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無奇的眼睛直了一下。

蔡採石因為肚子餓了,又不想讓無奇不高興,便盤算着中午找一家飯館吃點好的,正跟林森商議是吃筍乾老鴨煲還是魚羹。

忽然無奇抬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蔡採石楞的抬頭,才看見那人已經穿過青石路走了過來。

“柯大哥?”蔡採石又驚又喜。

來的人叫做柯其淳,是蔡採石兄長蔡流風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也算是顯貴之後,到了這一代便落魄了。

然而柯其淳無心官場,也不喜歡人際應酬,只是萍蹤浪跡,喜歡在四海五湖的闖蕩,是個遊俠兒的性子。

蔡採石跟林森無奇三人突然離開了皇都,蔡流風自然擔心自己這個蠢頭獃腦的弟弟出了什麼事,便拜託柯其淳幫着找尋。

“跟我回去。”柯其淳瞟着蔡採石,淡淡地說:“你哥哥很擔心你。”

蔡採石忙作揖求告道:“柯大哥,我們還有點事,做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我不管,我只曉得要帶你回去。”

“可是我們……”蔡採石轉頭看向無奇跟林森,想說他們三個是一塊兒的。

誰知他還沒說出口,柯其淳已經了解他的意思:“要麼你跟我回去,要麼你們三個一起跟我回去,要留下是斷無可能的。”

“柯大哥!這太不近人情了吧?”蔡採石叫苦。

無奇在旁邊聽的發怔。

她對蔡採石的兄長蔡流風的印象是很好的,曾也公開在各個場合讚賞有加,只是這柯其淳的性子叫人不敢恭維,他是個比林森更簡單直接的人,而且說一不二。

既然蔡流風要蔡採石回去,柯其淳一定會照做,一不小心還會把他們三個都帶回去。

何必跟他硬碰硬呢。

在林森跟蔡採石還想掙扎掙扎的時候,無奇已經當機立斷地做了選擇:“既然這樣,蔡蔡你就先回去吧,別叫蔡學士太過擔心。我們幹完了事兒也就回去跟你匯合了。”

在柯其淳動手之前,她已經機智地拉着林森退後了幾步,深明大義而落落大方地把蔡採石賣了。

蔡採石很吃驚,沒想到自己瞬間成了棄子,他依依不捨地向著無奇伸出圓手,眨巴着眼睛:“小奇你不能這麼無情吧?”

話未說完無奇果然跑了回來,蔡採石正要轉憂為喜,無奇已經手心朝上地道:“錢借我。”

蔡採石因為太過吃驚而合不攏嘴。

柯其淳卻乾淨利落地摘下他的荷包扔到了無奇手中,然後就揪着蔡採石的衣領邁步就走。

無奇感覺手上沉甸甸的,心中喜悅,竟沒顧上哀悼蔡採石的給拉走。

不料柯其淳才走了兩步就回過頭來:“喂,我聽說郝大人也知道你們離開皇都的事情,據說已經派了大公子來找你,雖然他比我差的遠,但漕運司的耳目還是很不錯的,只怕也會很快找到這裏來。你真的不打算一起走?”

無奇臉上的笑自動消失。

兄長郝三江的脾氣更叫她不敢恭維。

從小到大她的口齒最伶俐,只是輕易不願意跟人吵架,但一旦想跟人爭執,就能把人活活地堵死,郝三江不免吃了很多虧。

到後來郝大公子摸索出一條求生之道,那就是每當落於下風或者知道口舌上贏不了無奇的時候,就乾脆用拳頭說話。

這樣一來兩個人之間的和平關係保持的非常長久。

無奇知道若是郝三江找到自己,像是蔡採石一樣給揪着衣領拖走還是好的,只怕郝三江掐着脖子就會把她提溜回去。

於是她趕緊拉着林森逃之夭夭,就彷彿下一刻郝三江會從柯其淳的背後跳出來一樣。

沒有了蔡採石,但有蔡採石留下來的銀子就已經足夠了,兩個人找了一家小飯館要了兩碗雞絲麵。

無奇邊吃邊還叮囑林森:“時間緊促,顧不上大吃大喝,要是給我哥找來咱們都完了。”

林森誠實地回答:“是啊,我還不敢跟他打架,畢竟打不過。”

無奇道:“咱們吃完后就去虞山。”

林森差點兒一口湯噎住:“你也想去找狐狸郎君?”

兩人正說著,門口幾個百姓匆匆走過,一個人道:“真想不到,那孫家的人這麼狼心狗肺!幸虧守備大人發現了真相!”

