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一月後,王家等不下去了。王凜燃沒有蘇家那麼有耐心的循序漸進,也發現了蘇家一直在與程家暗度陳倉,成為了被動方。
自從上次與程琛匆匆離散,蘇方晝的話多的甚至不像他。顧城不知道他在預謀什麼,卻實在是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顧城在這一點上從來不如顧盛興精明,但他認了,他沒有顧盛興那樣那麼刻意的去在意別人,所以自己才會一直這麼失敗,一直猜不透蘇方晝想幹什麼,他始終學不會去關注別人,關注別人要幹什麼。
余欺年與鄭蕊的婚期將近,最近明顯來往少了。顧城把頭抵在車窗上思索,眼裏的亮光從明到滅,忽而閃過的一絲清明,卻又如炬消散。
萬汝停下車時喊了他一聲,顧城才坐起身,“你去停車,你陪着蘇少爺。”
蘇方晝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萬汝也有些意外,雖然得掩飾住高興,卻還是以一個前輩的沉穩道,“我去就行,你找不到路。”
“找不到就慢慢找。我暈車了,現在有些不舒服,怕等會兒吐出來。”顧城道,“談完了給我發消息就好,我來接你們。”
萬汝看他許久,“好啊。”
“嗯。”顧城不自在的看向窗外,看見了正在下車的程琛,又收回了視線。
“那你記得看消息哦。”萬汝舉着手機搖了搖提醒顧城,“可別睡著了,要是困了就出來透氣。”
顧城無奈的笑笑,“我沒那麼……”蠢。
萬汝這才帶着蘇方晝放心的離開。
等他們走遠了,顧城才下車點煙,背靠着車門,愣愣的看着雪花飄落。
銀白素裹,千篇一律的白,那呼嘯而過的鳴笛帶着不怕死的氣勢風馳電掣,年輕旺盛的生命和肆意妄為的青春都是顧城在自己還是少年時就未曾擁有的東西。
“可以借個火嗎?”
顧城抬頭,看見了戴着黑色墨鏡的郝世仁。他總算是想起了見萬汝時的第一感覺了,原來是故人。
顧城把打火機遞給他,手還舉在半空中,郝世仁的頭就湊過來了。顧城看見他藏在墨鏡下的眼睛,與他這樣了許久,直到點燃才離開。
“謝謝。”郝世仁叼着煙退開。
程琛在這裏,顧城若能再遇見謝曉兒他也不會再奇怪了。
“不用。”
他們沉默了一支煙的功夫,直到指尖最後的星火自滅,郝世仁才慢悠悠的開口,“外面冷,要回車裏嗎?”
“……不用。”
郝世仁一笑,“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顧城猶豫了一會兒才道。
“可你這樣子根本不像誒。我也覺得你不像你了。”郝世仁大膽的盯着他,“你是誰啊?”
顧城皺眉,“什麼?”
郝世仁還在笑,“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顧城只覺莫名其妙,郝世仁帶着的敵意逐漸明顯,顧城後退兩步,“你什麼意思?”
“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郝世仁舉起凍的通紅的雙手以證自己,他定睛一看,指了指顧城身後,“那是什麼?”
顧城當然沒有回頭,定定的看着郝世仁移動,目光隨着他落在了地上的一小團如碳球一樣的東西。
“小傢伙,你怎麼會在這兒?”他蹲下,雙手抱起地上的那一團。
顧城就這樣看着他。
“這天寒地凍,你的家在哪兒啊?你是不是也無家可歸啊?”那是一隻貓,帶着孱弱的叫聲。
可顧城還是後退。他回來之後,做的最多的舉動就是後退,不停的後退,恨不得身後就是深淵,讓自己立馬掉下去。
“以前我覺得你也像一隻貓,不過肯定和它不一樣。”郝世仁自顧自的開始說道,把貓揣進自己的大衣里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它。“你那貓爪子,可把程琛給磨壞了,但我不想像他那樣,我還沒那麼傻。”
顧城指尖彷彿抽搐似的動了一下,馬上掩飾的把自己的手藏在身後,像做錯了什麼事似的,郝世仁轉過身的時候,剛好沒看見。
“其實我問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明白了吧,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問你,因為現在知道當初一切真相的也只有你了。雖然我這樣說的很是冒犯,也會讓你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可我還是不得不替程琛確認一下,你,是顧城還是顧川?”
顧川。顧城心頭一顫,他有多久沒聽見他完整的名字了,又有多久沒見過他了?
“程琛這幾年為了你,可是什麼都做了,到現在卻連你是誰都不敢確定。而我呢,身為他的債主和他一起來到這異鄉土地,摸爬滾打好不艱辛。”郝世仁道,“沒聽過債主跟着欠債人跑的吧?我就是了。況且當初我也確實有點喜歡你,可我發現你太難訓了,反正我是訓不了,我也不會像程琛那樣自找罪受。”
“他總是給我說夢見你,那些夢稱為夢魘都不在話下。你的影子就如同冤魂一樣纏着他,連我都分不清是不是你真的死了都一直抓着他不肯放,後來想了想,也許程琛對你來說並沒那麼重要,你們的感情還沒深到成為對方夜裏的折磨吧?至少你肯定沒有。”
顧城感覺自己的喉嚨一陣發燙,難受的想要用手指去摳破,那流浪貓的嗚咽聲也和他一樣堵在了喉嚨,吐不快發不出。
“你就當我是顧川好了。”顧城自拋自棄道,“我鬥不過你們,當初死的是顧城。”
郝世仁顯然沒料到,薅着貓毛的手頓住,他甚至以為顧城本會承認,“你說你是誰?”
