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戴老闆派的是一架小型軍用飛機，只能飛到離上海還有一段距離的軍用飛機場，二人再驅車前往上海。徐碧城坐在飛機里極其興奮，她透過玻璃往外望，看見房子、車、人都變得很小，像發現了新鮮事物一樣，盯着看個不停，發現唐山海在盯着她，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說：“我第一次坐飛機。”過一會兒就又抻脖子往外看，什麼都看不到了，只有白雲，圍繞在周圍，徐碧城伸出手去，貼到玻璃上，彷彿自己碰到了雲朵，極其興奮，笑起來，不一會兒恨不得把臉也貼在玻璃上了。唐山海看見徐碧城一笑，眼睛就彎彎的。唐山海很納悶，黃埔的女特務培訓班是怎麼培養出如此乾淨、簡單、天真爛漫、毫無心機的女特務的。唐山海看着徐碧城臉上洋溢着對未來生活無限嚮往，想起了臨走之前戴老闆的暗示，讓自己在76號站住腳之後，除了徐碧城。原來戴老闆早就知道徐碧城不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特務，怕留着她反倒壞事，所以徐碧城的價值就是把自己送進76號。這個時而沖自己呵呵笑的姑娘還不知道自己利用完了她之後可以隨時殺掉他，她的命運、她能在這世界上活幾天都是自己說了算。甚至於戴老闆告訴他可以行使丈夫的權利，徐碧城從你跟我踏出重慶的那一刻，你已經成了黨國的棄子了，不僅性命不保，甚至毫無尊嚴。

唐山海低下頭，看見了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自己這就是結婚了？雖然是為了完成任務，但婚姻是真實的，即使沒有感情，即使為了完成任務，將來自己除掉她，是不是也算殺妻了？唐山海心裏有點莫名的難過。他跟宋雨蝶的結婚登記證是偽造的，還沒有填寫日期宋雨蝶就私自跑去找他哥哥了。戴老闆也沒有答應自己偽造結婚證的請求，一則是認為徐碧城必死無疑不用費勁，二則是怕汪偽查起來對自己不利。

徐碧城轉過頭來，興奮地對唐山海說：“山海，你看，快看，那一大片是不是上海？是不是？”唐山海沉默地看着她，點了點頭，誰知徐碧城更興奮，又極力壓制，滿臉潮紅，衝上海招手。唐山海皺了皺眉頭，別過臉去。

二人驅車前往上海，唐山海開着車，徐碧城坐在副駕駛里，在青山綠水間穿梭。

徐碧城閉着眼感受着大自然的魅力，完全陶醉在其中。唐山海看着徐碧城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徐碧城見到他笑，自己也笑了，說：“山海，我們這算不算度蜜月？”徐碧城本是一句玩笑，唐山海卻手抖了一下，車身隨着拐了一下。看見唐山海有點臉紅了，徐碧城嘿嘿地笑了起來。

唐山海帶着徐碧城直接開到華懋飯店，李默群和太太葉紅正在門口等待。唐山海趕緊下車，給碧城開了門，扶着碧城下車，碧城趕緊跑過去跟葉紅抱了抱，唐山海微笑着走過去。

“舅舅，舅媽，讓你們久等了。”唐山海向李默群和葉紅禮貌地鞠躬，李默群伸手扶起唐山海，上下打量了一下，說：“果然跟照片中一樣，一表人才，我們家碧城好福氣。”李默群跟唐山海通過幾次電話，但是第一次見面。

“碧城，到了上海，你舅舅和我就是你最親的親人了，以後要多走動，有什麼事呀，儘管說。”葉紅見碧城毫無心機，十分喜歡。對唐山海倒是一眼看不透。

四口人一起吃了飯，李默群給唐山海詳細講了76號的人員關係，唐山海不漏痕迹地巴結和恭維，讓李默群對唐山海印象很好，一頓飯吃下來，李默群已經把唐山海完全當成自己人了。徐碧城對政治根本不感興趣，就按照唐山海的囑咐，從頭到尾的恭維葉紅的衣着打扮，葉紅能明顯感覺到碧城故意說話讓自己高興，也對徐碧城放下戒心並很是喜歡。

