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主無定園
欒懌下車之時，唐御三人也已下車，宮人來報六王姬在瓊華閣已備好吃食。
“王兄，寧兒陪你去用膳，沈先生也累了，讓賀凜送先生先去休息吧？”唐御道。
“好，賀凜，你送沈先生去鏡珏台休息，之後直接回無定園便是。”封加進道。
“茉安，你隨賀大人去送沈太傅。”唐御遣一名貼身婢子跟隨馮辭。
“王上，臣……”韓書遼似有與馮辭欒懌二人同行之意。
“韓太傅，六王姐等着咱們呢，走吧！”唐御出言打斷。
“是。那就再會了，沈太傅，賀大人。”韓書遼笑着一拱手。
“恭送王上，八王姬。”
馮辭哪裏識得路，唐御的用意，不過是讓欒懌馮辭走一遭罷了。
茉安陪着二人，來到東弘門處，欲進宮門，外入的都得搜身。
王上曾有吩咐，沈韓二位太傅可任意出入宮禁，自不必搜身，守門侍衛便盯着馮辭。
他們也聽說過這紅瞳小官恃寵橫行，想藉此殺殺他的威風。
“賀大人，例行檢查。”守門的侍衛靠近馮辭。
“哎，孫侍衛，賀大人本就是宮中侍奉的，就不必搜身了吧。”馮辭已做好隨機應變的打算，茉安先出手阻攔。
“茉姑娘說笑了，賀大人到底外頭走了一遭，在宮中侍奉各位主子，半點差池都不能有，更得搜身。姑娘還是別為難我們了。”孫侍衛並不賣八王姬的面子，說著就要拉開茉安。
“賀大人，就讓孫侍衛搜上一搜，過了這門也好趕緊去安置八王姬吩咐你尋回的寶物。”欒懌站在宮門裏側道。
“沈太傅說的是，這寶物擱置不得，各位要搜可快着些。”馮辭抬起雙手。
侍衛剛一靠近，欒懌又道：
“雖說這寶物碰都亂碰不得，但各位職責所在，想來例行公事搜一搜也不打緊。”
侍衛遲疑二三，又要下手。
“是了是了，各位可小心着些，這寶貝實在金貴，碰壞了我可擔待不起。”馮辭道。
“又何須賀大人您擔待，屆時損毀了，該找誰就找誰，八王姬如此看中您，殺頭怎麼也輪不到您。”茉安道。
幾個侍衛僵着身子，不知該不該下手。
“大哥，咋辦？”
“這小子到底是八王姬的人，咱們也不好太不給他臉……”
“那寶貝萬一真壞了，依着八王姬的性子，咱們可吃罪不起。”
“大哥，何必急於一時，這小子如今回宮，咱們有的是機會整治他。”
侍衛們退回門邊：
“是我等考慮不周，不曾想賀大人公務在身，請。”
他們轉得倒快，方才明明連八王姬的面子都不給。
“多謝。”馮辭作揖道，總不好撕破臉。
“賀大人太客氣了。”侍衛見他如此，賠着假笑。
待馮辭與欒懌離開，侍衛們又談論起來：
“大哥，賀凜那小子不像傳聞中那麼蠻橫啊……”
“看起來膽小怕事，慫包一個。”
“他能在無定園呆那麼久，定有些本事，你們可別被他那小模樣給騙了。”
“也不過久了那麼一點點，我可聽說他也快了，不出一月，定餵了無定園的異獸。”
“那也不能讓他安生過這一個月，別忘了六王姬的吩咐。”
“是是是。”
侍衛守回原位，復歸尋常。
踏過宮門，馮辭與欒懌一道往宮北走。
這裏頭的宮牆青石路倒是與一般無異，若是蒙眼被送進來，誰都想不到整個宮殿在水上。
“沈太傅您回來了！”一路上宮人見了欒懌，都十分歡喜。
“賀……賀大人也在啊……”幾個太監見了馮辭像見了鬼。
他們的冷漠和避忌太過明顯，馮辭不明白，她賀凜不是八王姬面前的紅人嗎？
待到了鏡珏台，後頭傳一個少年的聲音。
“先生！”
