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鬼節

中元鬼節

清晨日光普照,青磚綠瓦隱在綠樹叢陰之中,霧霜繚繞,恍若仙境。今日,是中元鬼節,書院裏格外沉寂安寧,沒有了往日裏的朗朗書聲與玩鬧嬉戲,學院放假一日,讓大家可以放河燈祭祀逝去親友。

這是個特殊的節日,忌諱也多,除去用膳,庾亭立與馬文才一直都在凌雲軒里溫習和準備晚上用的河燈。

眼看日暮西斜,漫天日落霞光,只等夜幕來臨,大夥一起去先賢河放燈。

“庾公子,陳夫子找你。”

庾亭立此刻正坐在書桌前整理着晚上要用的河燈,聽見馬統說陳夫子要找她,眉頭一皺,有些疑惑:她近日表現極好,陳夫子找她幹嘛?雖然困惑,可也不得不去。

“我陪你一起去吧。”馬文才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筆。

庾亭立正要答應,屋外馬太守的聲音傳來:“你要去哪?”

“馬太守。”“爹。”看見馬太守進了門,庾亭立和馬文才兩人齊齊疊手行禮道。

馬太守瞥了一眼庾亭立,全然沒有前幾日的和顏悅色,似乎下一秒雷霆之擊就要來臨,馬文才下意識就護在庾亭立跟前。見馬文才這般在意庾亭立,馬太守的臉色就更難看了,藏藍色金絲廣袖下的拳頭握的緊緊的,強壓着怒火。

初秋的天,日頭西斜,一輪紅日掛在青松樹梢,半縷清風也無。屋內梔子花香四溢開來,原本淺淺的清香越發的濃郁,氣氛也更加沉悶壓抑。

明眼人都知道馬太守是有話要單獨與馬文才說。庾亭立拱手道:“馬太守,文才兄,你們慢聊,我去見陳夫子了。”說罷看了看馬文才,走了出去。

左右識趣的也都出來了,馬統還特意將門給帶上了,把所有人都趕到老遠去。

庾亭立走在路上,百思不得其解。馬太守變臉也變得太快了,剛來時也是氣勢洶洶的,聽說她是上虞庾家的立刻對她禮遇有加,怎麼這突然之間又是一副要殺人的模樣,是有什麼事情觸怒到他了?

此刻的凌雲軒內,只剩下馬太守和馬文才父子兩人。馬太守強忍怒氣,在圓桌旁坐了下來,馬文才為他倒了杯茶而後就站在馬太守身邊,滿臉的困惑不解。

沉默好一會,還是馬文才先開了口:“爹…”

“馬文才,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爹呀!”馬太守的手掌重重的落在桌上,青柚茶杯里的滾燙的茶水濺到了他的手背,他也絲毫沒有在意。

“爹,不知道我又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惹您不高興了。”馬太守這莫名其妙的火氣讓馬文才措不及防,可他自問沒有什麼做的不好的,他腰桿挺得直直的,語氣也硬了許多。

看見馬文才這個模樣,馬太守更生氣了,大聲質問道:“馬文才,你和那個庾亭立究竟是怎麼回事?”

起初,馬太守以為馬文才與庾亭立只是相交頗深,感情要好的朋友,他也樂得看見馬文才與上虞庾家的人交好。可這幾日越看越是說不出來的不對勁,可偏偏他們的在外的行為舉動都沒什麼不對勁的,所以,昨天晚上,馬太守派人在凌雲軒外盯着馬文才與庾亭立在屋內一舉一動,聽着下人的轉述,馬太守這才明白那不對勁在何處。

馬文才與庾亭立,不是什麼相交甚好,而是相知相愛。兩個男子,分桃斷袖,為世俗所不容,馬太守更容忍不下!

馬太守這一問,馬文才才明白過來,父親已經發現他和庾亭立的關係了,他確實喜歡庾亭立,也並未打算隱瞞,本來是準備學業結束后再和父親說明此事的,如今被提前發現,直接將庾亭立的身份告知父親也好,免得父親胡思亂想。

想着,馬文才開口道:“爹,庾亭立她…”

“她什麼她!”可馬太守見他方才好一會不回答,現在又慢吞吞的,更是怒不可喝,直接打斷了他,大聲斥責道,“馬文才,你要知道分桃斷袖為世俗所不容!我們馬家丟不起這個人!我不知道這個庾亭立用了什麼手段讓你對她這般痴迷,總之,你和她,必須斷了往來!”

不知怎麼的,心頭一股火氣上涌,半分也不想多解釋了,馬文才大聲吼道:“我愛她!”

“你是想讓我馬家斷子絕孫嗎!”馬太守猛地站起來,氣沖沖的指着馬文才。

“子嗣就那麼重要嗎?在我看來,能與心之所愛相守一生,比什麼都重要。我不像你,說著愛一個人,因為她不小心容顏毀去就另結新歡厭棄她,你愛的不是她,只是那張臉。不論庾亭立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我只要她,我只愛她,誰也不能阻止我!”

