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那一行人去后,馬車才緩緩向前。無奇挪到了車轅處:“那守備公子的派頭好大啊。”
趕車的馬夫知道他們是皇都來的太學生,笑說:“那是當然,虎父無犬子嘛。”
無奇回想剛才:“就是這位公子的面相看着有些太不和善了些。”
車夫搖頭道:“聽說守備大人的家教甚嚴,蘇公子雖然也跟少杭府一些公子哥們廝混,但從沒聽說做過什麼破格的事兒,哦……想必你們是因為看見他打了狐狸才這麼說的,還不是因為狐狸郎君把他們家的女孩兒禍害了,他才發誓要殺了虞山所有狐狸的。”
無奇趁機問:“我們初來乍到,這狐狸郎君可是真的,有人見過嗎?”
車夫道:“聽老人們說百年前曾有個什麼狐狸祠,夜黑風高的時候還曾聽過山裏有狐狸的叫聲,其他就沒聽說了,除了近幾個月來鬧得怪厲害的。”
他說到這兒突然嘆了口氣:“可惜啊,好不容易有個夏知縣那樣的好官兒,卻又因為這沒頭沒尾的事也給害了。真是老天不長眼啊。”
半個時辰左右,車已經到了虞山腳下,那車夫見無奇生得貌美俊俏,林森雖然高大,但畢竟兩人年紀都不大,便特幫着他們找了個周圍村子裏的嚮導,叫嚮導領着他們上虞山。
這嚮導是個有些年紀的老者,以為無奇林森是來遊山玩水的,不過一般人都是清早爬山,他們卻是在午後,時間未免倉促。
何況自打出了狐狸郎君的事兒后,本地人少有來虞山遊玩的,夏日午後,山中寂然無人,幽靜到有些怪異了。
無奇說起路上遇到蘇公子獵狐的事情,這張姓老者聞言卻皺眉道:“我先前聽說蘇守備的公子又來打獵了。哼,就因為幾句沒來由的話,這狐狸們就平白倒霉了。”
林森說:“要真的是狐狸郎君害人,把它的狐子狐孫殺上幾隻也不算是過分,當然最好的還是抓到正主兒。”
張老頭臉上雖有點不以為然,但礙於林森跟無奇的身份,便沒多話。
無奇卻跟老張打聽王翰林的莊園在何處,又問起王家的姑娘遇害的情形。
這張老頭指了王翰林的莊園,可說起王姑娘,卻欲言又止地:“慘已經是夠慘了,何必多造口孽呢。”
無奇看出這老頭像是知道什麼:“老伯,話不是這樣說的,幾位姑娘的死還是個謎,背後真相如何尚不知曉,而且你知道,本地夏知縣就是為了找尋真相而意外身亡的,我們雖然只是區區學生,但也不甘心真相就此掩埋,如果能夠查證一二,不僅告慰幾位死者在天之靈,也可以完成夏知縣的遺志。”
這張老頭聽了這一番話肅然動容,他認認真真地把無奇跟林森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們原來不是為遊山玩水來的,是為查案子?可是你們……”
林森叫道:“老伯,您可別瞧不起我們!我們反正是不查明真相不回皇都的。”
老者聽了這句,臉上掠過一點無奈的笑,他低頭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般:“你們跟我來。”
這次他們並沒有走上山的大路,張老頭領着兩人從山間小路拐了一刻鐘左右才停下,林森已經汗流浹背,無奇也掏出手帕擦臉。
張老頭撥開前方的一叢小樹枝,輕輕地跳出去,無奇在後,抬頭一看——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平坦的地勢。
這大概是上山時候供人歇腳休息的地方,正前方一座亭子,匾額上寫着“雅風”二字。
兩側巨大的青石,背後綠樹如瀑,隨風搖曳。
林森頓覺清涼:“好,這地方好!”
無奇四顧打量,目光照向前方的涼亭。
張老者回頭看他們一眼,終於說道:“就是這裏了。”
林森已經迫不及待跑到涼亭里去,又招呼無奇:“到這兒來,真涼快。”
無奇細看那亭子石階,花崗石被洗的很乾凈,連同周圍地上的青石也像是給雨水沖刷過似的。
她走到兩塊石頭之間,蹲在地上細看中間那道石頭縫,手指在石縫中撥弄了會兒,定睛細看指尖,一點砂土,夾雜着已經乾涸如塵的血。
無奇微微一窒:“是這兒。”
林森不曉得她的意思,還忙着叫她過去。無奇看向老者:“王家的姑娘,就是在這裏給害了的?”
