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絳聞泮

夏絳聞泮

山門后是一片密林,中間三岔路一直蔓延到林中深處,左邊一條陽關大道,右邊一條羊腸小道。

唐御領着馮辭與欒懌,挑了左邊陽關大道。

先行的轎子帶走一批人,另有一批隨護在,他們很識相的跟在唐御三人身後一丈開外的地方。

唐御在前,馮辭與欒懌並肩走在稍後。

“你不問問我,另外四條路是通到哪兒的嗎?”唐御對馮辭道。

“噢,是通到哪兒的?”馮辭正在思考韓書遼為何抓雲水璧來,回過神接了唐御的話茬想也不想就問。

“最中間那條是通到林中捕獸洞的,機關數不勝數。”

“噢。”

“嗯。”

“另外三條呢?”

“那三條沒進去過,不過進去的都沒出來。”

“言下之意,中間那條你進去過?”

“沒有,那四條路也上百年了,進去的人數不勝數,只有我王兄一人活着出來了。”

“夏絳王這般有本事。”

“王兄進去本也是被人設計了,能逃出來已是萬幸,可惜自那之後,身子大不如前,成日補藥撐着。”

“該再找大夫調理調理,夏絳王還年輕,一定會好起來的。”

“嗯……”

一時無言,唐御又道:

“你不問問我,怎麼突然變成夏絳八王姬嗎?”

“我確實有此疑問……”

馮辭話未說完,一男子輕喚唐御。

“寧兒。”

一個男子背着手立在前頭,常年生病的臉上毫無血色,一身深藍色雲龍紋壓在瘦弱的身上,好似風吹一陣就要飄走一般,即便如此,仍是個極標緻的人物。

男子身旁還站着一人,一襲淺天青,壓不住他一臉邪氣。

二人身後馬車儀仗護衛鋪了一大片。

“拜見八王姬,拜見沈太傅。”

“叩見王上!拜見韓太傅!”

阿……阿二?!馮辭伏地低着頭,這不是璞寨幫她出頭的阿二嗎?夏絳王?氣色幾時變得那麼差……

“王兄,今日風大怎麼還出來啊!”唐御一溜小跑過去,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那男子便是她那常年需要進補的王兄封加進。

“不是說要陪我用晚膳,看你遲遲不歸,只以為你要食言。”封加進溫柔地瞧着唐御,輕聲道。

“寧兒答應王兄的,什麼時候食過言,走,寧兒這就陪王兄回宮去。”

唐御扶着封加進往馬車那兒走。

“綺兒特意備下了你最喜歡的幾樣吃食。”

“六王姐費心了。對了,王嫂這次,應該和咱們一道用膳吧?”唐御頓了頓,小心翼翼問道。

封加進笑容一斂,撇下的眼睛裏儘是落寞。

“她不會來。”

“王嫂她……”唐御還要說什麼,封加進卻看向欒懌。

“沈先生回來了,先生這次回來,可要多待些日子,宮中還有不少事需要先生幫襯。”封加進頓了頓步子,瞧見了欒懌。

“是。”欒懌點頭應聲。

馮辭滿心疑竇,沈先生?不是唐御幫着他們做戲嗎?怎麼連夏絳王也牽扯其中?

“這個小兄弟,是生面孔啊,是先生新收的弟子么。”封加進注意到欒懌身邊的馮辭,細細端詳着。

“下官御牧監賀凜,叩見王上。”馮辭接了唐御旳眼色,忙行禮道。

這夏絳王為什麼易名阿二躲在璞寨呢?看他這久病的模樣,也不像能跑那麼老遠,親自當細作的樣子。還是說他根本不是阿二?

“原來你就是賀凜,聽說,你把敖戊照顧的很好。無定園管理的也井井有條,不想是個小兄弟,這雙眼睛果如傳聞的,和嗜兔一個樣兒的可愛,你今日怎麼出無定園了,是……”封加進聽到馮辭的名字,病色的臉上有了些笑意。

“……”馮辭悄悄瞄了唐御一眼,她這個賀凜今日剛上任啊……

“王兄,寧兒餓了,有什麼回宮再說吧。”唐御怕封加進問多馮辭出錯,忙打斷了問話。

“好,回宮。”封加進握住唐御的手,笑得虛弱卻溫暖。

唐御跟着封加進坐上前一輛馬車,韓書遼朝欒懌伸出手:

“沈太傅好久不見,上馬車吧。”

馮辭本能伸手攔在欒懌身前,欒懌冷淡地看韓書遼一眼,將馮辭拉到身後。

“啊,許久不見賀大人,無定園一切還好吧。”

韓書遼眼神從欒懌的手轉到馮辭臉上,笑得眼角上揚。

“托韓太傅的福,好得很。”

馮辭回以真實假笑。

“聽說無定園新挖了鮫池,賀大人可要小心些,可不要像有些個蠢貨一樣,一頭栽進去,被啃食得面目全非。”

韓書遼話裏有話。

“多謝提醒,韓太傅若來遊園,也小心些,人嘛誰還沒個摔跤跌倒的時候。”

馮辭也意有所指。

“賀……”

韓書遼還要說些什麼。

“韓太傅——”

唐御從車窗探出身子來。

“王兄請你同坐。賀凜,你隨沈先生坐那輛。”

韓書遼眼珠子上下一滴溜,眉毛一挑:“那就回宮再敘了,沈太傅。”

馮辭朝唐御一拱手一點頭:“是。”

韓書遼上到馬車,向封加進與唐御行禮后坐定。

“韓先生,上次你提到的付家三公子,這幾日也該到了吧。”

“是,人已經到了。”

“那正好。”

“王兄,什麼付家三公子?”那廝剛被抓走啊……

“寧兒,你也到了該婚嫁的年紀,之前說過,王兄要替你選夫婿呀。”

“王兄不提寧兒都忘了,是該擇婿了,哈。”上次就用要陪王兄的借口,但是並沒有什麼作用,該來的還是要來。

“你放心,王兄物色的人選,總有一個你中意的。”

“總有一個……王兄,人選有幾個?”

