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朝節

第一章 花朝節

二月的鶴州,春寒淺,料峭減。在暖閣里窩了一個冬日,昏昏沉沉的。

花朝節的來臨倒是給人提起了幾分精神,鶴州的各家女眷都興沖沖穿了繡花紋雲的對襟小襖,梳理妝發,親手做了各式各樣的花糕歡歡喜喜地準備出門游春。

花朝節,二月十二,正值花道吉日,各家貴主貴女們紛紛套了馬車朝城外的玉案山駛去。

玉案山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正好,緋紅的、粉嫩的、純白的,沉甸甸壓了一樹。

微風拂來,吹落一地的花瓣,拂了一身還滿,深深淺淺,遠遠望去,正是一派好春光。

於花下設行障坐席,飲上幾杯冬日釀下的梅酒,甘冽清香。再送入一口花糕入喉,冬春兩季的美妙,皆在腹中。

各家交好的貴女們結伴遊春野步,興緻勃勃,走上一段,有些乏了,便索性挑了個山色爛漫的好地段。差小奴們將各家的宴幄圍在一處,在潺潺流水邊一同烹茶賞花,笑語不斷。

往年都忙着飲酒賦詩,今年卻懶得賦詩,忙着閑話家常,話語之間怎麼也繞不開一個名字——余月亭。

“瞧她平日裏目中無人那樣子,沒想到剛過門三日,連阿郎和阿公都敢打。真是個潑婦!”一個面若桃花的少女絞着手帕恨道,眼神中有幾分嘲弄。

“碧霄姐姐,這回她算是丟了個大丑了。看她還敢不敢那麼囂張!”寶珠應和道。

霍碧霄眉頭微蹙,鶴州四大商號,余家第一、霍家第二,也不算差。

眾人提起鶴州卻只想得起余家,生意如此,這余月亭又事事壓自己一頭,為人又囂張驕縱。叫她如何不討厭。

“走,到余家走一遭。”霍碧霄道。

“做什麼去?”郭寶珠問道。

“出了這麼大的事,自然是要去問候問候了。”霍碧霄眼眸一亮,勾起嘴角淺笑。

······

提起這個余月亭這個名字,鶴州大街小巷就沒有不知道的。

此乃鶴州首富餘德堯的獨女,余德堯與夫人姜氏膝下育有二子,唯獨沒有女兒,成了二人的心病。

夫婦二人屢屢上玉案山上的海源寺求了許久,香火錢都不知散了多少,幾年後才得了這麼個女兒,寶貝得緊,自小便是嬌嬌的養着,生怕磕了碰了。

整個鶴州城都知道余德堯經商多年雷厲風行,唯獨在女兒面前半點脾氣也無,說什麼是什麼,小時候將余月亭舉在脖子上看花燈,煙花響起,余月亭受驚,一把將他鬍子拽了大半下去,余德堯也忍痛受着,半句重話也無。

余德堯頂着半面長須,沒少被人笑話,他也不惱,只笑眯眯地捋捋長須說道,“我兒手輕,疼惜老父,這不,還給我留了一半呢。”

