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四

如意洲一樓的練功房,大白天也開着燈,地上鋪着綠色的劣質地毯,四周的鏡子牆有幾處開裂,應笑儂穿着一身背心短褲,一陣風似的,沿着對角線翻跟斗。

旁邊的把桿上,時闊亭和寶綻說著話:“八千四,他說借就借你了?”

寶綻點頭:“也沒提利息。”

時闊亭心裏不踏實:“什麼鄰居,這麼大方?”

“他說是賣公司的,在銀行工作,開的車都六七十萬。”

時闊亭一聽這個,一臉“完蛋了”的表情:“肯定是騙子,你當公司是茄子土豆啊,說賣就賣。”

“我有什麼好騙的,”寶綻不愛聽他亂猜忌匡正,“沒錢沒車沒存款,他騙我能騙着什麼?”

“哎你們別聊了,”應笑儂翻完跟斗,擦着汗過來,“我卯足了勁在那兒窮表現,你們也不看,都不知道誇誇我。”

他是唱青衣的,只動嗓子的行當,紅姐走後,他怕寶綻上火,自告奮勇把刀馬旦擔起來,憑着一點功架底子,天天苦練《扈家莊》。

“說魯哥呢,”寶綻怕他擔心,沒提借錢的事,“好幾天沒見他來團里,我們合計着上他家看看。”

“魯哥?”應笑儂一張姑娘臉,卻像個老大爺似的把手巾搭在脖子上,“他這兩天沒來嗎,我剛上二樓,看他鑰匙還插在門上呢。”

這話一出,寶綻和時闊亭對視一眼,撤了腿上二樓。

魯哥在樓上有個不小的屋子,算是劇團的倉庫,什麼鑼鼓、儀仗、刀槍,大切末(1)都在裏頭,眼下一把鑰匙孤零零插在門上,不像是不小心落下的樣子。

“魯哥怎麼回事……”寶綻打開門,往屋裏一看,整個人呆住了。

那麼大的屋子,四面白牆,連把椅子都沒留下,全空了。

“我操?”應笑儂趕緊彎腰看門鎖。

寶綻給魯哥打電話,打了三次都沒人接,第四次終於通了,魯哥的語氣很不耐煩:“有事嗎,寶處。”

“魯哥,你回來一趟,你屋的東西……”

他沒讓寶綻把話說完,扔過來一句:“我不幹了,以後別找我。”說完,電話就掛了。

寶綻空拿着手機,回頭對時闊亭說:“魯哥說他……不幹了。”

“不可能啊,”時闊亭沒轉過彎來,“你昨晚不還給他補了三個月的生活費嗎?”

“這孫子,”應笑儂聽明白了,把手巾從脖子上扽下來,啪地一響,“他早想走了,你瞧這屋‘乾淨’的,真是一點虧也不吃。”

寶綻一臉被兄弟捅了一刀的表情。

應笑儂看不得他這個模樣,別開眼:“肯定是晚上偷偷過來搬的,那麼多東西,沒幾天順不完,至於昨晚跟你要生活費,”他冷笑,“那傢伙精着呢,要是先跟咱們提不幹了,他還能拿着錢嗎?”

寶綻明白了,他們是讓魯哥擺了一道:“生活費好說,該給他的,”他是個隱忍的人,可分什麼事兒,“但切末是如意洲的,他沒資格拿。”

應笑儂和時闊亭雙雙看向他,等他的一句話。

“走,”寶綻當機立斷,“上他家。”

魯哥家離這兒不遠,七八站路,沒有順路的公交,他們找了兩輛共享單車,應笑儂一輛,時闊亭和寶綻一輛,冒着大太陽騎到魯哥家小區。他家在一樓,改造成了門臉,老遠就看見一個嶄新的紅招牌:魯藝京劇攝影。

三個人立馬明白了,他偷拿劇團的切末是幹什麼用。

“咱們上台吃飯的傢伙,他居然給不相干的人當照相佈景!”時闊亭怒了,把車往道邊一扔,氣勢洶洶衝進去。

寶綻和應笑儂連忙跟上,攝影買賣剛開張,沒什麼客人,只有魯嫂坐在小板凳上,懷裏抱着個一歲多的孩子,看見他們,騰地起來朝屋裏喊:“孩子他爸!”

魯哥應聲出來,老房子悶熱,他光頭上出了不少汗,亮晶晶的,顯得很兇悍:“不是說了嗎,我不幹了。”

“你不幹可以,把如意洲的東西還回來!”時闊亭吼。

寶綻把他往身後拽,兩眼火一樣瞪着魯哥。

“東西?什麼東西,”魯哥開始耍無賴,“誰能證明東西是你們的,有□□嗎,有登記嗎,一直在我手裏就是我的。”

“你……”時闊亭沒想到他這麼渾。

“我怎麼了,紅姐走你們怎麼不找她去,如意洲遲早得散夥,我也得養家。”

時闊亭要往上沖,寶綻死死摁着他,語重心長地說:“魯哥,原來你不是這樣。”

“原來?”魯哥摸着光頭笑了,“原來和你們是一條船上的,現在各掌舵另起帆了,誰還顧得上誰?”