“三王子。”欒懌行禮。
那少年一溜小跑衝到欒懌跟前，整了整皺巴巴的衣擺，穩了穩氣息，恭恭敬敬做了個揖：
“釗冉問先生安。”
“給三王子請安。”馮辭跟着茉安一同行禮。
“茉安姑姑不必多禮。許久不見先生，釗冉十分挂念。您這次回來，可要在宮中多住些日子……”三王子拉着欒懌邊說邊扶他進了鏡珏台。
馮辭走出去兩步，這就走了？
“賀大人，奴婢陪您回無定園。”茉安道。
馮辭只好作罷，茉安領着她繼續往前走了半個時辰，穿過一片花園，到了無定園前，園前門無人看守。
“奴婢不便入無定園，就不送大人進去了。這是宮中地圖與長寧中令，請大人收好。此令牌是王上特意命人所制，一共上中下三塊，錦花上令在王後娘娘手中，羅綺下令由六王姬掌管，長寧中令為八王姬所有，有此令牌，宮中暢行無阻。八王姬說，若遇事兒無法脫身，便推說是她交待的。”茉安從袖中取出一塊單面龍紋單面寧字的金令牌遞給馮辭。
這上令給王后不奇怪，怎麼下令在六王姬手裏，中令卻給了唐御'這個老八呢？這個夏絳王如此寵愛唐御？這上中下的令牌聽起來份量不輕，唐御這麼輕易就交給她了？馮辭又開始琢磨沒用的事兒了。
“煩請姑娘替我多謝八王姬。”
“奴婢告退。”
茉安離開后，馮辭入得無定園中，園中乍一看與一般花園無異。
入口處是一小片林子，長滿泡桐樹，枝繁葉茂，樹中一團又一團黑壓壓的不知藏着些什麼，往裏走，是五個分散排布的圓形池子，池邊圍着滿滿的白色鵝卵石，石上斑斑點點的紅色像是濺了血。
馮辭繞過池子，水波不興的池中，忽然翻起水泡。
馮辭心中一凜，手謹慎地伸到腰后，摸到思無握緊。
圓乎乎，黑漆漆的東西浮出水面，露出一張人臉。
馮辭驚得拔劍。
“且慢動手！”人臉開口說話。
人臉徹底離水，牽扯出脖子和青衣濕透的上半身。
是個年輕男人。
“公良長老？”馮辭驚魂未定。
男人從池子裏爬出來。
“公良彧拜見上法。”
“我已向卞莊主辭去上法之位，如此喚我實不合適，如今我是此處御牧監賀凜，你……你還是先去把這身衣服換了吧。”
看他一身是水，這麼著說話實在不成樣子。
“是，那賀大人請隨我去梨白苑稍待。”
梨白苑是無定園深處一座院子，也是御牧監的住處。
馮辭坐在前廳喝着公良彧泡的一壺茶。
這屋子倒是幽靜，採光也好。
馮辭端着茶盞在屋子裏慢悠悠地溜達起來。
陳設甚合她心意，顏色也是她喜歡的，簡直像回到了鄀水馮宅她的閨房外廳。
不多時，公良彧換了一身藍襟白袖的宮服出得廳來。
“而今我該如何稱呼你。”馮辭道。
“我……”公良彧道。
“阿彧！聽說賀凜回來了！阿彧！你在嗎！”外頭闖進來一人。
“我確實已經到了。”馮辭道。
“賀凜！你終於回來啦！”那人原是許久不見的葉明璈。
“可算見着你了！”葉明璈眼瞧着就要撲將上來。
馮辭忙閃身後退。
公良彧一把抓住葉明璈，小聲道：“今日你敢抱上去，不等吃晚飯，八王姬就得把孟長老給你送來了。”
葉明璈一下子就冷靜下來。
“我與賀凜許久不見，抱抱他一敘舊情和八王姬有個什麼關係啊……”
“你與賀凜過從甚密，八王姬早有不滿。”
“她憑什麼不滿。”
“你當知道，宮中傳聞，八王姬看上了賀凜，八王姬素來不喜旁人接近自己的東西，何況賀凜一個大活人呢。”
“我與賀凜手足兄弟一般，她也太不講理了吧……那，那怎麼還扯上孟窕了啊？”
“那你儘管抱。”
“我……算了……”
