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方才那破網的小變故,把蔣含章嚇出一身冷汗,發現是虛驚一場后,正待偷偷踩着“滑板”回程,卻瞥到了海潮里有什麼東西。

他方才抬頭望月,不知不覺不僅升到比海潮還高,還比鎮龍網最高處的弟子還要高處丈余,所以那面“水牆”之後的景物,也能瞥到一二。

機會難得,蔣含章便從腰間的須彌芥子袋裏抽出一支自製的望遠鏡,向水中望去。

天海的海水有毒,若無鎮龍網這種法器護持,靠得太近了都會生病,尋常並不得有機會好好看看。

眼睛,巨大的黃色的眼睛,與自己對視着。

嚇得蔣含章手一抖,差點兒把望遠鏡直接扔了。

蔣含章自己製作的鏡子,當然知道縮放的比例。

人在這隻眼睛面前,只怕都比不上其中瞳仁的大小。

平穩了下呼吸,再次轉動鏡子調整倍率,蔣含章看見了,在那巨浪水牆之後,有一隻長近千米的……看形體像是海王龍一樣的生物,地球上最大的鯨魚——藍鯨,在這種巨獸面前,簡直小得像一個玩具。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蔣含章的錯覺,這頭巨獸似乎察覺到有人看到他了,藉著又一波海潮扑打的力量,竟然一個翻身,想要憑躍而起!

“怎麼回事兒?”站在高台上觀測着鎮潮進度的董秋娘皺眉,瞥了一眼旁邊計時用的香鍾,道,“往常這個時候,浪頭應該已經退了,這次水浪怎麼還在扑打?”

她身旁的皮裕彬也開始皺眉,道:“再看看,不行就調最後一隊弟子支援。”

天空中,蔣含章的心臟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抖着手用望遠鏡盯着,只見那巨獸脫離了水面,巨大的黃瞳瞪着天空,黃瞳之中竟然還散發著藍色的幽光,黃藍相交的眸色,詭異之極。

蔣含章下意識的又往上飛了一段,那海中巨獸雖然極力翻騰,卻到底沒長出翅膀來,借來的水力用盡了,便又回落入海中。

此時,海潮終於開始退了,站在高台宗祠前密切觀察着的董秋娘和皮裕彬同時鬆了口氣。

蔣含章也把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拍了拍胸口,他嚇得也不輕。

再次調了鏡子觀測,水浪之下,千百隻如同剛剛所見大小的巨獸,每一隻的眼睛都是黃色的,也都閃爍着幽藍色的熒光,正藉著退潮的水力飛速游弋,是跟着一同退卻了。

直蔣含章看得好生不解。

這些巨獸明明是海中的生物,卻好像拚命的要上岸,藉著潮汐來去對於他們應該是危險的,退潮時一不留神,便可能擱淺在海灘上任人宰割。

求生應是一切物種的本能,可這些水中巨獸的行為卻近乎求死,違背了這種本能。

不到一刻鐘,大海又恢復了原本的平靜,籠罩在天地之間的雲氣、水汽漸漸散去,太陽又現,天還是那個蔚藍的天,地還是那片大地,彷彿剛才那天地變色的一幕,都是一場幻覺。

上千扇鹽田的閘門緩緩關閉,將湧進來的海水鎖入其中。

鹽田地勢比海面低,離海岸又還有段距離,閘口除了閘門,還有一圈高於海平面近十米的海壩,不在海潮日,海水是撲不進鹽田的。

閘門關閉后,鹽田底部的炎陽陣法開啟,其後七天,會慢慢把海水煮沸、煮干。

除了濱海的海閘口,鹽田西南側還有河閘,與長淵支流廣陵江相連,等到海水被蒸發到只剩乾燥粗鹽結晶時,河閘開啟,長淵的淡水匯入鹽田,將粗鹽融化,然後炎陽陣法再啟,如此反覆七七四十九天……七洗七曬,把海毒殺凈,留在鹽田裏最上面的一層,就是潔白可食的細鹽了。

站在“滑板”上緩緩降低高度的蔣含章,已經能感覺到那漸漸湧起的熱氣了,再在這一片空域呆下去,請等着做蒸肉呢,便轉身回堡,可還沒落地,卻聽得一聲怒吼道:“蔣含章!你乾的好事兒!”