這話戳到了馬太守的痛處,已經過世的夫人是他心中不可提及的刺,更何況是馬文才這般指責他的不是。“你!”馬太守一巴掌就打在馬文才的臉上,原本光潔的臉頰立刻充血,紅了半邊。

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父子兩都呆住了。馬文才眸中充血擒着淚,直愣愣看着馬太守,從小到大,馬太守對他都是嚴厲非常,鞭子沒少挨過,可也從沒像現在這樣一巴掌打臉的。

這一巴掌下去,馬太守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他後悔了,可他是不會說一句軟話的,就眼睜睜看着馬文才跑了出去,並未阻攔。

庾亭立去了陳夫子處,陳夫子也沒與她說太多,倒是誇讚了她一番,說她今日表現頗佳,要繼續保持。

都是一些可有可無的話,倒是最後刻意提醒了庾亭立一番,莫與馬文才相交過甚。陳夫子怎麼會突然關心這些?仔細想來,怕是馬太守吩咐他這麼說的,那叫她來肯定也是馬太守的安排了。

那麼…馬太守定然發現了什麼。想着,庾亭立匆匆辭別了陳夫子。

不知不覺已經入夜,潑墨夜空,星羅棋佈,明月高懸,庾亭立藉著月光往凌雲軒跑去。

回到凌雲軒后,庾亭立並未見到馬文才,白日裏他們準備好的兩盞梔子花狀的白絹河燈還擱在靈芝紋松香木桌案上。

說好要一起放河燈的,馬文才卻沒有帶上河燈,看來他們父子間的談話並不愉悅。

往日裏杳無人煙的先賢河畔聚滿了人,手上或持着河燈,或正朝着河中河燈敘說著自己的思念。兩岸依依楊柳,隨風而擺,一盞又一盞的河燈放入河中匯成明亮銀河,載着人們對已故之人的思念之情,飄飄浮浮,不問歸路。

“庾亭立,你見着馬文才了嗎?”路廣元遠遠看見庾亭立小跑着過來,“我聽路過凌雲軒的學子們說,馬文才紅腫着半邊臉從凌雲軒里跑了出來,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馬太守又不準人去找,方才我把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沒找到他。”

庾亭立搖了搖頭:“我從陳夫子那回來就沒看見他,說好的一起放河燈,燈還留在桌上呢。”說著提了提手上的河燈。

“我陪你一起再去找找吧。”

“你還是陪小蕙姑娘一起去放河燈吧,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庾亭立一眼就看見千層假山石旁王蕙,一身桃色琉璃衫裙,手上還提着兩盞河燈,左顧右盼,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等誰。

路廣元有些為難,他已經和王蕙約好了陪她放河燈,可現在馬文才不見蹤跡,他實在放心不下。

看他那左右為難的樣子,庾亭立朝正在尋找路廣元蹤跡的王蕙喊了一聲:“小蕙姑娘~”

王蕙循着聲音,看見了庾亭立和路廣元。

庾亭立瞥了瞥路廣元,小聲道:“快去吧,文才兄沒事的。”她了解馬文才,他是個不服輸的性子,骨子裏帶着桀驁與驕傲。馬太守強勢,馬文才亦隨了他,這樣的兩人,誰都不服輸,誰都不低頭,偏偏在馬文才的心中又是那樣渴望父親溫言細語的疼愛,到頭來受委屈的必然是馬文才。

與王蕙路廣元他們簡單說了幾句,庾亭立便沿着先賢河朝僻靜的觀景閣走去。

越走樹叢越發茂密,月華被遮住大半,河面河燈零星幾盞,水面波光粼粼,手中昏黃的六角驢皮提燈照亮着前路。

隱隱約約之中,似有人蹲坐在河邊,凝望着隨着水流緩緩漂浮的河燈。尋了這麼僻靜的地方放河燈,想來是不願意有人打擾的,庾亭立提着燈就要繞道走。

“什麼人?”馬太守收回哀傷的神色,回過頭,警覺非常。

這聲音,即便再昏暗庾亭立也能認出來是何人:“馬太守,是我。”她將燈提起,照着自己的臉,讓馬太守可以認清自己。

馬太守看到庾亭立沒有什麼好臉色,也沒搭理她,回過身看見漸行漸遠的河燈。

那是一盞淺熒綠菊花燈,燭火影綽,在這黑夜之中,更顯得幾分詭異,燈面上勁筆書着幾個字。

庾亭立就站在一棵桃樹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只是恰巧路過,並不是有意打擾馬太守放河燈,有話想與馬太守說,可又不知從何說起。

想了想,還是先去觀景閣找到馬文才再說。庾亭立提燈正要離去,馬太守卻突然開口道:

“你該知道,文才是我馬家獨子,承載着一族的興衰榮辱,分桃斷袖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詞。若你是女子,庾家反倒是我們高攀了,可你是男子,就該知道,為了庾家也為了你們自己,分道揚鑣才是最好的選擇。”

果然,這便是馬文才與馬太守爭吵的緣由。一個正在氣頭上,一個最是不喜歡機解釋過多。

“馬太守。”庾亭立提着燈緩緩走近,柔聲細語,溫軟婉轉,似出谷黃鸝,“我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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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祝】文才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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