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來乍到
蕭天霸的父親蕭德自認這輩子為名所困，活得太有德，日子才會過得窮困潦倒，老婆還跟別人跑了。所以十八年前，他在家門口撿到個男娃娃的時候，痛定思痛，給他取了個名叫天霸。
蕭天霸——聽着就很霸氣，像個小霸王！
而蕭天霸也確實沒有辜負這個名字，十八年後，不僅成了村裡遠近馳名的土霸王，還是學校眾所周知的學霸。
有兒如此，向來唯唯諾諾膽小怕事誰都能踩一腳的蕭德總算是揚眉吐氣了幾年，可村裡人不樂意了，就想方設法地要把蕭天霸給弄走，最後竟想出了眾籌助學的法子，由村長帶頭，好說歹說，終於是把這小霸王給送走了。
蕭天霸離開那天，天色陰沉，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在他的後頭，為首的老父蕭德老淚縱橫，乍一看不像是送別，倒像是送葬。
蕭天霸冷着一張臉走在前頭，聽着父親的哭聲，心中十分煩躁。他很清楚這幫人為什麼要送他去上大學，原本他是不肯的，畢竟他走了，自己那個不爭氣又老實的父親就要一個人生活了，到時還指不定要怎麼受他們欺負。
可是，村民們的心思雖然不正，但村長有句話說得還是有道理的。
“你有天分，總得再正兒八經地學點什麼，你不是一直想帶你爸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現在機會來了！”
蕭天霸雖然脾氣差，但他是真孝順。他對別人有多壞，就對父親有多好。這個村子，能治住他的，只有他的父親。
“兒子！去大城市，學真本事，等有了本事，賺了錢，我們才好徹底離開這個村子，過真正的日子！”
因為蕭德這一句話，蕭天霸最終同意了。
晚上八點的S市亮如白晝，沿街高樓林立，馬路川流不息，蕭天霸坐在出租車裏，朝着窗外探頭探腦，心情彷彿衝上雲霄，一路來的臭臉終於是擺不下去了。
“怎麼樣，好看吧？”坐在駕駛位的劉樣瞥了一眼後視鏡里那顆不安分的腦袋，臉上笑眯眯地說道。
劉樣和蕭天霸同村，今年四十有三，有妻有兒，村裡還有個六十多歲的老父親。劉樣早年出來打工，由於沒什麼文化，到了S市也只能打零工，考了駕照之後就以開出租車為生，好不容易攢了些錢吧，結個婚又花光了，後來就借錢學人家炒股，運氣不錯，一發入魂，瞬間賺了幾十萬，還掉債款，余錢就拿來租門面做飯館，而後老婆看店，他繼續開出租，生意時好時壞，但日子也算過得去。只是，劉樣嘗到過甜頭，一直都沒放棄炒股，但幸運之神卻再也沒有臨幸他，幾年下來，賠得比賺得多，為此夫妻倆天天吵架。
據說，劉樣還有個兒子，和蕭天霸差不多大，也準備上大學，村民們找上劉樣，也是覺得正合適。這次能成功送走蕭天霸，的確全靠劉樣打點，甚至連“眾籌助學”這個主意也是他起的頭——雖然為了給村裡人解釋“眾籌”這個詞解釋了老半天。一切都安排妥當，在報名的前一晚，劉樣順利接到了蕭天霸。
蕭天霸抱着胸前不知道補了多少次的帆布背包，聽到前面的說話聲，為了避免被當成土包子取笑，立馬正襟危坐，只偷偷地斜眼看着車窗外，但看了一會兒也就沒了興趣。
這裏雖然好看，但是太吵了，鳴笛聲、叫賣聲，甚至是車裏放着的廣播，這一切都像是有幾十個人在耳邊吵架似的，尤其是劉樣還在絮絮叨叨他們家的事，總結下來就是沒錢，聽着讓人甚是心煩。
這個時間，父親應該已經洗洗睡了。
“劉叔，還有多久到？”蕭天霸忍不住打斷了劉樣。
“快了，快了，現在9點多，不堵車的話，大概還有十分鐘。”
“哦。”蕭天霸應完就不出聲了，只是盯着車前的計價器愣愣出神。
劉樣不愧是老司機，說十分鐘就十分鐘，車子最後停靠在一家招待所的門口。
“天霸啊，你今晚就在這兒湊合著住，等明天辦完入學手續，分了宿舍，你就不怕沒地兒睡了。”
蕭天霸下了車，見劉樣仍舊坐在車裏一動未動，便點了點頭，自行去後備箱取了行李，正要進招待所，又聽身後的劉樣叫住了他。
“那個……車費……”劉樣笑眯眯的指了指計價器。
蕭天霸並沒有感到多麼意外，從背包中取出錢來，遞給了劉樣。
“畢竟是公司的車，公司出的油錢，親兄弟還得明算賬，你說是吧……”劉樣將車錢一張張捋平，數了數，又拿出幾個硬幣找給蕭天霸，“對了，你錄取通知書帶了嗎？”
“帶了。”
“帶了就行，你把它和身份證、戶口本一起給我，這些都是要提前複印好的，我等會回去的路上幫你找找，有複印店就直接弄好，明天再一起拿給你。”
蕭天霸想了想，沒動。
其他都好說，但身份證……
“還愣着幹什麼？這裏不讓停車，被拍到要扣分的。”劉樣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蕭天霸看了他一眼，手往背包里一掏，掏出一個膠袋，裏面裝的都是入學要的東西，然後又從褲袋裏掏出身份證，猶豫了一下，最終連同膠袋一起遞給了劉樣。
