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臨近西沉的日光潑灑下來,視野所及着了火一樣帶着金紅光輝,囂張的刺激着眼皮,乾燥季風裏有尚未褪盡的餘熱。
我和人型山貓匆匆忙忙趕路中,確切的說是他很焦急,我倒是可有可無。
當然,在兩個人武力值差距懸殊的情況下,趨於弱勢的那一方無論有任何意見通常都會被忽略,也就是說,這件事我沒有發言權。
所以,男版小紅帽不受自我控制的朝着夕陽狂奔,後邊追着我們倆。
雙方距離保持在能看見前邊那個艷紅披風背影為止,也不知為什麼始終無法縮短彼此的間隔,人型山貓做過好幾次努力試圖靠他弟弟更近些,詭異的是毫無成效,象被什麼無形之物阻擾一樣,我們只能遠遠尾/隨。
另,人型山貓嫌棄我行動遲緩如烏龜。
大概是擔心弟弟有什麼不測而他可能救援不及,在幾次停下來等我之後,山貓認為我耽誤了他拯救弟弟的寶貴時間,於是就拋開原先那些刻意的彬彬有禮,露出野蠻真面目…
再於是,此時他就如同打劫歸來的土匪,我象一袋大米被他扛在肩膀上。
顛簸中,面朝著後方只能看見人型山貓大衣衣擺的我表示,前邊發生什麼不曉得喲~反正扛着我的傢伙被野狗追趕一般,速度快得我連罵人都做不到,因為會咬到舌頭,囧。
另外啊~我的肚子恰好被硌在山貓肩膀上,他又着急趕路…所以,除了會咬到舌頭,我還很擔心自己一個不慎會吐一地,幾次抗議對方卻充耳不聞之後只好閉上嘴,安安靜靜的被運送。
…………
時隔…不知多久反正蠻久的,扮演一袋大米的我才總算等到被卸貨。
又是一次毫無預兆的急剎車,緊接着我雙腳落地,還沒勻回一口氣又被轉個身,暈頭轉向的讓山貓帶着走。
“克力架進入那幢屋子了,小愛麗絲~你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對嗎?”行進間,人型山貓緩聲開口,聲音倒是很冷靜,“既然你是獵人,拯救我弟弟就看你了哦~”
我知道個P啊!一邊被動的邁開步伐,我一邊努力深呼吸,同時放眼看向前方:
百米開外,道路的盡頭是岔道,一條小石板鋪成的路通向挨着森林邊緣的木屋,圍着籬笆的院子,柵欄門敞開着,屋子的大門也敞開,呃~確切的說是被踹開。
就在山貓帶着我飛快靠近的這一刻,[呯——]一聲響,煙塵過後那門扉一扇不知去向,一扇掛在門框上搖搖欲墜,男版小紅帽的背影堵在門前,踢出去的一條腿剛剛好收回。
這就是他哥哥解釋的‘進了那幢屋子’?以踹爛大門的方式?這,這真不是強盜入室搶劫?到底誰才是需要拯救的啊?!
我目瞪口呆被人型山貓推着繼續往前走,隨後看見…
在門前逗留片刻,又回頭看向我們這裏,目光遠遠的在我身上繞一圈隨即轉開,之後也不知是和他哥對了個什麼含意的眼神,接着男版小紅帽氣勢洶洶的進屋。
與此同時,人型山貓按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尖力道加重幾分,說道,“好了,小糖果小愛麗絲~該我們登場了呢~”
“等等!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件特別關鍵的事,自覺必須要醜話說在前頭,沒想到開了口卻被對方直接無視。
根本沒打算聽別人說話的山貓以不容忤逆的態度,強硬地把我往前帶,還越走越快,“寶貝兒~只要帶回我弟弟,我一定會報答你的,你想要什麼都可以給你。”
…………
見反抗無效,我飛快的意識海里扒開小黑屋的門:‘蛋蛋啊!’
才剛露出一道縫隙的小黑屋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閉,只來得及飄出自家系統幸災樂禍的繞口令:‘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我:…………
關鍵時刻就掉鏈子,要你何用!
