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初變
自此之後,鯉兒有了去處。小姑娘不像其他的鯉魚精只會羞辱和欺負鯉兒,即使霧壁裏面的光線暗淡,兩個小孩心向陽光,活得無比開心。
鯉兒最常做的事就是和源兒捉迷藏,源兒的原型是顆小水珠,那麼一變就會藏匿在其他事物上,鯉兒很難以分辨出來。常常是他找到氣餒,源兒小姑娘就會出現,笑嘻嘻地從背後捂他的眼睛。
鯉兒伸手去拉,源兒的手被擠得觸碰到了他頭上的角。鯉兒的身體都僵了,過往的屈辱都湧上記憶,水裏的生物都說他是怪物,因為鱗片,還因為他頭上的角。鯉兒臉色煞白,身體瑟瑟發冷,源兒也會嫌棄他的。
可是小姑娘軟軟嫩嫩的手指毫不忌諱摸上他的犄角,角是一種瑩潤的粉白色,看得出犄角年幼的稚嫩。源兒小心地碰了碰,在鯉兒頭上的犄角像是要發出光來。第一次見的時候,他的角是殘缺的。
“鯉兒哥哥的龍角好好看啊。”
源兒由心地讚歎,忍不住又摸了摸,冰冰涼涼的,舒服極了。還蹲到鯉兒面前,兩隻手豎在自己的頭上給鯉兒看,“鯉兒哥哥看,源兒要是也有龍角,會不會也很好看啊?”
“龍角?”
鯉兒神情迷茫,也摸了摸自己的角,“你,你不討厭它嗎?湖裏的鯉魚精都沒有角的。”
“這是龍角,姥姥說只有天上的龍才會有,是身份尊貴的象徵,魚當然沒有啦。”
小姑娘一本正經,“原來鯉兒哥哥是龍啊。”
龍是一種,很高貴,很厲害的生物。唔,可是姥姥說龍都不是什麼好人。源兒為難地低下頭。
源兒糾結地絞着手指,她對面的鯉兒卻睜大了眼,“真的嗎?我是龍,不是怪物?”
“嗯!”源兒小姑娘堅定地點了點頭,而後有些心虛,就算是龍,鯉兒哥哥也是好龍吧。
鯉兒沉浸在歡喜中,原來他是龍,不是怪物。不但不被當成怪物,還有源兒那麼好看的小姑娘和他玩耍。她那麼喜歡他,鯉兒覺得這是自己最快樂的事情了。他迫不及待要告訴娘親自己交到了朋友,迫不及待想把鯉兒帶給娘親看,可惜,源兒的姥姥不讓源兒出霧壁去。
不過,這也不耽誤他會偷偷溜進來找源兒玩啊。
只可惜,快樂的時光素來短暫。
九重天上,祥雲霞光聚攏於紫方雲宮。
頭戴金色燦光鳳凰發冠,一身金裝氣息威嚴的美艷婦人鳳目微眯。太湖附近把守的天兵來報,太湖水面驟然炸起連天水潮,像是龍吟的引起的翻滾。
荼姚紅唇張啟,“龍吟?”
怕不是龍魚族公主簌離那個賤人的兒子。
但現下,梓芬才是最大的威脅。
萬物混沌,天地初開,分為五界。
天界由太微把持九重天,魔界之主焱城王也戰敗與天界退守疆土表示和平共處;人界從來是些不得志的凡人,盡在掌控之中。
昔年時,太微還不過是天界二殿下,一見鍾情於五界第一美人的花神梓芬,費了不少心思才讓美人對他另眼相看以心相許。哪裏想他會狠到為了天帝之位,拋棄花神轉娶鳥族族長荼姚。
這一聯姻,鳥族自然不遺餘力幫助太微登上天帝之位,無數次戰場拼殺,哪一次不是他們鳥族將士身先士卒奔赴最前死傷慘重。
可為之拋棄心愛女子的太微卻好意思自負深情萬分心痛。如今四海昇平五界安定,他便無可顧慮,動了要迎回心愛女子的念頭。不過哪裏想到他當初的唯利是圖已將花神梓芬的心傷得透徹,若不是得花神師兄水神洛霖的悉心照顧溫情呵護,花神早已哀莫大於心死。
梓芬此時已與師兄兩心相悅,不料太微會仗着自己是天帝,強橫將她擄走,囚禁在天界的榴梓池畔。天界謠言四起,都說天帝要廢現天後,改立花神為天後。荼姚恨不得拆剝了梓芬這個賤人的皮肉。
現下,太微天帝之位穩固,肆無忌憚地把梓芬那個賤人關束在榴梓池。已然不把她們鳥族放在眼裏,自己這個天後之位,自然如傳聞的岌岌可危。
鳥族幫太微打下天界,如今就想一腳把他們踢開?異想天開!