劉樣接過膠袋，往裏瞧了一眼，見東西齊全，便點了點頭，說：“行，沒問題，明天學校門口見。”
“怎麼走？”蕭天霸趕緊問。
“打車！”話音剛落，劉樣就踩下油門，揚長而去了。
蕭天霸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再也看不到劉樣的車，這才拿着行李進了招待所。
“一晚80，兩晚150，住幾晚？”
前台是個五十多的大媽，嘴裏叼着根沒來得及點的煙，一邊玩着手機鬥地主一邊問，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一晚。”
“80，身份證。”
蕭天霸愣了一下，說：“沒有。”
大媽這才放下手機，朝蕭天霸看去，見人穿着一件袖口打了補丁的T恤，頗有點嫌棄地問：“是沒有錢，還是沒有身份證啦？”
“沒有身份證。”
“行行行，有錢就行，是住一晚吧？”
“是。”
“80。”
蕭天霸看了看錢包，掏出八張十塊錢遞過去。
大媽接過錢，看了一眼，“嘖”了一聲，又將準備好的房間鑰匙遞給他，“中午12點前退房，沒有身份證只能住一晚，知道嗎？”
蕭天霸點點頭，拿了鑰匙和行李就往裏走。
此時，不知道有誰進了招待所，大媽先是打了招呼，隨即又吼了一聲：“二樓！”
蕭天霸頓了頓，轉身又往樓梯口走，上樓后，隱約聽到下面有嘲笑聲。
“哎喲，不知道哪個山溝溝里來的窮娃娃，個頭倒不小，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年，連身份證都沒有，穿得破破爛爛的，肯定又是從家裏偷偷跑出來打工的……”
蕭天霸咬着后牙槽，重重的踩着樓梯，來到了自己的房間。
鑰匙插在門鎖里，轉了好半天才打開，一進門就有一股說不清的味道撲鼻而來，像是木頭髮霉的味兒。蕭天霸將背包放到一邊，趕緊開窗透氣，結果木頭的味道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樓下燒烤的煙味。
蕭天霸摸了摸肚子，這才想起來自己這一天，大巴加火車，就只吃倆白饅頭和一碗泡麵。
關上窗戶，就着房間裏殘留的一點燒烤味，蕭天霸踢了鞋子就往床上一倒，一米3的小床發出“吱呀”一聲，床板撞在牆面上，“咚”——蕭天霸一張嘴，哈欠還沒打完，吃了一嘴天花板的牆皮。
蕭天霸一邊吐一邊進了衛生間，想要漱口，結果沒水，氣得他猛拍一記水池邊沿，“嘩”的一聲，水來了。
“……”
漱了口，又順便洗了個澡，蕭天霸架不住洶湧而來的睡意，也顧不上肚子餓，就爬床睡覺了。
凌晨不知道幾點，蕭天霸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臉上爬過，一開燈，一隻蟑螂就這麼從眼前飛過去，落在地上，迅速爬走，很快就不見蹤影了。
蕭天霸淡定地關了燈，繼續睡。
幸好，那隻飛天蟑螂還算識相，沒有再來騷擾，要不然，落在小霸王的手裏，下場肯定會很凄慘。
第二天，蕭天霸早早起了床，在附近一家早餐鋪里買了五個素包子，一邊吃一邊回招待所。收拾完根本沒什麼可收拾的行李，約莫9點左右，蕭天霸去退房，見前台沒有人，將鑰匙放下后就出了招待所。
他沒有聽劉樣的話去打車，之前在早餐鋪時已經打聽清楚了，從這裏到學校，花三塊錢坐地鐵坐五站就到了，至於地鐵站的方向，他也問了，就在出招待所往右五百米處。
還算順利地來到地鐵口，蕭天霸又跟着人流往下走，走至所乘地鐵線的站口，被一排機器攔住了去路，這才想起來要先買票，於是又往回走。
等蕭天霸找到售票口，買好票，進了站，已經兩趟地鐵過去了，第二趟還是他眼睜睜看着開走的。
今天是周末，地鐵站的人流量非常大，等到下一趟地鐵到站的時候，蕭天霸看着人滿為患的車廂，怕超載，於是沒動。又等了一輛，車廂依舊人滿為患，蕭天霸看着比他晚來的人都還在拚命往上擠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根本沒有超載一說，能擠就擠，比的就是蠻力。
於是，身上看着沒幾兩肉，實際身高190，靠打架打出一身蠻力的蕭天霸，終於在一群大爺大媽大哥大姐的簇擁中成功脫穎而出擠上地鐵，完成了自己人生中地鐵首殺的成就。
到達目的地，臉差不多快貼在門上的蕭天霸被人流成功推出地鐵車廂，他忍不住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坐地鐵比邂逅飛天蟑螂可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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