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憐的孩子

最可憐的孩子

“皇太后……”縱然赫舍里蕈芳知道她今生今世跟定了玄燁,可這畢竟是她第一次見玄燁的額娘,收這麼貴重的禮物,實在不是她的行事風格,“這鐲子太貴重,不是芳兒該要的。”

“收下吧。”佟佳氏仔仔細細瞧着赫舍里蕈芳的眉眼,她原本以為自己還有機會為玄燁選一位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皇后,可是今時今日,她知道她沒有這個機會了。畢竟是經過見過的皇太后,佟佳氏看得出這個赫舍里蕈芳是個聰明孩子,可惜太過聰明,又會入了‘慧極必傷’的局。他的玄燁幾乎沒有得到過阿瑪的疼愛,如今自己這個親額娘也要去了,若是他將來的皇后不得長壽,那她的玄燁豈不是太可憐了。

赫舍里蕈芳還是左右為難,不收,這是太后給的;收,卻又收得沒什麼道理。

還是玄燁對她說:“收下吧。我皇額娘是長者,古人說,‘長者賜,不敢辭’。”

“那……芳兒便謝過皇太后。”赫舍里蕈芳又福了福身。

佟佳氏滿意地點了頭,合上雙眼道:“玄燁,額娘累了,派人送芳兒出宮吧。”

彷彿完成了一生中的最後一件事,見過了赫舍里蕈芳,佟佳氏心愿便了,病卻愈發重了。

玄燁幾乎徹夜守在景仁宮,佟佳氏睡熟的時候,他便合十雙手向上蒼祈禱,希望老天待他這個皇帝不要太過殘忍,先讓他沒了阿瑪,又讓他沒了額娘,即便將來手握大權,這種缺憾又如何能彌補。

也許天將降大任時,的確會苦其心志,玄燁越怕什麼,上天就越要讓他經歷什麼。康熙二年二月十一日,太醫在給佟佳氏請過脈后,跪在地上直搖頭,竟然什麼方子都不開了。

佟佳氏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心底反倒一陣輕鬆。二十四年的人生,短么?真短啊……可是她有過愛的人,也曾短暫得到過她心中所愛的喜歡,還生下了一個聰慧的孩子承繼大清江山,照理說,不該有什麼遺憾了。話又說回來,即便她心中還有不甘,又能如何?

佟佳氏握住玄燁的手,又握住站在她床榻旁邊,比她更有福氣的那位博爾濟吉特氏皇太后的手,笑道:“妹妹,玄燁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從今往後,我不能再照料他了,你能代我照料他、心疼他,在他無助、彷徨的時候,支持他么?”

博爾濟吉特氏的性子溫柔,便是佟佳氏不曾這樣說,她也打從心底把玄燁當作她自己的孩子,“你放心,我待玄燁會比待親生兒子更好。”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妹妹你是個善良的人。”佟佳氏瞧着博爾濟吉特氏那雙澄澈的眼睛,“也許正是因為你足夠仁善,上蒼才會如此這般待你好,讓我的玄燁做你的兒子。”她心裏終歸是有些嫉妒的,博爾濟吉特氏,黃金家族的後代,入宮便是皇后,坐着她曾經最最渴望的那個位子。到了今時今日,還成了她家玄燁的額娘,叫她如何能不嫉妒。

“玄燁永遠是你的兒子。”博爾濟吉特氏攬住玄燁的肩膀,摸了摸他額頭,“我不過待你照料,將來,你和我百年後,想來玄燁待你這個嫡親額娘總還是會比待我這個皇額娘更好些。”

“不論如何,謝謝。”這句話,佟佳氏說得很真誠,她又側過頭去看玄燁,說道:“玄燁啊,往後,皇額娘會代替額娘照料你,你也要像孝敬額娘一般孝敬皇額娘。不過,也不要忘了額娘啊。”

“額娘您放心。”玄燁跪了下來,“兒臣會孝敬皇額娘,也絕不敢忘記額娘。額娘若是累了,就睡吧,兒臣在這兒陪您。”

“我可憐的孩子。”佟佳氏探起身抱住玄燁,她多想陪着她的孩子長大,看着她兒子君臨天下,受萬民景仰。可惜,天不隨人願。

玄燁用力抱着佟佳氏,卻明顯感覺到他額娘抱着他的那雙手沒了力氣,終究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他哭着說:“額娘,額娘,玄燁還小呢,玄燁還想吃你做的梅花糕,玄燁還沒吃夠呢。”

博爾濟吉特氏顧不得擦自己的眼淚,她握住玄燁的肩膀柔聲說,“孩子,哭吧,哭過就好了。”