荼姚忍住心中憤恨,絕不可能讓太微美夢如願。但現下梓芬的威脅就在眼前。或許,龍魚族公主與太微私通所生的孩子,可以為她所用?
指上的護甲輕磕兩下椅榻,眼中泛起狠辣的光,那麼,龍魚一族也沒有再留的必要了。
......
暮色開始從天穹歸攏,清明一點點被烏雲遮蔽,水底更是昏暗一片。
嬌小的夜明珠微弱地散着光亮,映照着一身紅綃衣的削瘦婦人滿臉的焦急。鯉兒,鯉兒已經又是整整一天沒有回來了。聯想到前幾日水底的震動,婦人六神無主。已把平日鯉兒會去玩耍的地方都尋過了一遍,根本毫無蹤跡。
和鯉兒年紀相仿的鯉魚精最近見了她都會躲閃,一個個神情慌措。婦人找的焦急,只一把抓住小孩的肩膀,大得可以陷進皮肉的力氣,“鯉兒呢,我的鯉兒呢?你們有沒有看到他?”
提及鯉兒,鯉魚精們原都是一副噤若寒蟬之態。從那日後,那個鯉兒像是着了魔,每日都會去霧壁裏面,他們以為他被怪物迷了心智,故而不敢提此事。可是此刻婦人的模樣像是要吃人。
“不,不是我,是他自己跑進霧壁里去的,被怪物吃掉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似乎是從一出生起,就被大人們耳提面命過絕對不可以靠近那個地方,那裏沉睡着一隻巨大的怪物,要是吵醒了他,會把整個笠澤都吸乾的。
欺負慣了人的鯉魚小精們先前就被嚇得不輕,此時被婦人一逼問,竟然全盤托出。
霧壁,一聽這個詞,婦人渾身都失了力氣。千年前那場笠澤之亂自己還記得,是什麼樣的力量,讓整個笠澤的水能一息就被吸干,又在一息之間全部被放回,快速得像是一場荒謬的幻覺。若不是水族生物離了水不能呼吸的窒息,所有人都不會明白它的可怕之處。
當時天帝正帶領將士與魔界交戰,這場異動才沒有被外人察覺。父王和王兄究其原因,才知道霧壁之中有個不清不明的怪物被笠澤之中的人驚擾到了。如此能力強大的怪物,根本不是他們所能抵擋的,便將霧壁設了結界嚴禁所有人靠近。想着等天帝大勝歸來便上報。誰料千年過去再無動靜,太微卻算計龍魚一族分割水族勢力。
龍魚一族如今已是千瘡百孔,哪裏還顧得處理千年前的怪物,只不過牢記那裏是個禁地,絕不可以靠近。
可是,鯉兒怎麼會闖得進去?是千年的時光過去結界的力量已經鬆懈,還是前時的龍吟?
被鉗制的小孩慌不可支地掙扎開婦人,一股腦地趕快跑。似乎那可怕的怪物就更在身後,慢了那怪物就會將他擄去撕扯生吃血水不留。
和源兒玩兒了許久,鯉兒想把自己不是怪物的好消息告訴娘親,便和源兒約好明日再來看她,歡歡喜喜地出了霧壁。只是他方才出來,就見霧壁外面站了好多穿着鐵甲的大人,拿着冷冷寒光的兵器。鯉兒嚇得身子一縮又要鑽回去,領頭的人一身華服與周圍人截然不同,眼見了他,目光里漏出震撼。
打聽到鯉兒的消息,婦人身心悲慟,急忙朝霧壁的方向去。
黑霧壁岩,終日會氤氳黑霧,一片叫人看不清模樣。陰冷森森,叫人不寒而慄。婦人到時,先前被龍吟驚動而下來查看的水神洛霖,手中緊緊牽着一個孩子,周圍兵將堵截,想來絕無可逃。
“娘親,娘親!”
那孩子一見了她,焦聲呼喊起來。婦人亦是心急如焚,不顧斧鉞刀戟上前。
水神洛霖,乃是上清天元君祖母座下的弟子,其人丰神俊朗,君子如松,剛正不阿。揮退攔截婦人的兵將,手中的孩子也一併跑進她的懷中。
水神眉目一凝,“這是何人?”