“你問我,我不是也說了嗎?我是顧川,五年前死在南坪的就是顧城,我的弟弟,可以了嗎?”
“顧城,你這樣有意思嗎?”
“你問我我是誰,我說了你又不信,你該不會真以為我是顧城吧?他早死了,早就被耗死了,要找他除非地底下了。你要是有什麼還想問他的也可以繼續問,說不定我就替你帶下去了。”
“程琛為了你放棄一切,放棄自己,把命都賣了。那你見他的時候,也會這樣說?”
“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好了?”顧城哂笑,“他把自己都賣了,你說什麼他還不會不聽了嗎?你去告訴他,告訴他我是誰我就是誰,你要讓他高興就說顧城,不高興就告訴他是顧川,這些不都是只要你想嗎?”
郝世仁不可理喻的點頭,“顧城,這還真是你的德行了。”
“謝謝。”顧城道,總算是接下了包里一直提醒的手機,離郝世仁走遠了些。
“顧先生?”
“今嫿。”顧城語氣淡然。
電話那頭的今嫿一聽她這語氣原本的期望也落了下來,“我今天找不到你,大哥說你有飯局……現在結束了嗎?”
“還有什麼事嗎,今小姐?”
“不是……為什麼啊?我沒什麼不好吧,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就要和我斷了,這是能說斷就斷的嗎?要是顧先生是因為找到了更好的人……我,我可以瞧瞧嗎?”今嫿最大的缺點好和優點就是覺得永遠沒有人可以比過自己,特別是女人,彷彿這就是她連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一份驕傲和自信。
“只是覺得不合適。今小姐還是再想想吧——”
“沒什麼不合適的。”今嫿直接截斷他的話,“顧先生不曾說過討厭我,就是喜歡我。不曾嫌棄我,就是習慣我。不曾離開我,就是需要我。”
“……我已經離開了。”顧城嘆氣,身後的郝世仁好奇的上前了幾步。
“沒有!不管顧先生是為了什麼,我都可以理解,不管是我的爺爺還是你的爺爺從一開始就很看好我倆,我也已經告訴過我爺爺,要和你結婚,你若是這樣,他們兩個老人家怎麼會受得了,我怎麼解釋?”
這就是顧城最受不了的地方了,“你不需要解釋,我來說就好了。”
電話那頭一陣寂寞,許久之後,顧城才聽見了今嫿壓抑的哭聲。顧城等她整理好自己的心緒,“那我們可以再出來見一面嗎?”
郝世仁:“怎麼,哄女朋友?”
顧城沒理他,繼續對今嫿道,“當然可以,你想要什麼都可以,見面也好,逛街也好,我都可以陪着你,包括以後你遇見了什麼人,你都可以告訴我。”
顧城話中沒給她說一個不字,也沒有拒絕她,可今嫿卻依舊覺得扎心無比,“顧先生,我今嫿到現在還從未這樣過。”
“我知道。”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還這樣對我,你明明知道還要答應然後拒絕我,你要是什麼都知道,你就不要,不要這樣對我啊顧先生,你讓我以後怎麼辦?”
今嫿因為她的自傲從一開始就是註定一敗塗地的結局,只是她自己還不明白也不懂,她這樣的驕傲對自己需要走的路到底有多大的弊處。
顧城把手裏的打火機在點燃和熄滅之間不間斷,明滅之間,那蕭風也不斷,燙的自己的指甲發燙也不覺。
“那就只能祝今小姐早點找到中意的人了。”
“你就只會祝福我了。你除了祝我幸福祝我早點找到其他喜歡的人,你還能祝我什麼?你這些根本就不能安慰到我,這對我沒有任何用也沒有任何的意義!我不想要你的抱歉也更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就只是想找個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然後你的爺爺又恰巧給我的爺爺說起你,他們不停的對我說你有多好,說你的性格你的樣子,我甚至在沒有見你的時候就已經有你的樣子了,那時候你就已經刻下模樣,你又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話?”
“……”
“顧城,我這輩子都不想收到你的新婚快樂和結婚請帖。”
“和女朋友吵的不凶吧?”郝世仁在一旁說著風涼話看着好戲擼着貓,在這大雪天裏也是別有一番愜意。
“我們明天下午,就在我們當初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一樣的位置——我等你。”今嫿在掛斷前這樣說,“我會一直等到你來。”
顧城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已經是一陣忙音了。
“看來情況不太妙,你要是有事要離開,我可以在你上司面前替你說說話。”
“那我真是太佩服你的勇氣了,那位少爺可是油鹽不進,他不說話的時候連是誰吃了啞巴虧都不知道。”
郝世仁聳肩,“我還以為你是最了解這位少爺的,他可難磨得很,也真沒想到你能受得了。你要是樂意在這兒和雪玩就站著兒吧,我呢去便利店看看有什麼小貓可以吃的,走了,幫我看下車。”郝世仁大手一揮,帶着他的翻袖悠哉悠哉的走了。
“……”顧城一時間說不出話,煩躁的又點燃了一根煙,看見他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