張老頭見她竟這麼快懂了,便一點頭:“人人以為姑娘是在府內給禍害的,其實不然,就是在這裏,而且……”他的臉上露出了很難過的表情,“太慘了。”
王家的姑娘的確死在這裏,她的屍身給拋在亭子之中,血順着亭子往下,滑過石階,一直蔓延過了地上的青石,甚至滲入了青石縫間的泥地里去。
最先發現姑娘屍身的是王家的小丫頭,她看到這慘狀當場嚇得暈倒,此後是聞訊而來的鄧主簿跟王翰林,據說鄧主簿當場就半瘋了。
張老頭指着涼亭后的青石道:“還有之前跟隨王姑娘的一個丫鬟,後來給發現死在那山石頭後面。”
林森這才明白自己居然是在案發現場,聽老頭說完,便趕緊從涼亭內竄了出來,他摸着雙臂道:“怪不得覺着那亭子裏涼颼颼的。”說完后又合掌亂拜了一氣。
這會兒風像是大了些,吹的山上的樹木發出嘩啦啦的響聲,綠色的樹冠搖擺,聲勢浩大。
無奇小心翼翼地邁步走到亭子口上,她站在欄杆旁細看亭子之中,地上雖然已經在事後給用水沖刷的很乾凈,但鼻端卻彷彿能嗅到那殘存的血腥氣。
她想起之前鄧主簿迷迷糊糊中說的那幾句話,以及那句神秘的“楊妃傳”。
從山上來的風穿過林木,吹拂到此處,也像是把無奇的思緒都拂動了。
她微微地閉上眼睛,正在出神,忽然間聽見林森的慘叫!
無奇忙睜開雙眼,卻見是林森驚慌失措地指着前方:“狐狸!狐狸!”
在場的三個人抬頭,都有些詫異,原來在他們前方的青石之上,果然蹲着一隻黑色的狐狸,尖尖地耳朵豎著,一雙眼睛像是不懷好意地打量着底下的人。
林森對這種鬼怪之事格外忌憚,拉着無奇問:“這麼詭異,是不是狐狸郎君?”
無奇道:“如果是就好了,我該跟他當面鑼對面鼓地問個清楚。”
老張也說:“不是,這山裏的狐狸本就不少,只是給蘇公子打獵打的都怕了……這隻倒是不怕,大概是它們的首領吧。”
林森這才鬆了口氣,他看着那狐狸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問:“你真的首領?那狐狸郎君呢?”
狐狸的嘴動了動,露出幾顆森白的牙齒,就在林森心跳的時候,它卻轉身輕盈地躍起,竟自消失在眾人眼前了。
張老頭低低道:“據那天在山上的人說,曾見過一個狐狸臉從亭子這裏離開,這個卻跟之前孫家蘇家的情形一樣。所以才都說姑娘也是給狐狸郎君害死的。”
王翰林的隱居之所,距離此處不過也是一刻鐘的腳程,是不大不小的一所莊園。
一個半老不老的僕人入內通報,不多時卻出來道:“我們老爺身子不適,兩位還請回吧。”
無奇上前低語了一句,老僕人吃驚地看她一眼,像是給蜇了下似的竄了進去,這次回來的也快:“我們老爺有請。”
王學士到底是翰林院退下來的,品味不俗,這莊園雖然不大,但極為古樸雅緻,但在姑娘出事後,學士遣散了不少奴僕,院子裏居住的人越發少了,便透出幾分死氣沉沉。
到了內廳,才站住腳,王老先生便給一個小書童扶着出來,他咳嗽了兩聲:“你們剛才說,知道狐狸郎君的真身,是真的嗎?”
無奇因想求見,所以才故意這麼拋磚引玉的:“在此之前,我想請教老先生,今日鄧主簿清醒的時候跟您說了什麼?”
“你們兩個是因為無聊而來消遣老夫的?”王學士臉色一沉。
林森忙道:“老先生你可別生氣,我們要是無聊也不會巴巴地跑來這裏吃閉門羹,干點兒什麼別的不好?我們特是為了狐狸郎君的案子來的,您知道那孫家吧?就是我們查出來的真相,夏知縣並非自殺一事也是我們查出來的,我們可不是騙子。”
王學士抬了抬眼皮,卻仍是面不改色:“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無奇看着他倔強的神態,想到鄧主簿先前言行:“姑娘遇害的時候,鄧主簿也在身前,他本是能救下姑娘的,所以……老大人才這麼恨他對嗎?”
王學士的眉峰一蹙,看着無奇,欲言又止。
無奇道:“我本來不想打擾您,但鄧主簿神志不清,對破案無用。您若是痛惜孫女之死,想為她報仇,就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
“就憑你們?”王學士冷笑,顯然不信,“我無可奉告!”
無奇見老先生要走,便道:“王姑娘跟鄧主簿兩情相悅,那日,必然是鄧主簿約了姑娘在雅風亭那邊見面,誰知遇上狐狸郎君。”
王學士的腳步早停住了,他轉過頭來看向無奇,卻沒有說話。
林森卻很想問她是怎麼知道的,但卻明白這會兒不該打擾,於是只豎起耳朵。
無奇淡淡地說道:“狐狸郎君先殺死了丫鬟,應該是殺雞儆猴,要挾小姐不要聲張。”
王學士臉色駭異:“你……你怎麼知道?”
無奇道:“鄧主簿神志不清,還念叨姑娘不該讓他獨活,既然他是王大人看中的乘龍快婿,人品自然不至於差到哪裏,而且從他現在的情形看來,他絕不會是眼睜睜看着姑娘受害而自己逃走的性子。所以必然是姑娘在危急時候用了個法子把鄧主簿打發了,鄧主簿當時不明所以,後來發現姑娘遇害才明白過來,他感念姑娘之情而又難以承受此事,所以才迷了心智。”
王學士聽到這裏,已經緊緊地咬緊了牙關:“什麼人品,什麼性情……要不是他約了倩兒出去,倩兒也不會遭此橫禍!他就算瘋了又能如何,他本該替她去死!”