葉明璈硬氣了片刻，眼前浮現孟窕翻着白眼的臉，立馬又泄了氣，轉而與馮辭交談。
“賀凜，你這次出去好久吖，去什麼地方啦？”
“……”
“自從你走了之後，我可是天天念着你呢！”
“……”
“上次你帶回來的土特產明琅可喜歡了，這次有沒有帶啥回來吖？”
“……”
“對了對了，星花山莊找着上法姑姑了，這事兒你不知道吧！我跟你說啊，上法姑姑的模樣和你有點像呢！”
“……”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上法姑姑嘛，可惜歷代都魂歸離恨天，上法一位空落，這回九代可是個大活人！啥時候我帶你去見見！高不高興吖！”
“……”
“對了對了，吶，這些你先看着，到時候我再讓堂中兄弟幫手搜羅。”
“……”
公良彧好整以暇地瞧着葉明璈喋喋不休。
馮辭看看手裏葉明璈塞過來的一疊宣紙，不明所以。
那疊信紙大小的紙上寫滿了字。
“本來想去找林先生的，就之前和你說過的，治病不要錢，要拿故事換的那位林大夫，他家話谷藏的故事才多呢，可惜林先生與麻大夫外出一直沒回來。”
馮辭翻看之下，發現那一大疊都是搜羅來的愛恨別離小故事，民間軼事，小道謠傳也便罷了，怎麼連皇室秘聞都有。
阿照瞧了定然歡喜，估摸着能翻上三天三夜連飯都不稀得吃。
馮辭兀自想着，又覺不對，這東西好像也不是給自己的。
“葉長老，莫不是認錯人了。”馮辭將故事遞還葉明璈。
“出去一趟回來，你怎麼還是喜歡玩這戲碼？”葉明璈仍沒有察覺。
“戲碼？”
“從前上法空落，咱倆鬧也就鬧了，如今九代上法姑姑可是我師叔，我可不能再和你玩什麼上法長老的過家家了。不然就是對我師叔不敬。”
“噢——”
“我師叔她老人家可是年輕有為，武藝超群，你以前不是還說要做像無二劍客那樣江湖高手嗎，他前些日子出現了，就在星花山莊繼任大典那天，我找人給你發帖子，你跑哪兒去了。”
“我……”
“你是沒看到啊，我師叔大敗無二劍客，那場面！你沒看到太可惜了！不過也沒事，莊主已經叫青鸞堂的已經畫下來了！還出了本畫冊，叫……叫什麼來着……”
“星花一役。”
公良彧幽幽地插了一句。
“對對對！星花一役！這次沒帶着，過兩天我出去給你買一本回來，城西馮老闆那兒應該有進貨。”
“我並非你口中的賀凜，葉師侄，你認錯人了。”
“你小子還來勁，怎麼著你也想當我師叔啊，是是是，你武功是好，我和阿彧加起來都打不過你，可是你……”
馮辭與公良彧定定地看着葉明璈。
“算啦，看你剛回來，隨你高興吧，吶，故事拿好，老規矩，寫完刊印第一本我定下啦！”
“第一本？”
“你裝什麼傻，你不會打算棄寫吧？那可不行啊，明琅等着看呢！”
“我正有此意。”
“那怎麼行！好端端的，怎麼不寫了？褰裳記賣的那麼好，你不是說要寫完的嗎？你不寫了，莫說買書的人要急死了，明琅可不會放過你啊！”
褰裳記是她寫的？不對不對，是這個賀大人寫的？
“我剛剛回來，累得很，你先回去吧日後再敘。”馮辭不想再和這個拎不清的葉明璈啰嗦。
“那你好好休息，書不忙寫，我和阿彧先走啦！明天我倆再來哈！”葉明璈拉上公良彧說走就走。
“哎……算了，日後再找公良長老問吧。”馮辭又灌了兩杯水，出得屋去，方才無定園還沒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