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腥膻的鐵鏽味熏得人頭暈腦脹,屋宇深處的那扇窗戶外,太陽落山前爆發的最後一絲餘光照了進來,把一切覆上慘厲的紅,被血海覆蓋了一樣。

我遲鈍的眨了眨眼睛,隱隱有些耳鳴,扭曲的視野里,站着的人和躺着人,他們被光照亮卻如同置身無邊黑暗。

這一刻,夕陽的光更照亮了先前模糊的那些…

側向一邊的頭顱,僵硬的眼瞳已經凝固…

青紫色的臉,扭曲的四肢,暴/露在夕陽餘輝下的胸腔,浮着油膩光澤的…

張了張嘴,我聽見自己喉嚨里溢出虛弱的嗚咽聲,被壓迫到極限的情緒忍無可忍反彈,用盡全力掙脫禁錮,轉身慌不擇路逃跑。

那具恢復人類外貌的軀體,那兩個做出極度可怕舉動卻表現得無比冷靜的人,還有這幢悶熱密閉的屋子…

所有一切匯合成一種致深的恐怖感,催促着我逃離。

再也不能呆在這裏,會…發瘋的,必須離開!必須要逃出去!

跌跌撞撞的奔跑,屋子的那扇門在前方,只餘下門框的空位就如同逃出生天的希望,我極力朝着它靠近,身後有衣裳摩挲的細微聲響如影隨形,以及,冰冷黏膩的聲音。

“小糖果小愛麗絲~”

“你能逃到哪去呢?”

他在我衝出大門的一剎那抓住了我,手臂攬在腰上半提半抱,輕而易舉讓我雙腳懸空,濕漉漉的呼吸貼到耳邊,“我捉住你了perolin~”

…………

啊啊啊!放開我!

失控的叫聲驀的充斥聽覺,急速跳動的心臟帶得僵硬的身體漸漸復蘇,我開始劇烈掙扎,用腳向後踢踹,尖叫着抓撓他的手臂試圖掙脫禁錮,“放開我!放開啊啊啊!”

緊錮着腰腹的力道強硬又牢固,我的那點掙扎如蜻蜓撼樹,他任憑我踢打哭叫仍是無動於衷的帶着我向後退。

已經觸手可及的室外光亮正在慢慢遠離,察覺到這點的我迅速放棄攥開他手臂的打算,轉而極力伸手抓住一側門框,死死抓牢它怎麼也不肯放鬆。

室外天空是整片橘紅色,灰橙的雲層深處,暗紅的月探出一角…

拖拽的力道不輕不重,卻可怕得象是要把人帶進深淵,我的手指用力摳緊木質門框,渾身僵硬的盯着眼前的光亮,就象溺水者抓住稻草。

然而下一秒,眼前水波般搖曳,帶着霞光的天,暗紅的月,整片天幕隨着水波蕩漾逸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後方浮現的大片大片黑暗。

指尖摳緊的木質門檻忽的一空,失去附着物的手猛一下握成拳頭,指甲扣進掌心帶起觸動神經的真實感。

詭異而無聲的轉變讓我暫時忘記恐懼,停下尖叫,獃獃的看着眼前電影鏡頭切換般的場景。

轉眼之間整片天空成了濃重的墨藍色,屋前的院子也消失,暗下來的光線里一盞盞零星昏黃燈光亮起,剪影般的輪廓層層加重,模模糊糊的聲響由遠及近。

是交談與吵鬧,細細碎碎的笑語,喵咪的叫聲,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軲轆聲…

一座城鎮在視網膜里漸漸成型,夜晚的城鎮,街道邊的矮小建築物里亮着燈,寥寥幾個路人行走在屋宇投下的陰影里…

…………

“小糖果小愛麗絲~”安靜了許久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用帶着些許驚奇意味的口吻,問道,“你把我們帶到哪兒了?”

“城鎮嗎?”這一次是那個弟弟的聲音,話音落下人從後方走上前,昏暗光線里的神色看不分明,音色顯得頗愉悅,“是沒見過的地方,看樣子離開那個特定劇情了,佩洛斯大哥你的判斷確實很正確。”

“這一切可都要歸功於我們的小愛麗絲啊perolin~”

“她真是個幸運星,不是嗎?”