河東獅吼,震得人……想直接腳底抹油,開溜啊。

可惜,他哪裏跑得過身後的母老虎,被一把揪住衣領,像拎小雞仔一樣拎起來。

蔣含章被提溜着轉了一個圈,頂着一臉心虛的微笑,看着對他怒目而視的董秋娘,打招呼道:“姨母,好久不見啊。”

*******

廣陵堡靠海,按說海景應該日日得見,其實不然。

因海潮之故,堡里的主體建築離海甚遠,皮家祠堂建在高台之上,萬沒有後人居住的房子比祠堂還高的道理,再說了,堡中有結界拘束,不能御劍,房子建得太高,上下都不方便。

所以沒有超高建築、離海又有段距離、尋常沒事兒大家也不會總是翻上房頂獃著,自然不像外人以為的日日見海。

不過,堡中倒是有一處地方,是眾人皆知的觀海好去處,比高台上的皮家祠堂所見之景還要美妙許多,可是堡中沒有任何一人願意往,因為那是戒法堂的最深處——凡是去了那裏的人,必是犯了極大的錯誤,不僅要在堂里挨法棍的暴打,其後還得拖着一身的傷,去那裏跪着思過。

再好的海景,也沒心思去看了。

蔣含章此刻就在此處,跪着呢,至於有沒有心思看海,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兩個時辰前。

被姨母揪着耳朵拉進堡里的蔣含章,聽了董秋娘一路的怒罵:“蔣含章!你不在你的屋子裏安靜地獃著,出來幹嗎!?好啊,不裝瘋賣傻了,改行做闖禍精作事兒了?”

“疼疼疼!姨母,我冤枉啊!我平時宅着你不爽我,我不宅着了你也不爽我。你說我闖禍作事兒,我作什麼事兒了?你就是再看我不順眼,也不能什麼罪狀都往我身上推吧!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德行,我就是想闖點兒什麼大禍,也得有那個本事兒啊!”他一把年紀了,能屈能伸,武力值實在比不過時,撒潑耍賴求饒服軟,那是說來就是來,面子這種東西啊,活久了就知道,是不怎麼值錢的。

可是他不這麼說還好,這一開口,董秋娘似乎更氣了,一腳把蔣含章踹倒在地。

董秋娘的腳力,哪裏是蔣含章抗得住的,當即人便撲倒在地爬不起來了,咳了半響,一股股的血沫子從嘴角滲出來。

作為皮家的獨子,每次鎮海潮,皮元良都跟着自己雙親上高台祖廟走完整個禮程,此時自然也在董秋娘身側,他素知道自己母親的脾氣,以為只是如過往訓斥他一般,最嚴重也不過抽一頓只傷及皮肉的戒尺,哪裏想到他娘下手,不,是下腳真踹啊,嚇了一跳,一把拉住董秋娘,磕磕巴巴的道:“母親,他……他沒入武道,你這麼打會把他打死的。”

董秋娘似乎是氣急了,眼睛都紅了,脫口而出:“死了才好!死了才幹凈!”

皮裕彬一見此態,也上前一步,道:“秋娘,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幹嘛打孩子啊。元良說得對,含章的身子骨,經不起你下重手,他就是有什麼地方做錯了,也得慢慢教啊。”

皮裕彬不求情還好,這一求情,董秋娘盯着皮裕彬,冷笑一聲道:“他是我外甥,我願意打就打,你來裝什麼好人?輪得到你心疼?”

得到消息的蘇青匆匆跑出來,本來也想勸解一二,可見堡主都被懟了,怕此時開口會讓董秋娘怒上加怒,當即住口,退到一側低頭靜侍,只余緊緊攥着拍子的手指泄露些許內心情緒。

趴在地上咳血的蔣含章此時眼前發黑,腦中嗡嗡作響,胸口生疼,這一腳顯然是踹的他內淤血了。

他也不是沒挨過董秋娘的打罵,這具身體還小時,他和皮元良被養在一起過——在董秋娘的院子裏,那時便日常被打罵,只是多還有個由頭,抓了他的錯處,被抽一頓看着嚇人的皮肉傷。

被打成今天這樣,還真是第一次。

他不介意裝瘋賣傻、丟面兒求饒服軟,被罵兩句打兩下也是無所謂的,可眼下照着往死里弄的動手,真是把他激怒了。

老子他媽的放棄了可以像神祇一樣滅世造世的機會,孤注一擲,倒轉乾坤,回到這個時間節點上,是他媽的為了被你這麼打着玩的嗎?

咳着血沫的蔣含章倔強地爬了起來,撐着晃晃悠悠的身體,對着董秋娘冷笑道:“你要真這麼恨我,怎麼不在我出生時就把我掐死?即不敢下個狠心一了百了,看着我在眼前晃蕩又恨惱,尊貴的堡主夫人,你這不是自找氣受嗎?你活該!”