無奇這一番推論,跟王學士之前在酒樓上聽清醒過來的鄧主簿所說的,如出一轍,除了狐狸郎君用丫鬟之死威脅姑娘那一句,因為鄧主簿也不知道。
無奇看着暴跳的老學士:“老先生,能否請你告訴我,鄧主簿先前到底跟您說了什麼?”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再說,提這些有什麼用。”
“有用。”無奇面對老先生泛紅的雙眼:“你不是想為姑娘報仇嗎?”
那天的確是鄧主簿約了王姑娘出去相見的,在此之前兩人私下裏也約見過幾回,並沒任何閃失。
只是這次,鄧主簿因為一件事耽擱而遲到了,等他趕到雅風亭的時候,已經不見王姑娘蹤跡,他以為王姑娘是因為等不及而回莊院了,正要趕去莊子探望,卻聽到青石之後有異響。
鄧主簿心頭一動,就以為是姑娘跟自己玩笑,因靠近幾步笑道:“我都看見了,還不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人卻仍沒現身,他就笑說:“小心山石後面有蛇,你再不出來我可要過去了。”
這句才說完,就聽到王姑娘倉促地說道:“別過來!”
鄧主簿聽出她聲音不對,便道:“怎麼了?是、真的惱我了?這幾天縣衙里忙的厲害,知縣大人為了狐狸郎君的事情催的急……”
話未說完,就聽到王姑娘一聲驚呼似的。
鄧主簿忙往前幾步:“倩兒你怎麼了?怎麼不出來?”
山石后,王姑娘道:“你站住別過來!蘭兒在、在……總之這會兒不便見面,剛才祖父又叫人讓我們回去,既然你縣衙里既然忙,咱們就改天再見吧。”
鄧主簿聽她吞吞吐吐,心中一動,猜測蘭兒應該是在小解之類的,所以藏在石頭後面,不便讓他過去。
而且王翰林向來規矩大,他也不敢違拗,便偷偷地笑笑:“那、那好,我先過去假裝才到的,跟老先生好歹打個招呼。”
他心想反正回頭就在莊院見面了,倒也不在乎這一時。
這就是那天的經過。
鄧主簿在清醒的時候,盡數告訴了王翰林。
王翰林只是恨他害死了孫女兒,當時巴不得他也死,鄧主簿本就是一瞬的清醒,給他三言兩語刺激,便直接跳了樓。
如今,無奇聽了王翰林轉述的話,經過跟她料想的果然大同小異,除了有一點。
“王大人,您可聽說過《楊妃傳》?”無奇試着問。
王翰林的臉色微變:“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知道。”無奇看出他有所隱瞞:“王大人,你從哪聽說的?”
王翰林的臉上是一種厭惡的表情,他忍了忍終於道:“當然是姓鄧的混賬說的。”
那天鄧主簿說完后正要先下山。
就在轉身的瞬間,聽王姑娘道:“你要回去,把那本《楊妃傳》也帶走吧,我看到了第八章,並不是很喜歡。”
鄧主簿怔住:“啊……那好。”
《楊妃傳》這本書,是他跟同僚私下看的,有次見面跟王姑娘說起來,盛讚此書,姑娘好奇便也要看,鄧主簿為討好佳人,就大膽拿了來給她。
如今聽她說不喜歡,只以為她畢竟是書香門第的閨秀,不願看這歪書的,他心裏倒是有點慚愧,便忙答應着說:“好好!我回頭就拿回去燒掉,我也不看了。”
“不……”聽着那邊兒像是欲言又止,鄧主簿這才忐忑地離開了。
王翰林咬牙道:“那個混賬東西引我孫女兒看這種雜書已經該死,又引誘她跑出去……我實在想把他碎屍萬段,他居然還敢跟我提這個,他為什麼要跟我說這個!”
無奇說道:“王大人,那本書在哪,可否讓我看看?”
王翰林不悅地:“那種閑書有什麼可看的?”他本來打算着得空找到那本書便燒了了事,畢竟在他看來,跟鄧主簿有關的一概不是好物。
無奇道:“您不覺着姑娘在那種情形下還特意提起此書,有些古怪嗎?”
鄧主簿聽這句的時候並不知姑娘身處危急關頭,只當尋常。
後來才知姑娘那時已命懸一刻。
那麼,身處險境的王姑娘怎麼會在兩人死別之時說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鄧主簿不明白,但他藉著清醒的瞬間把所有告訴了王翰林,他雖然仍不懂為什麼姑娘會提《楊妃傳》,但他的潛意識也許猜到了這該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他並沒有省去這一節,而是如實告訴了王大人。
只是王翰林並不知情,反而更恨了鄧主簿。
王翰林只是盛怒下有失理智而已,聽了無奇的話他心中靜了靜,猛地起身:“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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