附着在耳邊的聲音添進几絲得意,言語間有粘滑的觸感沿着耳廓慢慢劃到耳垂上,蛇蟲似的蜿蜒游移,他低低的哼笑,說話聲含含糊糊,“你被嚇着了才試圖逃離我,對嗎?”

“好吧好吧~是我的錯,小寶貝~”

“都是我做的與你無關,那些事我保證你不會再遇見。”

“只要你能帶我們安全脫離這座島嶼,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

低緩甜膩的音色,在耳邊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漸漸的卻變得忽遠忽近,如同夢中人的囈語,模模糊糊無法分辨內容。

最終,所有聲音被黑暗吞噬。

…………

我失去了對感官的認知接收,彷彿是被從愛麗絲的軀殼中驅離,沒了任何真實存在的感覺,只餘下意識在虛無中沉沉浮浮。

不是意識海,我知道,因為靈魂綁定的系統不在,這裏是我的記憶深淵,被那幢屋裏發生的可怕場景激發的…

夢的碎片。

…………

無邊無際的迷霧深處,混沌的太陽高掛在頂部。

莊嚴華美的建築群矗立雲端,冗長走廊猶如迷宮,無數高貴而卑污的生物。

光太過刺眼,模糊了每個輪廓,每個身影都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小小聲的低語,如影隨形的異樣眼神。

羽翼在金色輝芒下展開,令人毛骨悚然的聖潔。

制式長靴鞋底緩慢地落在雪白雲石鋪就的長廊上,挺拔身軀墨黑皮製大衣衣擺無聲翻卷,金色長發束成馬尾,如雪皎白臉龐,精緻姣麗眉眼。

哥哥…

單手握持軍刀的姿勢清醒冷酷,尖利刀鋒切割空氣,面前站立的身軀肚腹破裂,重重掉到幾公尺外的地上,一蓬熱血潑灑而出。

哥哥…

鏡中的那張臉目光渙散扭曲,眼瞳與發色漸漸被黑暗侵染。

哥哥…

我被判定為異界入侵者,受到制裁卻陰險的借用軀殼試圖逃離,最後,被和雙生的哥哥你放置在同一個身體裏。

兩個靈魂一個身體,我們開始彼此仇視。

致深致冷的深淵底部我們相互傷害,希望對方死去自己獨佔那個共享的身體。

我們用最惡毒的詛咒彼此咒罵,用最獰戾的恨意彼此折磨。

哥哥…

哥哥…

我們…

我們…只有愛,絕口不提。

…………

…………

懸浮的意識重新獲得重力驟然墮下。

我猛地睜開眼睛,胸腔內跳動的心臟彷彿被燒紅的鈍刀慢慢切割,極致的疼痛讓舌尖嘗到腥澀味道,眼角有溫熱水漬滑落。

失去過無數個晝夜的真實感,借用身體感知才能表達的真實情緒…

真是…

做了個美妙的噩夢呢~

尚未完全清醒的我,愉快的進入意識海,踹開小黑屋門,進入,一把將自家系統撈進懷裏:‘我夢見哥哥了,蛋蛋。’

‘我夢見那些事了啊~本來不應該沉溺的噩夢,蛋蛋啊~如果有一天…’

被按進懷裏的雞蛋光團,吱吱嗚嗚掙扎着脫離,緊接着氣勢洶洶的整個兒撲來砸到臉上,象張烙餅,順便怒吼:‘跟你說過無數次不要埋胸!’

‘有功夫在這神神叨叨你那些,肯定會被晉江主系統發牌警告的戀兄情懷,你現在更應該關心任務委託人的清白啊!’

我:???

…………

哈?發生了什麼?