被自家系統拒之門外的我表示很憂鬱,此時此刻,只能用‘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來形容,得不到任何幫助又被人型山貓無視,轉念一想我索性也…放開了那點需要解決的問題。
反正吧~我打算提出可沒誰願意理會,那就不怪我了對不對?
…………
一方心急如焚一方不甘不願的路程結束得很快,我們穿過院子站到這幢木屋大門前。
被暴/力踹開的門,掛在門框那扇再也支撐不住直接倒塌發出呯一聲,夕陽西下的餘暉里,只余得空洞洞門檻的位置猶如一張大張的怪獸的嘴,等着食物自動送上門。
真是相當不吉利的聯想,尤其現在要進屋的是自己。
懷着更憂鬱的心情,我被人型山貓推進屋————裏邊象個桶,悶熱又昏暗,只能隱約看見桌椅傢具被什麼掃過似的東倒西歪,更往裏些是一張…靠着窗的床。
透過提供光源的窗戶,夕陽餘暉照亮了那塊角落。
此時室內的發展恰是最精彩部分即將來臨,小紅帽站在床邊背對着門,與他面面相覷的是一匹人立的狼,故事裏已經提前躲在奶奶家的大灰狼。
童話情節本該是這樣,結局更應該是,獵人在千鈞一髮時趕到,救了小紅帽,又從狼的肚子裏把奶奶救出來。
可是…
這位男版的小紅帽站在那,背影氣勢簡直堪比鬼神,他面前的大灰狼…確實是野獸輪廓,體型比小紅帽還龐大,咧開嘴露出森白獠牙,可…
為什麼會說人話啊?!
為什麼!本該是反派的大灰狼在那瑟瑟發抖的求饒啊?
“克力架大人!請饒了我!”
“饒命啊!”
“請不要殺我啊!”
凄厲的叫聲從野獸口中發出,然而它的動作卻與那些話背道而馳,它人立在那,揚高的前肢,利爪彈出,帶着蓄勢待發的攻擊意味。
“克力架大人!救救我啊!”明明即將發起攻擊,它卻不斷的在求救。
然而…它一樣被無視了。
“喂!你是獵人吧?”男版小紅帽回過頭來,“佩洛斯大哥的判斷沒錯,你果然有用,現在還等什麼?”
昏聵的室內窗外夕陽餘暉迤邐而入,他的臉一半迎着天光一半隱在陰影里,語調緩慢而又殘忍,輕描淡寫做出決定,“殺了它。”
…………
帶了幾分命令式口吻的話音落下,野獸遲鈍的轉移視線,目光對上我的復又看向更後方,下一秒,再次發出的聲音顯得更加凄厲,“佩,佩洛斯佩羅大人!”
“救救我!佩洛斯佩羅大人!”
“救我!”
野獸龐大的身體搖搖晃晃繞過攔在面前的‘小紅帽’,一步一步踩着扭曲怪異的步子,緩緩的走近,“請不要殺我!佩洛斯佩羅大人!”
“我是蒙多爾大人的手下…”
它驚懼萬分的哀求一邊蹣跚前行,“救命…我們被…”
一種奇異的味道隨着它的接近而沁入鼻端…那是裹挾着朽爛木頭與海鹽味的氣息,當中還有微弱的…鐵鏽…不,是血的味道。
森冷銳利的獸爪懸在半空,一步、一步、一步,直到即將…
“殺了它,小糖果你在等什麼?”
甜膩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與此同時,先前他取走了一直沒有歸還的那支管/制物品被重新塞進手中,身後的人型山貓強制按住我的肩膀不讓我後退。
“獵人會救回克力架,不是嗎?”
…………
‘殺了它’?