時闊亭氣得青筋暴起,胳膊上都是汗,寶綻幾乎拽不住他:“魯哥,咱們唱戲的凡事講個規矩,你要往高走,我們不攔着,但我們如意洲要唱戲,你也不能打橫,今天說什麼也得把切末還給我們。”

寶綻說這些話,有情有理,冷靜克制,但魯哥不領情:“還唱什麼戲,”他指着他和時闊亭、應笑儂,“就你、你、你們?唱戲唱得飯都吃不上了,快三十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晚上還得自己摸……”

時闊亭竄出去了,只聽砰地一聲,魯哥臉上中了一拳,寶綻一愣,和應笑儂上去拉,魯嫂抱着孩子退到門口,一臉驚恐地打電話,報警。

魯哥是架子花臉,一身功夫,時闊亭雖然練過,但拉琴的沒法和登台的比,寶綻怕他吃虧,上去替他搪了好幾下,這時魯嫂抱着孩子沖回來,使出全身力氣喊了一嗓子:“你們今天誰也別想走!”

他們停了手,冷靜下來,見孩子嚇着了,一聲聲哭得很凄厲。

沒一會兒,警察到了,魯哥捂着鼻子,淌了半臉血,魯嫂哭哭啼啼,非說時闊亭他們三個小夥子打他老公一個,警察簡單看完現場,跟寶綻說:“走一趟吧。”

他們三個和魯哥一家三口,六個人坐着警車到附近的派出所,先做筆錄,然後簽字畫押,事情的來龍去脈清楚了,警察往辦公桌后一坐:“怎麼解決,你們商量一下。”

寶綻他們還懵着,魯哥搶先說:“我要驗傷!”

“你那就輕微傷,”警察點上煙,“不夠抓人的。”

“輕微傷也得賠錢哪,”魯哥瞪着時闊亭,“五萬,少一分都不行!”

聽到這個數,寶綻的臉都白了,警察拍桌子:“你說多少就多少,要警察幹什麼!”他指着寶綻,“你們就是個財物糾紛,你傷了,人家沒傷嗎,你跟人家要五萬,人家還跟你要錢呢!”

魯哥梗着脖子,琢磨了一下:“一萬,不能再少了。”

派出所成天是這種事,一萬還算公道,警察覺得可以,轉過來對寶綻說:“你們留一個人,另兩個回去取錢。”

時闊亭捶了一把大腿,剛要張嘴,寶綻的聲音橫在前面:“我留下。”

“寶處?”應笑儂立刻拽時闊亭,不用他拽,時闊亭也不能讓,寶綻在這種鬼地方待一分鐘他都受不了:“人是我打的,憑什麼你留下!”

“時闊亭,”寶綻沒叫他師哥,垂着手坐在那兒,背是筆直的,有股氣勢,“我是如意洲的當家,我說怎麼辦,你去辦就是了。”

應笑儂不肯:“不行,換我留下……”

“行了,”警察不聽他們廢話,叫輔警來把寶綻帶走,對魯哥說:“領你老婆孩子回去吧,錢交到我這兒,你聽我電話。”

魯哥夫婦出了門,時闊亭和應笑儂癱坐在大廳的長椅上,一萬塊不算多,但對他們來說絕對不算少,時闊亭的錢全搭在如意洲上,應笑儂手頭有點錢,但不夠:“走吧,咱倆分頭借。”

他們去借錢,寶綻被帶到派出所二樓的一個小房間,有床,有電視,像是民警晚上休息的地方,輔警在外頭把門上了鎖。

寶綻聽着那聲音,到窗邊坐下,垂着頭,盯着地上的一塊方寸之地。

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進派出所,第一次被警察關,怔怔的,一出神就是大半天,紅日漸漸西斜,窗外漫過淡紫色的雲霞,突然,手機響了。

他打個哆嗦,接起來:“喂?”

“在哪兒呢?”是匡正的聲音,“我送你回家。”

靜了半晌,寶綻說:“不用了。”

匡正敲鍵盤的手停住:“你沒事吧?”

寶綻沒說話。

“喂?喂!”匡正保存數據,把電腦關機,“寶綻?”

“我沒事,”寶綻強擠出一個笑,騙他,“我已經到家了,在沙發上睡了一覺。”

匡正的心放下來:“那我不回去了,晚上加班。”

“嗯。”寶綻輕聲應,就要掛電話,匡正忽然說,“對了,我早上換了個胎,千斤頂扔在車庫門口,你幫我看一眼還在不在。”

寶綻眨了眨眼,從窗邊站起來,假裝走了幾步:“千斤頂……在的。”

匡正踢了一腳桌子擋板,他早上根本沒換胎,也沒什麼狗屁千斤頂:“寶綻,你到底在哪兒呢!”

寶綻沒想到他使詐,虛脫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床角。

“我告訴你,”匡正的聲音沉下去,他不高興了,很嚇人,“今天你要是不告訴我你在哪兒,我……”

“柳橋派出所,”寶綻無助地說,“哥,我在柳橋派出所。”

(1)切末:京劇演出中的道具佈景統稱切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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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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