被自家系統毫不客氣踹出意識海的我有點莫名,不過很快,隔着布料延伸而來的另一種人體溫度,讓我徹底明白了那些擔憂是怎麼回事。

有一個人大刺刺佔據視野,略顯昏暗的光線里,咫尺間這雙狹長眼睛,能讓我看清倒映在他瞳孔中那張帶着驚愕表情的臉。

是那個弟弟,夏洛特.克力架,他俯身在極近的距離,一支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一支手…

指腹帶着薄薄繭子,粗糲的觸感碾磨肌膚,陌生人的體溫沿着細小血管直直偎燙在神經末梢。

而我,不,應該是愛麗絲,先前換了身獵人裝束,馬褲長靴皮甲,襯衣更是扣到最頂端一顆紐扣,甚至還繫着領巾…

驟然驚覺對方是在做什麼,我張開嘴,發出一記尖叫————非禮啊!

死魚一樣躺倒的身體蹦躂着試圖跳起來,隨即卻被肩上附着的力道狠狠壓制,鎖骨上的溫度撤離,一張濕漉漉的布巾飛快捂住口鼻,讓我餘下的尖叫被統統捂回肚子裏。

“鬼叫什麼啊!白痴!”

年輕人的吼聲堪比打雷,直吼得我一陣陣耳鳴,“不要叫了啊!你昏倒了高燒不退,只是在幫你降溫!”

“要不是這該死的鄉下地方連個醫生都找不到,誰要管你!”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湊得更近,眉心皺得顰起兩道豎紋,擰成一個凶神惡煞表情,粗啞的聲線怒意磅礴,“還有!誰是你哥哥啊?!我的妹妹們才沒你這麼蠢!”

片刻過後,邊怒吼邊索性整個龐大身體壓上來的人,慢吞吞鬆開手上的力道,“現在,我拿開這個你也不許尖叫,聽明白了就點頭。”

下一秒,在力道壓制下我艱難的死命點頭,對方又細細審視好一會,之後才完全鬆手,順帶支起身體,嘖了聲,“吵死了你,像個白痴一樣。”

重新獲得自由的瞬間,迅速扯開捂在口鼻上的濕布,我努力掙扎着想挪遠些結果又被一把攥住頭髮拖回枕頭上。

“喂!燒還沒退想去哪?”

…………

扔到一邊的冰冷濕漉布巾又被他拿在手裏,一手把我固定在原位,布巾蓋過來胡亂擦拭臉和脖頸,動作極其粗魯,狠狠的要把人皮都擦掉一層。

我嘶嘶的低叫,小心躲閃,不讓他真的把臉皮抹下來,好不容易挨過酷刑一樣的擦拭,又在他打算重新解衣扣的時候沒忍住抬手推了推,“我…我自己可以的,不要…不麻煩你。”

捏在衣扣上的手指微微一頓,他抬了抬目光,沉沉的盯着人看,半晌方才面無表情的開口,“你以為自己昏睡了多久?”

問過之後停頓幾秒鐘,復又嗤笑一記,說道,“整整兩天。”

“兩天來是我和佩洛斯大哥輪流守着你,現在才擔心有沒有發生什麼根本是多此一舉。”

他的聲音恢復了之前一直攜帶的萬年不滅火氣,掀高的嘴角神色無比嘲諷,“如果不是你還有用,誰樂意照顧一個只懂得哭着亂喊‘哥哥’的女人。”

接下來是沉默。

他保持着一手附在衣襟位置的姿勢,靜靜的盯着我看了許久,眼睛忽然眯縫起來,那種危險的神情彷彿是某種大型食肉動物。

之後又時隔片刻,在我屏住呼吸渾身緊繃無比戒備的時候,捏在衣襟扣子上的手鬆開,他冷笑一聲隨即又將布巾扔到我手邊,“隨便你。”

話是這樣說,可…

他起身之後就站在床邊雙手抱臂,視線錯也不錯…

…………

我捏着濕漉漉的布巾一時進退不得,他距離太近,這樣直勾勾盯着人看的目光殺傷力巨大,簡直象直面野獸一樣。

兩人面面相覷,直等到我眼睛都瞪酸了他也沒有要挪動的意思,最後,我只好率先移開視線,給自己找點別的事來分散緊張感。

比如,查看自己身處的環境。

這裏是室內,空間不大一張床佔據了一半以上面積,略顯昏暗的光源來自床尾擺放的那矮柜上一盞油燈,油燈一側擱着水盆,裊裊煙氣映着昏黃燈火緩緩蒸騰。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傢具,簡陋得很。

環顧室內一圈,又看過光線照不到黑漆漆一團的天花板,再看了好一會緊閉的那扇門,最後,目光不可避免的轉回站在床邊的人身上。

他的形象與之前不太一樣。

原先那個詭異手指麵包髮型不見了,披散下來的頭髮落在肩骨位置,詭異的艷紅洛麗塔披風也不見了…

仍是果着半身/袒/露超過標準的肌肉,造型有些古怪的馬褲與長靴,綴滿金屬鉚釘的武裝腰帶,餅乾狀墜飾組合的戰裙?