可是…
槍的木手柄硌在掌心,很快又沁上一層薄汗,黏膩膩的讓人幾乎抓不牢。
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停在一米開外再不敢往前一步的這匹野獸,先前那些種種,我自顧自認定的,可笑的,掩耳盜鈴的和平假相,在現實的碾壓下霎那間碎為齏粉。
腦子象發條壞掉的鐘,齒輪根本無法運轉。
此時靠得近了能看得更清楚,野獸確實是野獸,體型巨大,渾身披滿鐵灰色的毛,參差獠牙與鋒利鉤爪,輕易就能將獵物撕碎。
可是…
明明威脅感十足,那雙森綠的獸瞳卻受到極度驚嚇似的縮緊如針尖。
可是…
“他是你們的同伴?”
低低的自言自語一樣的問句毫無意外被忽略,我急促的呼吸,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暈。
童話故事單純又美好,此刻呈現在眼前的卻真實又獰惡,或許,是我對童話有所誤解,面對這樣有着智慧的生物…怎麼能無動於衷的按照童話劇情進展去做?
他在喊救命啊!
他在向認識的人求救啊!
可怕認知被大腦接收的瞬間,猛地轉過身,一把將手中握住的物體朝着人型山貓的臉上砸,我被他們的冷酷徹底激怒,“他是你們的同伴!”
“他在向你們求救!”
‘克力架大人’和‘佩洛斯佩羅大人’,會這樣叫代表着是認識的吧?地位比人型山貓和男版小紅帽低,可確實是認識啊!
而他們兩兄弟居然這樣輕描淡寫!
…………
猝不及防間被砸到臉,他飛快的將它揮落,讓它摔在腳下。
昏聵的室內,人型山貓那雙狹長眼睛慢慢眯起,然而頃刻間又轉開視線,目光放到我的後方,眼底眸光微微一跳。
這一瞬腦後風聲襲來,野獸兇惡咆哮,戾風裹挾着濃烈腥臭…
紅白相間的聖誕糖果擦過我的耳際斜挑而出,有那麼一瞬它硌到什麼發出清脆而短促的撞擊,腰上附着一股力道帶得身體飛起,視野一晃而過,龐大的黑影倒飛出去…
急速轉換的景緻如同旋轉木馬,以我為軸心,室內的一切三百六度飛快繞過一圈。
身體不受控制的在半空中幾次起縱,等到再次停下,視野仍是恍恍惚惚,我感覺到手裏被塞進了什麼,之後外力強迫我握緊手中的東西,手肘被抬高,右手食指指尖…
指尖勾住冰冷金屬觸感…扣下…
…………
一下…兩下…三下………
爆破音在狹小空間裏層層回蕩,火/葯的味道黏稠到會令人窒息。
我的耳蝸塞滿了冗長嗡鳴,有一段時間裏什麼也聽不見,雙手被巨力震得沒了知覺,只能保持着某種姿勢僵硬的懸空。
過了很久很久,那些擾亂聽覺的巨響漸漸消失,暫時失去的感官才接收到一些別的信息。
刺鼻腥熱的濃膩血腥味,讓人溺水似的無法呼吸。
呆愣愣的放低目光,我看了看端在手上的…兇器,又看了看扶在手肘和扣動/扳/機那支手上的,屬於別人的雙手…
隔了會,視線緩緩地向下延伸,最後停在地上,就在我面前,距離不到幾步的地上躺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
濃密的皮毛沾滿暗色液體,以扭曲又痙攣的姿勢仰躺着,歪向一側的頭顱,恐懼與絕望在眼睛裏投下混亂破碎的陰影。
也不過是這一點點時間而已,遊絲般的低喘徒然斷絕,沒了起伏的胸腹,張開的嘴,染了血漬的獠牙散發出僵硬而無生命的質感。
我覺得喘不過氣來。
死了…
…………
繃緊如鋼絲的寂靜延續了片刻,過後,遏制住我的那雙手鬆開,人型山貓高瘦的身影自後方轉出,輕輕鬆鬆的幾步走上前去查看。
我渾身僵硬動也不能動的站在原地,目光隨着緩緩移動,看着他手中聖誕糖果末端探出,撥弄什麼似的撥動屍體,動作無比冷酷。
“蒙多爾的白痴手下之一嗎?完全看不出來呢~”
“這次隨船的人員當中沒有皮毛族吧?徹底變成野獸型態也是那個能力者的能力嗎?”