吃飯期間，畢忠良已經派陳深帶一分隊去抓捕了唐山海帶來的六人組禮物。臨走時，李默群對唐山海說：“明天晚上6點，還在這裏，我擺宴席，把你和碧城送進行動處。”唐山海和徐碧城趕緊站起來，端着酒，唐山海真誠地說：“謝謝舅舅，以後都要靠舅舅提攜了。我和碧城先謝謝舅舅了。”說完二人一飲而盡。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以後認真工作就是回報我了。”李默群對唐山海雖然看不太透，但是十分欣賞，覺得將來一定可以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

唐山海和徐碧城就在華懋住了一夜。徐碧城看着一張大床，不知如何是好。唐山海放好了行李，轉身看見徐碧城站在那裏盯着床看，緊張得不得了。唐山海笑了一下，說：“你睡床，我睡地。”

“不，不，還是你睡床我睡地。”徐碧城趕緊拿了一個褥子鋪在離床很遠的地上。

唐山海洗了澡穿着睡衣出來，徐碧城坐在地上低着頭不好意思抬頭。

“去洗澡吧。”唐山海把浴巾和睡衣扔到徐碧城面前。徐碧城猶豫了一下撿起來低着頭跑到浴室。洗完了澡徐碧城猶豫了很久出來了，看見唐山海已經躺在了地上褥子上，閉着眼睛，徐碧城不知道唐山海是不是睡著了，也沒敢叫他，在旁邊一直站着，唐山海實在沒辦法，只能睜開眼，無奈地說：“你要在這站一夜嗎？”

“你去床上睡吧，雖然我們兩個共用一個代號，但是主要是你工作，你要休息好才行。”

“那要不要一起睡床？”唐山海扯出一抹微笑。

“不要，不用了。”嚇得徐碧城趕緊搖頭，擺手，看唐山海沒有要動的意思，只能磨蹭着走到床邊。

第二天唐山海就帶着徐碧城去做了好幾身上海最流行的旗袍，買了好多最時尚的的裝飾品。自己也做了幾身西裝。裁縫說：“你們是新夫妻吧，看得出先生對小姐真好。”這麼花錢不考慮的丈夫還真是少見。徐碧城點了點頭，唐山海尷尬地笑了笑。唐山海看着徐碧城穿着旗袍在自己面前羞羞答答的讓自己看，就像一個小媳婦一樣。“山海，這個好看嗎？樣式太多，我都選花眼了。”唐山海看了看，心想怎麼哪個都挺好看的，最後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幾個樣式。

晚上，徐碧城挽着唐山海的手，二人一起走入華懋飯店。在大廳里，遇到了李默群和葉紅，李默群把二人叫過來，把二人介紹給畢忠良。席間，李默群和畢忠良歡迎唐山海夫婦的棄暗投明，在李默群的授意下畢忠良安排了唐山海作二分隊隊長，徐碧城進了總務科，在牛科長手下當個科員。二人工作問題都解決了，唐山海夫婦忙起身挨個敬酒。畢忠良挨個介紹，當介紹到陳深的時候，陳深跟唐山海和徐碧城分別握了手，即使他再掩飾，唐山海還是發現了陳深和徐碧城一定是認識，陳深總是不經意地瞟徐碧城一眼，徐碧城更是經常盯着陳深看，有幾次唐山海怕別人察覺故意給碧城夾菜來轉移她注意力。

飯後，畢忠良派陳深送唐山海夫婦去行動處給二人準備的房子。陳深透過後視鏡看着二人，唐山海握着徐碧城的手，親昵地趴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惹得徐碧城臉通紅。她看見陳深正在看自己，趕緊把唐山海一把推開，唐山海睜大了眼睛，使勁握了下碧城的手，徐碧城才勉強接受唐山海的親昵。

到了家，唐山海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看有沒有竊聽器，又把行李打開，開始整理，徐碧城全程都噘着嘴坐在沙發上不說話。唐山海收拾好行李，坐在徐碧城面前，說：“你和陳深認識？”

“嗯，他是我的老師。”