改變裝束看起來沒了那份彆扭感,氣勢顯得更加凌厲,尤其是襯着那雙斜斜上挑的眼睛,即使站着不動也不言語,也…凶相畢露。

…………

從我左顧右盼開始直到再也找不到拖延時間的事情做,當中時隔許久,無聲的僵持才結束於,室外踩踏木板地發出的細微聲響。

外邊有人慢慢走近,腳步聲不疾不徐。

原本混沌漆黑的外牆漏進一線昏黃輝芒,卻是那牆上早已遍佈無數細微裂痕,外間行人走過攜帶的燈火沿着縫隙透出,昏黃亮光一晃一晃,如日影拂過樹梢。

沒多久,燈光與腳步停在門前,閉闔的門扉吱呀一聲開啟。

“克力架?”發問的聲音仍是那種黏膩音色,來人高瘦身形隱在那朵油燈後方,“我們的小愛麗絲醒了,真是太好了~”

過於安靜的氣氛中,曾經自我介紹為‘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男人施施然進入室內,先將那盞燈擱在矮几上,之後繞過床尾,站到和他弟弟並肩的位置,“看起來精神不錯呢perolin~”

“退燒了嗎?”視線停在我臉上,說話間自顧自挨着床沿坐下,伸出手,在我躲避不及的瞬間冰冷掌心貼到額頭,“溫度還是有些高啊~”

“至少沒燒壞腦子變成白痴。”回答他的是他弟弟,年輕男人放下抱臂的雙手往側邊退開些,語氣極度不爽,“醒來就尖叫,吵死了。”

“別這麼嚴厲,克力架。”掌心仍是貼附在我額頭上沒有挪開的這個男人,再次息事寧人似的,說道,“小愛麗絲看樣子連血都沒見過,當然不能要求她像個戰士那樣勇敢。”

“至少她平安蘇醒,否則,接下來我們可毫無頭緒呢~”

三言兩語安撫邊上散發出煩躁氣息的弟弟,接着,年長些的男人,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移開貼附在我額頭上的掌心,手腕一轉拿走我拎着的濕布巾,“你昏睡了兩天一定餓了吧?”

“一直躺在床上更容易消耗精神,去樓下吃點有營養的食物。”

“或者起床走一走,雖然現在是夜晚不適合散步…”

開口就停不下來,絮絮叨叨說些瑣碎又毫不連貫的內容,手裏一邊忙個不停…

…………

我渾身僵硬,動也不敢動更不敢抗議,經歷過那幢屋子裏發生的種種,如今被他盯着就象被死神的鐮刀鉤住咽喉,連呼吸都要暫停。

那些血腥讓我無比清醒的重新認識這個男人,夏洛特.佩洛斯佩羅。

原以為只是個變態,很不幸,我看走眼了。

雖然他此時一樣戴着微笑面具,目光深處卻藏着極度深寒,以殘酷現實為前提就能辨認,這男人輕佻怪誕表相掩飾的嗜血乖張,毫無悲憫之心的冷靜殘忍。

比起彷如暴風壓境的弟弟夏洛特.克力架,他的哥哥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危險至極。

通常,這種人的關鍵詞,如果還在地星種花家用度娘檢索,一下就能拉出一長列網頁,標題醒目:反/社會性人格障礙,或者犯罪型人格障礙。

一言以蔽之,就是瘋子。

我遇見過很多與他類似的瘋子,在前一個世界,所以我知道,遇見這種傢伙,要麼躲得遠遠的,要麼就必須設法打消他的興趣。

然而,更加不幸的是…

看情形,我暫時沒有脫身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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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葵[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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