨天你在我脖子上留了印子,我爸也看到了,我說那是濕疹,他明顯沒信。反正,他現在就覺得你這個人……既輕浮,又不牢靠……”
葉延舟絕望臉。
在如此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葉延舟“轉正”之後的初次登門拜訪,便顯得有些矯枉過正。
沈瞳看着面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差點都沒將他認出來。
“可還穩重?”葉延舟輕撫銀絲邊眼鏡,朝她歪了歪頭。
他也有一陣子沒這麼穩重過了,自從成功將沈瞳攻略,少年淘氣的本性就像一根隱藏的狗尾巴,時不時就會露出來晃兩下。
冷峻畫皮一穿,沈瞳頓時錯覺自己新換了個男朋友。在他面無表情俯身湊近時,她竟然還心跳亂了一拍。
果然,她就是喜歡這種冰山款,疊加斯文敗類腔調,一同服用更佳。
“你是臉紅了嗎?”葉延舟一愣。
沈瞳不好意思地背轉過身,忍不住又回頭瞄了一眼,紅着臉笑得像個花痴。
果然西裝是男人的鎧甲,幸好他平時不這麼穿,視覺衝擊力屬實驚人。
葉延舟如今倒是確實有點後悔了。
——搞技術的從不講究衣着,無論參加頒獎典禮還是國際會議,他都一件黑T恤打底,身上這套還是為了見未來的岳父,連夜量身趕製的。
說老實話,這傳統紳士的布洛克鞋,穿起來真特么的腳疼。
但目目的反應讓他覺得,疼得真值,他可以每天都為她這麼疼。
“原來目目喜歡制服系?”他從身後摟住她,含住她一顆鮮紅欲滴的耳珠,不敢用力留下痕迹,只輕輕銜住,“那我以後每天都這麼穿好不好?”
“不好,太招蜂引蝶。”她被他弄得癢,笑着一直躲讓。
“哦,小醋包。那晚上穿給你一個人看好不好?”
又來了……天天月圓之夜,隨時狼人變身。沈瞳捉住他亂動的手,設法轉移他的注意力:“你想好了待會兒怎麼表現了嗎?”
“不是說,先搞定咱媽么?意識形態是個長期問題,急不得。”
確實如此,女王大人和小沈點了頭,老沈再不滿意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
但她還是希望,沈教授能對葉延舟改一改觀感——畢竟他不單是她的爸爸,還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們在任何時候都是統一戰線,她不希望在這件最重要的事情上出現分歧。
葉延舟不是第一次去沈瞳家,但以男朋友的身份還是頭一回。
他給瞳媽買到了當季限量款手包,給瞳爸拍下了絕版收藏級郵票,如此價值高昂的見面禮奉上,再配一張嚴肅矜持臉,瞳媽連“小葉”都不大好意思叫了。
瞳爸卻還是往常那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這都太貴重了,小葉,我們不能收。”和藹可親地將他拒絕。
沈瞳心裏一咯噔,輕輕在桌下踢了葉延舟一腳。
按照計劃,他應該發起對女王的陣地戰了,告訴她,這種獨特矢車菊藍色的走秀款包包,整個曼哈頓島就只有兩個,高貴美貌的她必須擁有一個。
快點祭出他中年婦女必殺的乖巧笑,直接將女王斬於馬下!
葉延舟卻渾然未覺,轉向面對瞳爸,端端正正鞠了個躬。
“叔叔,我知道,您可能對我有些誤會。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是誤會,上次的事發生后,我曾認真反省過,為什麼目目不能對我交付全部的信任……還是因為我做的不夠好,我將來會更加努力,請給我一個機會,好好照顧她。”
沈瞳:……
等等,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一上來就衣襟大敞開始剖心剖腹是什麼招式……
葉延舟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沈家的這個客廳有什麼魔力。
他十年前就曾來過無數次的客廳,燈光似一團鴨蛋紅油暈開,給室內一切舊物都染成了暖色。
他曾在這裏偷偷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吃過她碗裏挑出來的剩菜,也吃過她用心烤給他的蛋糕。哄過她哭,也逗過她笑。陪着她一起慢慢長大,直到這一天——他堂堂正正坐在這裏,嘗試開口向她的父母請求,能不能將他們的女兒交到他的手中。
他覺得他還可以更鄭重、更坦誠一點。
“我比目目小三歲,可能這是讓你們感到比較疑慮的一點。其實,這也是讓我很自卑的一點,所以我拚命向前跑,花了很大的力氣,走過很長的路,才讓目目知道並接受,我不只是想做她的弟弟。”
我才剛滿二十歲,但我已經喜歡她快十年。我的事業、感情,甚至人生道路,都是因她而改變。她是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希望未來十年,二十年,直到生命終結,都能和她一起度過。”
“所以,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每個人的未來都有很多可能性,但對我來說,不管過多少年,我想娶的妻子,我孩子的母親,我都只希望是她,不是任何其他人。”
少年看向沈瞳,斜飛的眼角微潤,像春天的燕尾沾了雨,劃過半空便是滿世界的濕意。
沈瞳眨掉眼裏的潮氣,很想撲過去給他一個擁抱,在她爹的眼神中止住。
理性主義的沈教授輕咳了聲:“你們考慮結婚生孩子還早,現階段,還是學業、事業為重。”
瞳媽也回過神:“其實你真的已經很優秀了,不對,是太優秀了,搞得我們都覺得有點高攀不起,也不知道你看上了我們家沈瞳哪裏,她長得也普通,學業也一般……”
習慣性地,瞳媽又開始隨口diss沈瞳。
這一次,葉延舟沒有沉默聽之任之。
“阿姨,能不能請您,不要再用言語傷害自己的孩子。”
一言既出,舉座皆驚。
怎麼又是個自殺式的姿勢……
沈瞳在桌下急踢了他一腳,葉延舟看她一眼,繼續說道:“我作為晚輩,說這樣的話也許既沒有立場,也沒有禮貌。但這麼多年,她過得真的很辛苦。她的自信,總是積攢起來很困難,摧毀掉卻很容易。明明是一個這麼優秀,這麼漂亮,這麼勇敢的女孩子。只需要父母一句鼓勵,就能立刻振作。為什麼不給她呢?看着她黯淡,您不心疼嗎?”
“我很心疼,所以,懇求您……”
……
見家長的那一天,葉延舟收穫頗豐,他送掉了禮物,掃除了疑慮,在看似隨和、其實苛刻的沈教授那裏,獲得了一個滿分評價,直接晉級。
但他也損失頗多。
由於投誠心切,他一個不慎,向瞳爸說出了“如果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您提,我一定改”。
於是得到了一句:“我們也是正經人家,還是建議年輕人在正式結婚之前,可以端莊一點。”
那晚,不勝酒力的葉延舟被一杯放倒,不得不在沈瞳家中留宿。
他終於如願睡在了那間曾無數次出現在他各種幻夢中的少女閨房。
卻不得不時刻注意端莊。
他很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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