還能瞞得住嗎?婦人已是窮途末路,擁緊了懷中的孩子望向他,戚戚道:“他是我與天帝之子。”
龍魚族公主簌離,此刻跪倒在水神腳下,“懇求仙上放過他,放過我們。”
鯉兒躲在婦人身後,怯怯弱弱地喊:“娘親...”
怪不得太湖突生潮湧,還有什麼不明白。洛霖微微嘆氣,親自拉起簌離后,眼神掃向後方,沉聲命道:“撤!”
跟在身後的兵將遲疑:“仙上,隱雀長老讓我們查探,湖底是否有異常,如此上岸,恐怕不妥吧?”
“我洛相府,何時要向鳥族交代了?太湖之上歸鳥族,這水底下的事情,還由不得鳥族來置喙吧?本神方才仔細查驗過了,湖底水紋,並無異常。只不過臨近望月之期,潮汐見漲罷了。天帝問起,如此答覆。”
“是。”
兵將們並不敢再多言,有了出頭的人,他們只需聽話便是,乾脆地撤離了。水神走在最後,以心念傳神與簌離,“好好看護孩子,一旦被天後偵知,她必不會善罷甘休。太湖,不能再出事了。”
太湖不能再出事了,得知情況的龍魚族王連忙帶人趕過來,只見到簌離和鯉兒。
“鯉兒!”
婦人將人緊緊擁入懷中,“鯉兒,鯉兒沒事吧,快讓娘親看看有沒有受傷?”
簌離趕緊端詳鯉兒周身,見他一身安然無恙。眼淚撲簌簌地掉,“鯉兒,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啊鯉兒...”
“娘親,”小孩被捧着軟嫩的小臉,語氣安撫,“鯉兒沒事,那個大叔沒有傷害我。”
語及此忍不住失落,那些人是來抓他的嗎?明明源兒說自己不是怪物了的。鯉兒難過地向簌離確認,“娘親,鯉魚精們說我長角,鱗片也和他們不一樣,是怪物。娘親,鯉兒是怪物嗎?”
簌離看着那一端曾斷過犄角的額頭,傷口已經痊癒。心疼到無法呼吸之外,產生了一個瘋狂大膽的想法,是不是,只要割了他的龍角和龍鱗,他就會和他們一樣了,天帝和天後是不是就會放過他們,放過他們。
“鯉兒,你去了霧壁之中?”年邁的族王顧不得女兒和外孫的劫後餘生,那霧壁豈是玩鬧得了的,見水神有意放他們一馬,趕緊追問:“那洞中都有什麼,你可有碰到什麼?”
簌離的王兄們也是滿心擔憂,如今龍魚一族已經不堪重負,再來個怪物...
“霧壁裏面,只有源兒,沒有碰到其他的。”
竟然還有其他的孩子在裏面?族王滿心着急,“她人呢?我說過你們不許靠近這個地方!”
外公發怒了,鯉兒小小的身體縮進簌離懷裏,不敢去看他。
“父王,”簌離聲音冷靜,“如今鯉兒安全回來了,想必那孩子也是安全的,他本就備受排擠,別再訓斥他了,都是我的錯,怪我沒看好鯉兒。”
“你再這麼溺愛他,只會害了他,一旦被天上的那兩位知道他的存在,我們龍魚一族,會是滅頂之災啊!”
族王的心滿目瘡痍,他已時日無多,可如今的狀況叫他怎麼放心得下?
“不會的。”簌離擁緊了鯉兒,低聲喃喃,“我不會讓他們帶走鯉兒的,不會的!”
鯉兒雙眼茫然,忍着身體的恐懼被娘親越擁越緊。而餘下眾人,久久凝視那一面霧壁不敢輕舉妄動。
深夜,
墨汁融入水中,黑色已經濃稠到化不開。
笠澤行宮的一隅,紅衣婦人舉着鋒利的匕首逼近不住往角落蜷縮的鯉兒,“鯉兒別怕,鯉兒...”
她的聲音無限循環像有魔力一直徘徊在他的耳邊,鯉兒控制不住瑟瑟發抖,“不要娘親,不要啊娘親...”
簌離雙眼如中了蠱,執拗地要完成那個想法:“別怕啊鯉兒,割了犄角,拔了龍鱗,你就和他們一樣了,你就可以和他們一起玩兒,他們就不會欺負你了...”
就不是怪物了嗎?就會和他們都一樣了嗎?
鯉兒越來越沒有抵抗力,直至最後,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響徹在笠澤行宮。掛着的薄紗藍色垂簾上,也染了一片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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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寫着,又不會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