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各種複雜與糾結
夜深,幾聲輕不可聞的撲棱聲響起,顧方思竄至窗邊,微微推開一條縫看出去,有個影子一閃而過,消失在夜幕中。他關上窗,行到隔壁敲門,果然沒人應。
夜色中,一人隨着灰醜醜的鴿子一路疾走。大街上冷清的很,只有丑時的打更聲從遠處傳來。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人停下,鴿子也往下落,停在一輛華麗麗的馬車上。
車中傳出同樣華麗的聲音,朝車外的人道:“哎呀,顧顧,好久不見了。”
那人正是顧隨玉,他抬腳踏進馬車:“怎麼突然會來?”
馬車裏坐着的是個年輕男子,可說是人如其聲。他傾身用手支住下巴,咧嘴笑道:“當然是來看你死了沒有。”
似乎習慣了他的毒舌,顧隨玉並不以為意,隨手拿起馬車裏的點心咬了下去,展眉道:“沒以前的甜,百里坊換師傅了?”
“新來一對母女,手藝好的把大師傅都比下去了。女兒才六歲,做糕點有天賦。”男子也嘗了一塊,“這次的事當真和鄠國有關?”
顧隨玉點頭:“至少現在矛頭都指向鄠國。”
男子一拍手:“啊,事情牽扯到鄠國,皇兄那邊已經對我有所授意。若有需要,飄零殿你往死里用就是,省的他們閑得慌老是給我惹事。”
“你的意思是說,你懶得管,想我全權負責?”顧隨玉鄙夷的看他。
“反正你都是要管的,就當順便幫我不行么?”他臉皮一厚,“哎呀,你對我板臉做什麼,莫非是你家小唐被抓了,心情不好就撒氣到我頭上?我很好奇,你家小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你的蠢腦子開竅。看你信里的意思,像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你居然喜歡這種類型的。不過也是,飄零殿的靈鳶和黃雀都是十足的美女,你卻完全不動心,我還以為你斷袖,原來是眼光有問題……”
喋喋不休喋喋不休,顧隨玉腦冒青筋,這人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呀,什麼時候變那麼啰嗦了。開口吼道:“陶雅,不說話你會死嗎?”
“會啊。”對方答得毫不猶豫,“呵呵,這次本來是要回羅煬的,特地繞道來看看你,順便放你一個消息。”
“有話快說。”顧隨玉斜眼道。
“哎呀,其實我在奚家鬼堡也有探子,只可惜埋伏了那麼多年,還是個下等丫鬟。沒出息的,沒出息呀。”陶雅感嘆,“最近傳回一個消息,堡里關了個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是小唐。”顧隨玉打斷道。
陶雅嗯了一聲:“不過有些奇怪,這個小姑娘自從到了堡里,就沒說過一句話,面無表情,眼神獃滯,除了知道吃飯睡覺,別的一概不管。簡直就像,呃,會動的絹人一樣。”
顧隨玉眉頭緊鎖,陶雅口中的人真的是小唐嗎?如果是,為什麼會變成那副樣子:“他們對她做了什麼?”
“未必是奚白鳳做的,似乎他也不知情,找過大夫,用了各種辦法試她,當真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他們還打過她?”顧隨玉有些怒意。
陶雅想了想道:“探子回報說,奚白鳳手下有個脾氣火爆的,曾因她不肯說話而打了她一個耳光,後來被奚白鳳關起來了。那姑娘被打了耳光后,就這麼摔在了地上,然後又好好的爬起來自己在原地站好,連疼都不知道。”見到顧隨玉漸漸握緊的拳頭,又加了劑猛葯,“哎呀,幸好奚白鳳手下沒淫賊,否則她那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啊,唉。”
話音剛落,顧隨玉呼的站起朝車外躍下,陶雅在車裏叫道:“去哪兒?”
顧隨玉頭也未回,只道:“幫我準備東西。”隨後腳下一點,往踏月朱樓掠去。
陶雅嘿嘿笑着,朝車窗外伸出手去,灰醜醜的鴿子便落了下來:“哎呀,你娘親明明那麼漂亮,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丑的兒子呢,本王失算了。”他取出一小捲紙塞進信筒里,“去吧去吧,讓你那個沒出息的姐姐做好準備接應顧顧。”
灰鴿子咕咕叫了幾聲,展翅而去。陶雅拍拍手,又在車裏摸了一陣,取出些東西,對外面喚道:“綠孟,這個拿去……”
顧隨玉趕回踏月朱樓,本想從後院回房,一眼瞥見下午喝茶的涼亭里竟點着燈,一個黃色的身影背對他坐着。他不自覺停了腳步,朝涼亭走過去。
“黃姑娘?”看清背影的確是黃衣,他才叫了一聲。
唐暖因為白天的事怎麼也睡不着,跑到涼亭來生悶氣,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又讓她受了驚,走路沒聲音什麼的最討厭了。聽出是三公子的聲音,心裏更氣,完全忘記自己現在也姓黃,腹誹道,黃姑娘黃姑娘的,黃你個頭,就記得黃璟珺。於是白眼一翻,脫口而出:“黃姑娘不在,要找人去她房裏找。”
顧隨玉眉頭微皺,又道:“黃衣姑娘那麼晚還不睡?”
