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皮元良這半天的不見人影，原來是怕蔣含章拿小梅的事情調侃他。

他每年都來千峰觀，怎麼可能感覺不出小梅對他有點兒意思。

只是年紀尚小、沒什麼戀愛經驗的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應對，又怕在蔣含章面前露怯丟人，便跑躲了。轉頭央求了萬鶴子去山腳下接蔣含章上來，卻左等右等都沒見兩人回來，廚下的飯菜都做好要開飯了，皮元良耐不住便御劍出來找他們了。

回到觀里，只見餐廳和廚房都在一樓，中間只隔了一面薄牆。

想來是因為千峰觀建得下寬上窄，面積最大的房間就一樓的緣故。

極大的長方形的飯桌擺在餐廳，觀里所有人都上桌了，大約十幾個人，多是孩子，還有一個僕婦，最大的一個也才十三四歲的樣子，明顯剛剛還在廚房幫僕婦幹活呢，這會兒端着最後一個菜上桌來。

孩子多肯定就熱鬧，這些論起來算是蔣含章師弟的小孩們嘰嘰喳喳起聊天：

“元良哥哥，這個長得好漂亮的小哥哥是誰啊？”

“小十你真是笨，元良哥哥剛才說過了，這個漂亮小哥哥是元良哥哥的表哥。”

“五師哥你討厭！師父說過你不能總說我笨！”

“漂亮小哥哥真漂亮，漂亮小哥哥你叫什麼啊？”

“你記性怎麼這麼差啊，剛才元良哥哥說過了，漂亮哥哥是含章哥哥。”

…………

“哇，今天有肉啊！”

“三師兄你太討厭！搶我的肉！”

“去去去去，你看看你，胖成那樣還吃肉？啃饅頭去！”

…………

真是好不熱鬧。

被皮元良邀請下來一起用飯的花卓本來打算趁着飯前向萬鶴子行禮，感謝對方收留之德，並且對冒昧來做訪表示歉意，結果……根本撈不到機會開口。

千峰觀這裏顯然從上到下都是這種風格的。

真……奔放。

默默啃起饅頭的花卓心裏這麼想道。

一頓飯吃得“歡快喜慶”，飯後皮元良借口旅途勞頓，直接竄上樓，顯然還是有意躲着蔣含章。

花卓向僕婦討了些饅頭、清粥和小菜，端上樓去，顯然是怕一會兒沈均安醒了會餓。

其他的孩子留在一樓又作了半響，還纏着蔣含章鬧騰。

蔣含章付出了三輩子都沒有過的極大耐心，陪着幾個孩子玩了一會兒，卻被那個最小師弟——總是愛問為什麼的周齊物纏得實在頭大了，最後拿出來他上學時就流行的很會方便的一種遊戲——五子棋。

在地上畫了格子玩起來，沒會兒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力，大家一起下棋，剩下的孩子圍着觀棋，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最後萬鶴子和僕婦花了好大勁兒才阻止他們繼續下去，面對這些賣可憐的皮猴們“再玩一局！就一局！”的請求無動於衷，又是罵又是催地趕着孩子上樓睡覺去了。

只有蔣含章一直留在一樓。

趁着趕孩子們上去，萬鶴子也跟着上樓了，端了一碗頓好的溫和補藥給皮元良送去，躺在五樓單間裏的皮元良正在翻他上次來時放在床櫃裏沒看完的一本話本，因為嫌棄葯太苦掙扎不肯喝，被萬鶴子果斷鎮壓了道：“你現在是分化期，這幾天又這麼折騰，喝點兒溫補的葯有助於平穩過度，你想以後烙下病根娶不了坤澤嗎？”

皮元良反抗無效，只能乖乖吃藥了。

端着空葯碗下樓的萬鶴子見到蔣含章蹲在一樓的灶台前正在擺弄什麼，湊近一看，原來是在烤饅頭片。

萬鶴子好奇道：“你沒吃飽？”

蔣含章搖頭道：“吃飽了。”

“那你烤這東西幹什麼。”

“送到隔壁去，騙小梅他哥哥送回來的。”蔣含章道。

萬鶴子神色變得黯然，沉默良久才嘆了口氣道：“你能瞞到幾時？早晚要露餡的。”

蔣含章道：“能瞞久一點兒就瞞久一點兒。”頓了一下，又道，“以後每次年前我和姨母申請一起回來，我的份例還不少，可以分一部分給小梅他們……最起碼等到他們長大。”

萬鶴子看着蔣含章，忽地笑得，笑得蔣含章臉都紅了，對着萬鶴子嗆道：“有什麼好笑的。”

萬鶴子笑道：“我笑你的性子真的是太像秋娘了。”

說著抬頭向上往，雖然目光穿不透樓板，但他知道那群潑猴現在都在樓上，也許還躲在被窩裏再偷偷聊天之類的，嘆息一聲，萬鶴子道：“這件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大人們都在呢，還不到要用你的份例去解決問題的地步。我和秋娘商量過了，廣陵堡不適合孩子呆，堡里的弟子太多了，不可能做到一個師父帶幾個弟子那樣精細教導，且修行的內容都集中在怎樣熟練操作鎮龍網上。澤南雖然清貧，但只要物資充足，倒是一個能安靜修行的好地方，讓孩子們在這裏成長，修為有個基礎了，若是還想離開，再去廣陵堡不遲……小梅他們那裏我會照應的，遲早他們也會離開這裏……”

聽到萬鶴子這麼說，蔣含章想他有點明白為什麼董秋娘每到年前，一定要逼着皮元良回來澤南來，一是給千峰觀送財物，資助她這窮得要死的本家師門；二則就是要皮元良和千峰觀的這些外家師弟們從小相處，養出感情來，以後皮元良接班廣陵堡時，也不會因為上一代的情分淡了，而是千峰觀失了援助，並且若是日後千峰觀的這些師弟妹們長大后真的去了廣陵堡，皮元良駕馭得好，便能成為這位現在的少主以後的堡主的心腹勢力……

“姨母好精細的心思啊。”蔣含章感嘆了一句。

感嘆完，站起來在灶台上放了一塊鈿金，包了他烤好的饅頭片就往外走。

這看得萬鶴子疑惑不已，道：“你幹什麼？”

蔣含章道：“饅頭是我從觀里拿的，算我買的……雖然我的錢也是姨母給的，不過左手倒右手……”自嘲地扯扯嘴角。

“年前觀里都會包很多吃的用的做年禮給小梅他們，就明後天的事兒，你犯得着非得去送饅頭嗎？”萬鶴子道。

蔣含章道：“我明白是挺蠢的樣子，只是……這是我欠的。”

他撞上了在後山烤饅頭片的路峰，他和路峰同程一舟南下，他是隱約知道這次南下可能會出變故的……他沒做什麼去阻止，雖然也做不了什麼……

只是作為知道更多的那個，他終究是欠了的。

沒什麼能償還這份欠債，最起碼他能替路鋒把他沒送到的烤饅頭送到了。

雖然這種可笑的行為對於路鋒和路鋒家人而言，可能屁都不算，且若是他們知道了事情的全貌，可能還會覺得分外噁心。

可蔣含章覺得，他還是得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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