玄燁不敢嚎啕大哭,他想起他已經不再是個可以為所欲為的孩子,他是大清的皇上,是萬民的表率,想要做好表率,很多時候就不能任性妄為。

玄燁將佟佳氏輕輕放到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擦乾眼淚說道:“額娘你放心,兒臣會孝敬皇瑪嬤、孝敬皇額娘。你先去找阿瑪,待兒臣做了大清的好皇帝,再去孝敬您和皇阿瑪。”十歲的孩子跪在地上,重重給佟佳氏叩了三個頭,額頭都磕出了血。

聖母皇太后薨逝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索尼府上,赫舍里蕈芳摸着手腕上的玉鐲,心裏也在替玄燁難過。

“芳兒。”索夫人走到蕈芳身邊,握住她小小的肩膀,“你幾乎一整日沒說話了。有什麼心事,可以同瑪嬤說。”

赫舍里蕈芳揚起頭看着索夫人,笑得有些勉強,“皇上沒有了阿瑪,如今又沒有了額娘,孫女兒覺得,他好可憐。”

“傻芳兒。”索夫人直視着蕈芳的眼睛,教育着,“皇上是咱們的主子,哪兒有奴才說主子可憐的。”

“主子也是人啊。”蕈芳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順治駕崩時,玄燁坐在乾清門外的台階上,目光中流露出的悲傷和落寞。“瑪嬤,孫女兒真想去看看皇上,也許安慰不了,哪怕只是陪在他身邊,也是好的。”

聽到蕈芳這麼說,索夫人心裏陡然一驚。她知道蕈芳收了聖母皇太后的玉鐲,彼時她還在安慰自己,聖母皇太后必定是看到了她家蕈芳漂亮又聰慧,心裏喜歡才會送東西,肯定沒有別的意思。可如今看蕈芳這神情,索夫人不得不重新思考這件事了。

兩年的時間,先是沒了皇阿瑪,這又沒了皇額娘,玄燁在給佟佳氏守靈的時候,直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天煞孤星,活該沒有爹娘疼愛。

博爾濟吉特氏沒有親生的孩子,她打從心底里將玄燁當作自己親生的小阿哥。如今佟佳氏追隨先帝去了,她怕玄燁太過悲傷落下什麼病來,竟然以皇太后之尊和玄燁一起守靈。

到了半夜,炭盆里的炭雖然燒得依舊很旺,可是冷風吹進來,仍是刺骨般寒冷。博爾濟吉特氏打了個盹,醒來后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拿起放在一邊的玄色狐裘,給玄燁披到肩上,柔聲道:“三更了,再多披一件,若是凍懷了,你額娘要心疼。”

“皇額娘。”玄燁用一雙紅腫的眼睛去瞧博爾濟吉特氏,“您去歇着吧,夜裏太涼。”

“不妨事。”博爾濟吉特氏摸了摸玄燁凍得有些紅的臉頰,“皇額娘年輕,撐得住。反倒是你,還在長身體,一連幾日如此,恐怕受不了。”

“這是朕這個做兒臣的能最後為額娘做的事了。”玄燁又抓起幾張燒紙,放到銅盆里。

博爾濟吉特氏不再勸,她心裏很清楚,只有讓玄燁做完他想做的,全了他盡孝道的一顆心,這個兒子才會把一切都藏到心裏,表面上恢復如常。

聖母皇太后的葬禮辦得很是隆重,京城中的百姓都在傳,說當今皇上孝字當頭,始終守着聖母皇太后的棺槨,即便是太皇太后好言相勸,都不肯歇上半刻鐘。

大部分百姓說皇上孝順,可也有那不懷好意的,非要私下裏嚼皇上的舌根,說什麼皇上也就是裝裝樣子。

原本這是句玩笑話,可偏巧被女扮男裝,剛從茶館裏聽完書的赫舍里蕈芳聽到了。

作為滿人格格,赫舍里蕈芳從來是巾幗不讓鬚眉,不止騎射出挑,拳腳功夫也從不曾甘居人後。她心裏正煩着,苦於沒有法子進宮去看看玄燁到底怎麼樣了,今兒個又聽到有人膽敢胡亂編排玄燁,自然找到了撒氣的地方。

那人被赫舍里蕈芳手中長鞭抽到的時候,還沒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等他看清楚蕈芳的模樣,立刻發起狠來,“哪兒來的小白臉子膽敢傷小爺!你知道小爺是誰么!”

“我管你是誰!”蕈芳舞文弄墨的時候,渾身上下都透着溫文爾雅,可是揮起鞭子來,那股子英姿颯爽也是沒誰能比得上的,“膽敢誹謗皇上,難道不該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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蕈芳:皇上,芳兒給你出氣!

玄燁:芳兒的好,朕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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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康熙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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