“僅僅是老師這麼簡單？”唐山海斜倚在寫字枱上，斜眼看着徐碧城。徐碧城低着頭不說話。

唐山海眯起了眼睛，他已經知道了，二人一定是好過。

“我也不知道我跟他算不算好過。”徐碧城頭更低了，“我跟他表白過，他沒說話。”

唐山海張大了嘴，揚起了脖子，對着天棚嘆了幾口氣，心想本來智商就不高，再牽扯感情，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你還愛他？”唐山海問。徐碧城想，出發前戴老闆說了什麼都得聽唐山海的，必須毫無保留。於是徐碧城點了點頭。唐山海抑制住心中的憤怒，一個低能特工，還愛着一個漢奸，唐山海雙手捂着額頭。一個念頭閃現出來，要不要找機會幹掉徐碧城，順便幹掉陳深，在徐碧城犯錯誤之前。

徐碧城看見唐山海這個樣子，趕緊走過來，雙手扶着唐山海的肩膀，“對不起，我也沒想到今晚能見到他，我不會影響工作的，我只要遠遠的看着他就好，我就看一眼就好。”唐山海一愣，緩緩抬起頭，看着徐碧城眼圈通紅地站在自己面前，雙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手很暖，顯得自己的身體冰冷。

“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如果有一天我們暴露了，我就承認，把你撇開。”徐碧城的天真令唐山海吃驚，但是她發自肺腑的話又令唐山海感動。如果現在就殺了她，唐山海還真是下不去手。畢竟她並沒有犯什麼大錯，也不是漢奸。但如果放過她，她會不會有朝一日跟陳深當了漢奸，那自己可就完全暴露了，想到這，唐山海下定決心，儘快除掉陳深，杜絕徐碧城犯錯誤的可能。

唐山海讓徐碧城住在床上，自己住在地上，徐碧城見他態度堅決也就沒有跟他爭。唐山海換了睡衣準備睡覺，發現徐碧城還穿着白天的衣服坐在床邊，料定她不好意思，拿過她的睡衣坐到床邊，放到碧城手裏，說：“洗澡換衣服吧。以後這樣的日子還很長呢，別不好意思，特殊時期，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說完站起身去書架上找書了。

徐碧城磨蹭了半天，才拿起睡衣去換了，因為睡衣是弔帶的，徐碧城還特意在外面披個披肩才出來，唐山海回頭一見抿着嘴憋着笑，不再看她。徐碧城紅着臉，快速走到床邊躺下，用被蓋住自己，披肩始終沒有拿出來。唐山海看着睡熟的徐碧城，披肩纏在了脖子上，笑着輕手輕腳把披肩拽出來。

誰知這一拽徐碧城醒了，看見眼前的唐山海，以為要意圖不軌，連忙拉着被擋住自己，瑟瑟發抖。還顫抖着說：“唐山海，你別過來，求你了。”唐山海手裏掐着披肩，瞪大了眼睛，“徐碧城你想什麼呢？！我就是怕你被披肩勒死了，不好定義你是不是烈士！”唐山海心想，我唐山海才不是隨便的人。

第二天唐山海特意去商店給徐碧城買了好幾身睡衣，一個比一個捂得嚴實，徐碧城見了很喜歡，挑了一套長袖長褲的，扣子繫到最上面，唐山海見了無奈地搖了搖頭。

唐山海把陳深的名字掛在了颶風隊第一批刺殺名單上的第一個。沒想到名單被徐碧城看到了，徐碧城本來想履行下“妻子”的職責，趁唐山海洗澡的時候，她想把唐山海的西服送去乾洗，一掏兜看見了唐山海列出的刺殺名單，徐碧城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怎麼也接受不了唐山海派人去殺陳深，她不能眼看着陳深死，她根本就不相信陳深是漢奸，陳深在她心中是個英雄，什麼都會，如此正直的人怎麼會是漢奸呢，即使是漢奸也應該有什麼難言之隱，是可以被策反的。徐碧城打定了主意，必須說服唐山海，放棄刺殺陳深。

唐山海穿着睡衣，一邊用毛巾擦頭髮一邊從浴室走出來。徐碧城手裏拿着刺殺名單正坐在沙發上等他。唐山海一見吃了一驚，心想自己有些大意了，唐山海從未防過自己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