談起一條生命的消失,語氣居然平淡得象是討論天氣好不好那樣,又隔了會,聲線揚高几度,“克力架,過來看看這個——”
尾音拖得很長,昏暗中他手底聖誕糖果一側末端撥動的死者,那具小山似的軀體融化一樣整個體積開始縮小,影像坍塌,慢慢呈現出另一種面貌。
不多時,變化停止之後,人型山貓再次開口,“恢復人類外型了,這個傢伙,我記得確實是蒙多爾的手下之一。”
聞言,他的弟弟跟着上前去查看,復又嘖了聲,“蒙多爾的手下居然沒有跟在他身邊保護他,該死的廢物!”
“之前我遇見的勇者也是隨船的手下們,這座島嶼…”山貓的話說到中途忽的沉默,隨即回過臉來,“吶~小愛麗絲…”
“咦?”
發出一個奇怪的單音,他轉身眨眼間就湊到近前,“你哭了?”
塗著深紫色指甲油的指尖探出,冰冷指腹在我一側眼角滑過,黏膩的聲音似乎是在笑,“好啦~乖乖的~別哭哦~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言語間慢慢地直起身,手腕一轉,猩紅長舌舌尖捲住剛剛按在我眼角的那支手指,變態意味十足的舔了舔,聲音變得有些含糊,“真是個小女孩呢perolin~”
或許是他的動作也或許是他的眼神,激得卡死的思路再次運轉。
剎那間腦海中有什麼東西徹底崩潰,我鬆開僵硬的手指,沾滿冷汗的物件驀地滑落在地,伴隨着那記鈍響,抬起手,用盡全力一掌揮出。
“他是你們的同伴!他在喊救命!你竟然!”
…………
巴掌理所當然落空,我和山貓連身高都差距懸殊,揮出的那支手驀地被擒住,他的掌心扣在腕骨,五指力道緩緩收緊,“想甩男人巴掌要等你再長大些哦小女孩~”
冰冷冷的口吻,居高臨下俯視的眼睛,眼底深處的無限殘忍滔滔的漫出來,“更何況,動手的是你啊~”
說完停頓片刻,象是考慮着什麼,隔了會,他微微側過臉,語氣變得緩和些,“克力架,讓我們善良又正義感十足的小愛麗絲一睹真相。”
側過身讓出被遮擋的視野,擒着我的那支手鬆開轉而按在我的肩膀上,指間施力不讓我掙脫,接着又說道,“接下來的場面,小糖果你可要勇敢的觀看哦~”
“那傢伙原本就活不了太久。”
…………
按在肩膀上的力道讓我動彈不得,而,視線所及,那個弟弟…
那個弟弟手腕一翻指尖多出一柄匕首,甚至不給人閉眼的機會,冰冷銳利刀尖向下插/入…
象是裝滿水的氣球被刺破發出的噗嗤聲…
刀刃切割的細微鈍音,皮肉綻裂時的輕響…在我驚懼過度的尖叫聲中,那個弟弟完成手中的事,起身讓出位置。
“吶~你看~”
背後的人狠狠鉗制着我,逼我靠到近前,手從後方探出,摸索着捏住我的下巴不讓我轉開,同時,殘忍說明,“奶奶在裏邊哦~”
“這座島嶼發生的一切都被/操縱着,除了小愛麗絲你,每個角色的扮演者都必須按照劇本進行,克力架之前說的可不是表演節目而是真實發生的事件。”
“奶奶的扮演者算起來也是他的同伴呢~”
“小愛麗絲~實際上你拯救了他,你讓他以人類的身份死去。”
哥哥說到這裏,弟弟從一地血肉狼藉中站起身,甩了甩沾染到的血漬將匕首收起,語氣與神色俱是無比嫌惡,“這傢伙的肚子裏,裝着我的部下!”
“蠢女人!要不是佩洛斯大哥出手,你已經被它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