余月亭今年年滿十六,也到了婚配的年紀,余德堯千挑萬選,將她嫁與世交沈世修之子沈天均。

沈家乃是書香門第,世代都是讀書人,祖上也曾出過狀元,官至三品,如今雖沒落了些,但多少還算般配。

卻不曾想,二月初五方才過門,二月初八這小夫婦二人便和離了。

沈家門楣上的喜綢還掛着,余家二郎余青圓便套了馬車拿着和離書氣沖沖地將妹妹接回余家大宅,走前叉着腰堵在沈家門口好一頓臭罵,鬧得滿城風雨。

沈家一向看中家族名聲,容不得旁人在背後議論紛紛。沈天均之母胡氏索性書貼一封張貼在安仁坊前的大榜之上。

大意便是新婦兇悍,成婚不足三日,便掌摑丈夫,不敬公婆。沈家乃是書香世家,容不下此等行為放肆,眼中無有禮數之人。

話里話外便是連着余家一起罵了,明裡是責其教女無方。暗裏指余家銅臭商人,讀書甚少,不懂禮數。

此貼一出,余家二郎又是一怒,當即便跨了一匹高頭大馬奔到沈家門前叫囂,直罵沈天均無有大丈夫風度,對妹妹動手在先,居然還倒打一耙。

余青圓向來莽撞,此話又坐實了余月亭掌摑沈天均此事不虛。

余月亭落了個悍婦之名,余、沈兩家世交之情算是徹底決裂了。

這幾日整個鶴州城大街小巷無不在議論此事,成婚三日和離是聞所未聞,新婦膽敢動手更是罕見。

一時之間說什麼的都有,此事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滿城議論紛紛,簡直比過年還熱鬧。

本來好好的一樁喜事卻鬧成如今這副模樣,誰人經過門前都指指點點,這幾日兩家都鎖了大門,閉門不見來客,想來也是頭疼萬分。

……

余家大宅。

閽室前擠了不少家僕,手裏拿着帖子焦急地朝緊閉的朱門張望着。

人群中有人向閽侍問道,“何四,你家郎君再不開門見客,我家郎君就要急死了,這買賣還做不做?”

“是啊、是啊。”人群中響起一片哀怨的附和之聲。

何四站在閽室門口朝眾人拱手行禮,賠着笑道,“對不住各位了,近日我家郎君身體欠佳,許多事務難以親自操持,有勞各位移步我家永和街的銀實茶莊,我家大郎在茶莊內操持着呢。”

“走吧走吧。”

“快些找大郎去吧,晚了又耽擱事了。”

眾人埋怨着,趕緊捏着帖子匆匆朝永和街趕去。

何四站在原地賠着禮,也懶得再回閽室,等着迎接下一撥人馬。

遠處劉管事匆匆騎馬奔馳而來,剛至近前,何四趕緊上前勒馬,伸手扶劉管事下來。

劉管事手中緊緊提着一個食盒,何四不禁好奇地問道,“劉管事您這是做什麼去了?”

劉管事皺緊了眉,看着食盒嘆了口氣,“唉,小娘子不怎麼吃飯,郎君都快急死了,趕緊差我去買些小娘子素來愛吃的小食來。這不,玉露團、金乳酥、盞口糕……,這些都是小娘子出閣前最愛吃的東西。”

提及“出閣”二字,兩人皆是皺緊了眉。

劉管事趕緊打岔道,“我不與你閑扯了,須得快些送過去。”

何四也趕緊應和道,“劉管事快些忙去吧,我就不多擾了,省得誤事。”

兩人匆匆一點頭,算是行過禮。

劉管事進了門,穿過內外宅,生怕食盒裏頭的點心涼了,加快步伐趕緊朝後花園趕去。

穿過水榭歌台、假山奇石,劉管事走進湖邊的碧亭,恭敬地將手中食盒遞給余德堯。

余德堯身形偉岸、兩鬢染霜,但依舊神采奕奕,身着一套簡樸的家居常服,僅腰間系了一條簡單玉帶,但自有幾分雍容威儀。

余德堯接過食盒,緊皺的眉頭舒開,擠出幾分笑容,朝着亭下斜倚在貴妃榻上淺眠的纖細身影走去。

不忍擾她清夢,還是狠了狠心,伸手輕輕拍了拍,輕聲喚道,“月亭,吃些東西罷。”

那身影漸漸醒轉過來,眼帘輕動,睜開霽月般的一雙美目,清麗無雙。

看見余德堯坐在榻邊,綻放出淺淺笑顏,嬌嬌地開口喊道,“阿爹。”

余德堯捏了捏她有些微涼的手,將錦被又掖了掖,將她裹得嚴嚴實實,有些嗔怪道,“怎麼不回房睡?”

余月亭揉揉眼睛,眼中清明,透着一股子機靈俏皮,扁着嘴向父親撒嬌道,“這亭子是後花園最好的觀景台,女兒歡喜在此處吹吹風,春風漸暖,不留神睡著了。阿爹莫要再責怪月亭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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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錦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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