唐暖這才想起自己的名字,據四爺說這名字的靈感來自紅衣,呸,分明是抄襲。她趕忙轉頭強笑道:“哈哈,是顧三公子啊。那個,我今天吃多了,睡不着呢。”
顧隨玉輕笑了一聲:“是嗎。”
“顧三公子怎麼也沒睡?”
顧隨玉看着她,小唐在鄠國的貼身侍女這一說法他一直是不相信的,可儘管如此,還是忍不住問了:“小唐在鄠國的時候,過的還好嗎?”
唐暖笑意漸僵,半晌沒說話。突然有點想哭,三公子莫非在關心她?這麼些天,她幾乎沒聽他提過小唐這兩個字,現在突然這麼問,有點適應不過來。
顧隨玉等了一會,見她沒有回答的意思,垂下眼去。心下自嘲,明知道她是假的,何必還要問,剛想說算了,對方卻及時開了口,聲音微顫。
“她很想回來。”她說。
顧隨玉身形一頓,抬眼朝她看去。
“皇宮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她想見的人。”她又說。
“宵冰用你的樣子去救她,她高興的不得了。可是,原來你沒有去救她。”
“她說……”
“我現在會去救她。”沒由來的不想再聽她講下去,像是逃避一般的打斷了她的話,“我會去奚家鬼堡救她回來。”
聽他說要去救自己,唐暖心中欣喜,咬咬嘴唇道:“那魂引蝠呢,不管了嗎?”
“奚白鳳未必與魂引蝠無關。”雖然很想說不管了,話到嘴邊卻變了另一句。
唐暖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不依不饒感嘆:“是嗎,救她只是順便啊。”
顧隨玉黑下臉:“黃姑娘好像管的太寬了。”
四目相對,氣氛僵到極致。
“誒,原來你們都沒睡。”顧方思不知何時出現,硬生生插在兩人之間,“大半夜的,賞月嗎?”他抬頭看天,一時無語。這月亮也太不識相了,剛才還有,怎麼這會兒就躲進雲里去了。
顧隨玉走近道:“四叔,我想過了,今晚就起程去奚家鬼堡。”
顧方思挑眉:“為什麼突然這麼急?”
“反正到時候必然要兵分兩路,一路去淮王府,一路去奚家鬼堡,既然如此我們不如提早動身。”
“是暖丫頭出什麼事了么?”顧方思問道,面色難得的嚴肅,“那隻灰鴿子傳的信?”
顧隨玉心裏咯噔一下,這事果然還是瞞不過四叔的,低頭半晌,驀地抬頭看向顧方思:“是有人給我傳信,不過這事四叔能不能先不要追問。”
顧方思笑:“我若不信你,早就找晴畫幫忙了。暖丫頭出什麼事了?”
顧隨玉低道:“據說像個活死人。”
顧方思瞥了旁邊的唐暖一眼,心中瞭然,能不像活死人么,魂都不在身上了。故作驚訝道:“怎會如此?”
“我不知道。沒見到她人,根本不知道怎麼下判斷。總之,我想儘快去奚家鬼堡。”
“也好,先和他們說一聲。”三更半夜把人從床上叫起來確實不太厚道,不過現在也是沒辦法的。更何況,人在江湖漂,哪能日日過得那麼舒爽。
好在眾人被吵醒都沒有怨言,當然有一個卻怨念極強——李宿雨半耷着腦袋,周身氣壓低的要命。李晴畫在監視九方翩翩不在場,沒人知道怎麼安撫他的情緒。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們要先走一步,不知大家是要留下來等邱少俠,還是和我們一起上路?”顧方思簡單敘述了下事情的始末,開口問道。
“我留下。”沈風吟率先表了態,近日一直是他和李晴畫在外奔波,李晴畫那邊事情沒完,他自然要留下接應。
李宿雨死撐起眼皮,懶懶的說:“奚家鬼堡我和晴畫都不會去,我們要避嫌。”
他不會去,這一點理所當然,顧方思一早就猜到他會這麼說,可是避嫌是怎麼回事?“避什麼嫌?”
“舅甥之嫌。”語氣平淡,說出來的話卻嚇死人。他似乎懶得多解釋,起身出門,“沒什麼事我先睡了。”門應身而合。
“誒,這還真是……”顧方思輕咳一聲,“啊,黃姑娘如何?”
唐暖這次牢牢記住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反應了一下,才發覺這回叫的還真不是她。只見黃璟珺輕移蓮步,看着那扇合攏的門道:“想不到我這兩個師弟和奚白鳳會有這種關係,不知會不會有什麼問題。此事,掌門師伯都未必知道。”
“既然宿雨直言不諱,想來也無妨。”顧方思心想,李宿雨那麼說,差不多就是管他去死的意思吧。於是又問道,“黃姑娘也是要留下嗎?”
黃璟珺搖頭:“光你們幾個去太危險了,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也很擔心小暖妹妹,我和你們一起去。”
“啪”清脆的斷裂聲。眾人循聲一望,目光都停在那抹黃上。名為黃衣的姑娘手中,握着她剛剛折斷的毛筆。
顧方思自然知道原因,笑起來:“黃衣姑娘,這筆和你有仇?”
唐暖尷尬,剛才聽到黃璟珺那麼能粘着三公子,一時忿恨,順手抄起一樣東西就給折了。這下意識到不妥,一把丟掉毛筆,畏畏縮縮的縮到宵冰身後。宵冰回頭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
然而,她這麼一個疑似依賴的小行為,讓顧隨玉莫名的火大。他冷冷道:“該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