火上澆油,這下子誰都勸不住了,董秋娘掌心靈力吞吐,直接卡着蔣含章的頸項把人舉了起來。

蔣含章雙腿離地,呼吸困難,本能地去扳對方的手,卻哪裏扳得動。掛在董秋娘手掌上,氣息奄奄。

這下子,皮元良也好,蘇青也好,都顧不得了,拉着董秋娘的袖子拚命求情:

“夫人,含章還小,不懂事,你放過他這次吧。”

“娘,這樣真會把他打死的啊,這……這……娘,你住手吧……”

一旁的皮裕彬倒是沒說話,但掌中靈力匯聚,已經打算實在勸不住,先動手把人救下再說,可還沒等他動作,有一人御劍而來,落地后虛攥住了董秋娘的腕子,正是處理完鎮海潮自己負責的任務部分的收尾工作后,急急趕來的蔣飛鵬。

“夫人,孩子做錯了,可以打可以罵,但無論打罵都是為了讓孩子學好,不應該過度到真傷了身的地步。”蔣飛鵬語氣堅定,看着董秋娘的眼神里沒有半分畏縮退讓。

董秋娘沉默地看着蔣飛鵬,半響,鬆了手,蔣含章癱軟在地,可稍微緩過一口氣,便倔強的抬起頭來,一對平時總是含笑的桃花眼,此時只有冰冷的怒意,死死地盯着董秋娘。

皮元良一見蔣含章這神情,急忙衝過來,扯着蔣含章的袖子小聲勸道:“你行了啊,收斂點!還嫌鬧得不夠大?”

蔣含章充耳不聞。

董秋娘看着他,看着這張幾乎和她妹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很多回憶不受控制冒了出來:

她練了一天的錘法,累得走都走不動了,轉身,卻見那個嚷嚷着要陪着自己的小妹妹已經趴在身後的石頭上睡著了。

沒奈何,她只得拖着疲憊的身子,背着妹妹,雙腳灌鉛一樣的往觀里走,聽着妹妹稚嫩的夢語:“我等阿姐……我留了糖糕給阿姐……不讓小六那幫壞傢伙吃……”

她都沒察覺到自己累得麻木的臉上,竟然有了笑容。

…………

滿桌子的陣符,自己算得頭痛不已,還要應付妹妹時不時的拿她三年前就已經爛熟於心的初級符咒來詢問,講了一遍又一遍,終於耐不住火氣開罵了。

妹妹噙着一汪眼淚,委屈的抽噎道:“我就是不會嘛……我就是學不會。”

粉雕玉琢的臉蛋,梨花帶雨的模樣,氣得她想揍人卻下不了手。

…………

她斬了一隻翼鳥回來,不見總是第一個奔出來迎她的妹妹,腹中飢餓,想去廚房找點兒吃的,卻在廚下見到妹妹宛如炸毛松鼠一樣,正拿着擀麵杖敲追打大師兄,怒道:“這是我給姐姐做的,師兄你不準先偷吃!”

見到抱着鎚子靠在門邊的自己,手裏的擀麵杖還沒放下,卻已綻開一個笑容,滿眼欣喜地道:“姐,你回來了!觀里新得了些青實,我做了綠酥,正等你回來呢!我知道你喜歡吃這個。”

一旁的師兄氣得哇哇叫,道:“不公平不公平!憑什麼好東西都得緊着秋娘?”

妹妹立時氣得噘嘴,用擀麵杖點着師兄道:“因為姐姐最辛苦。”

她那時說什麼來着?

她看着妹妹,道:“你就打算每天這麼圍着灶台轉悠了?”

被這略帶呵斥味道的言語弄得有些不安,妹妹揉了揉圍裙,道:“我……”

“以後的日子,你就打算這麼過下去嗎?”她問道。

“我覺得現在的日子就挺好的啊,我笨啊,不像姐姐這麼聰明、厲害,再說,有阿姐你在,我也用不着那麼長進啊,我就喜歡給姐姐給師兄給阿爹給咱們觀里的孩子們做好吃的。”說到後面,妹妹的眼睛亮了起來,笑容一如往昔的那樣乾淨、燦爛。

…………………………

跟着她到廣陵堡的第一個乞巧節,一臉憧憬的妹妹虔誠拜月,祈祝道:“姐姐成親了,有姐夫了,我……我……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也想要個有情郎,執手相偕老。”

…………………………

太多的畫面,太多的回憶,最後碎成片片粉屑,拼出了眼前這個相似卻絕非故人的臉龐。

妹妹熟悉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執手相偕老

緩緩閉上眼睛,把翻滾的情緒牢牢壓在眼內。

難得有情郎,執手相偕老?

難得有情郎!?執手相偕老!?

再睜眼時,只余冷漠,董秋娘看着蔣含章,冷冷地道:“你不服是嗎?你覺得我打你打錯了?七天前,你在膳堂做了什麼?不用覺得你那點兒小鬧劇值得我罰你,我罰你是因為你明知道鎮海潮將近,還對內門弟子下手。”

蔣含章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董秋娘便明白,這小子聽明白了,冷笑着道:“不錯,倒是比你娘聰明一些,可惜骨子還是一副德行,只想着自己的那點兒喜怒哀樂,自私透頂的貨色!”

這場衝突的結果,便是蔣含章被罰到戒法堂深處的守壁崖上思過去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着董秋娘那一腳威力實在驚人,倒是省了先到戒法堂挨法棍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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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滅世的我成了“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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