“也不多,二十來個吧。”

“還,還真不少……王兄,我……”

“八王姬大可放心,人選多是王上挑的,這擇選又是六王姬操辦的,必定為您挑選到最滿意的夫婿。”韓書遼插嘴。

“韓先生說得不錯,綺兒對你擇婿的事兒十分上心。”

“這事兒怎麼好麻煩六王姐,說起來……六王姐她寡居日久,王兄之前不是說要找個人照顧六王姐嗎?”

“已找到了。”

“找到了?是何人?”

“韓先生。”

唐御偏頭瞧着韓書遼,等他接下去說,韓書遼卻不接話,二人就這麼干瞪着眼。

“你這會子才瞧可來不及了,韓先生馬上就是你姐夫了。”

“什麼?!他……他和六王姐?這……這怎麼行!”

“六王姬有情,臣有意,卻不知有何不可?”

“是啊,寧兒,你擔心什麼?”

“沒什麼,一時吃驚罷了,那,韓先生可要好,好,照,顧我六王姐。”

唐御咬牙切齒道,她擔心什麼,她擔心韓書遼這個人啊,六王姐對三哥用情至深,寡居也不是一兩日了,豈會輕易改嫁,定是受這個韓書遼欺騙,不行,她得找六王姐問問清楚。

“這個自然。”

“綺兒說要先把你的婚事操辦了,再論她與韓先生的。”

“好。”正好。

三人一時相顧無言,封加進與韓書遼都笑着看着唐御,封加進自是瞧妹妹的溫柔哥哥,韓書遼就不一樣了,唐御怎麼瞧他都像只打算偷雞的黃鼠狼,一臉不懷好意。

後頭另一輛馬車裏頭,欒懌與馮辭同坐一側。

馮辭滿腦子都是韓書遼怎麼會從這兒冒出來,這廝又不知道在預謀什麼,瞧他方才朝欒懌伸手的樣子,二人恐怕不止相熟而已。

馬車外頭耳目眾多,實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馮辭幾次張嘴,終是沉默。

欒懌端坐着,一隻手別在身子左後側,撐在座椅上,五指彎曲,座椅上的緞子幾乎要被抓爛。他另一隻手暗暗運氣,才勉強維持住無恙的臉色。身後的手漸漸放鬆。

“入宮之後,依附八王姬。”欒懌道。

“嗯。”馮辭應。

“韓書……韓太傅與你是舊相識?”馮辭道。

“是。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一時之間無法說盡,總之離他遠些,若避無可避,也不要相信他任何話。”欒懌道。

“好。”馮辭不再多問。

“不問旁的了。”欒懌忽然來這麼一句。

“該我知道的時候,你會告訴我的,對吧。”馮辭接著說。

“嗯。”欒懌緩緩點頭。

“其實事既已發生,你又在我眼前,前因後果我也不那麼在乎。”馮辭不是不好奇,只是一切疑問都抵不過欒懌安好地在她身邊。

也許深究下去,她又會與欒懌分別,她實不願如此。

欒懌輕輕握住馮辭的手。

“我一直都在。”

馮辭甜甜一笑。

馬車不急不緩走了半個時辰。

聽得車輪滾的變了聲,馮辭撩開帘布從車窗往外瞧,發現馬車上了一段木板緊密鋪排的湖邊小路。

木板一直延伸到很前方,長度足以容納整片車馬儀仗。

待所有人都踏上了木板,一陣詭異輕快的笛聲傳開來,水面浮出齊刷刷上百條鐵鏈,鐵鏈尾端連着木板路,頭端被一團似魚非魚的動物扯着,只聽得水聲摻雜着鐵鏈聲,在笛聲的驅使下,木板路飛速往湖心滑行。

馮辭撩着帘布,瞧得直發愣,水裏的東西明明就在淺水之下,卻怎麼都看不清楚。

“水裏是三百條四尾青,力氣很大,好吸血,扎推出現,半盞茶吸干一頭象不是問題。”欒懌道。

“這麼厲害,這四尾青……和垠崖谷的十尾紅,是不是差不多?”馮辭道。

“十尾紅體型大得多,喜食草,也更兇狠些,一般不能為人這般驅使。”欒懌道。

馮辭瞧他司空見慣的樣子,又想起封加進與他熟識,有些話梗在嗓子眼,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

“這些是你從前告訴我的。”欒懌道。

馮辭扭臉瞧他,若有所思。

“哦……”

馬車一頓,夏絳聞泮到了。

見欒懌沒有下車的意思,馮辭起身先下了車。

直至馮辭身形隱沒,欒懌這才半起身,撩簾探出身子,身後座位上的錦緞面兒撕的粉碎。

車下馮辭伸着手,悄摸悄觀察着周圍。

車隊所在的木板路連接固定在石下的甲板,面前一汪湖水中,長廊蜿蜒而去,將幾座空亭高台串聯起來,淡紫的樑柱,藍紫的鱗瓦,就連長廊邊側的樹,都是枝繁葉茂的紫,再往後瞧,層樓疊榭,色調都像美人淡抹的紅妝。

彭越陵北宮殿肅穆,烜照淄京皇城繁華,羌盧鄢丹宮室巍峨,都是雕樑畫棟,夏絳聞泮此處卻是個最不似皇宮的,落眼之處皆是淡泊,可要比起東西兩棲境來,終還在俗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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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花發映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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