“是啊,聽說不僅孫小姐是他們殺死的,連咱們夏大人也是因為知道了這個而給他們大膽滅口的。”

“這種混賬就該砍頭!”

林森詫異地問:“他們在說什麼?夏知縣明明不是他們殺害的。”

無奇把碗放下,扔了錢起身出門。

兩人正走到街心,忽然間迎面有個人走來,不偏不倚將無奇一撞。

林森眼疾手快,急忙將她扶住。

就在兩人倒退的瞬間,只見眼前人影一晃,“噗通”聲響!

就在他們前方地上,竟從天而降了一個“人”!

只差一步,他們就會給砸個正着了!

墜樓那人橫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已經死了。

無奇盯着看了眼,驀地抬頭,卻發現二樓上人影閃爍,其中有位面容清癯的老者,他的臉色冷而譏誚,垂落的目光中像是充滿了厭惡。

圍觀的百姓也都受驚匪淺,一邊看地上的人一邊自然而然地打量酒樓上,當即有人認出那老者:“那個、那不是王翰林嗎?”

原來這老者竟正是那狐狸郎君中受害的王小姐的祖父,如果王姑娘沒死,他如今自然也是鄧主簿的祖父,如果地上躺着的是鄧主簿,他怎麼是這種無動於衷甚至冷峭的神情?

就在此刻,有個人跌跌撞撞地從酒樓中跑了出來,口中叫道:“鄧兄!”奔到了地上那人身旁。

而樓上的老人淡漠的目光掠過,轉身走開。

那人扶住地上之人。哽咽道:“鄧兄,鄧兄你怎麼樣……何苦這麼想不開呢?”

墜地的那位頭破血流,甚至有些衣衫襤褸,他雙眼緊閉,應該就是跳樓的鄧主簿,聽說他因為未婚妻王姑娘的死半瘋了,如今看這模樣果然不甚正常。

只是他雖然不修邊幅,但可以看出原本是個清俊的男子,他本來閉着雙眼,大概是因為吵嚷的聲音太大,他的眼睫毛眨了眨,半睜開雙眼。

散亂的目光毫無意識地掠過,卻在無奇的臉上停了停,他看着無奇,忽然喚道:“雲妹、雲妹你的心好狠啊……”

他身邊那青年大吃一驚,看到無奇的時候都是一愣。

無奇知道這鄧主簿的意識不清,目光模糊,此刻儼然把自己看成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所以說出這話來。

於是忙順勢問:“為什麼說雲妹的心狠?”

“你、你不該趕我走,”鄧主簿喃喃的,聲音微弱,顛三倒四,無奇幾乎要把耳朵貼到他臉上了,才勉強聽清楚:“要死一塊兒死,你為什麼趕我走……”

他低低的說到這裏,又要陷入昏迷,忽然大叫了聲:“《楊妃傳》!楊妃……”

無奇變了臉色。

鄧主簿被送到就近的醫館,幸虧只是折了一條腿,並沒有性命之憂,可因為摔到了頭,便又暈了過去。

他身邊之人乃是鄧主簿昔日好友,也同在縣衙任職的,姓查。

鄧主簿在半瘋之後,他經常前來探望,據他所說,這幾天鄧主簿神智恢復了些,他便請了出來散心,誰知才落座,王翰林就找了來。

林森問:“王翰林自然也是來探望鄧主簿的,怎麼就又跳了樓呢。”

查文書道:“我原本也以為老大人是來探望鄧兄的,他們兩個密談了一會兒,說的什麼我卻不知道,只在後來我聽見鄧兄哭着說什麼‘您老人家見諒’,而老大人則像是喝罵……我聽着不對就推開門想要勸解,誰知正看到鄧兄撲向欄杆跳了下去。”

“當真是他自己跳的?”林森想起夏知縣的死,忙又問。

“當然,”查文書嘆了口氣,“我聽見老大人對鄧兄說什麼‘你怎麼不去死’之類,鄧兄大概一時想不開,事實上自打王姑娘出事後他就一直不太好。只是想不通為什麼老大人這麼狠心對他。”

無奇問:“怎麼後來鄧主簿叫什麼《楊妃傳》呢?”

“這個……”查顧面有難色,最終小聲說道:“這《楊妃傳》是庚黃所寫,雖然有些艷情之詞,但極為精妙可觀,我跟鄧兄都是看過的,至於他為什麼叫這個,我卻也不知了。”

林森暗中戳了戳無奇:“那本我沒看過,難道比《西門傳》還好?”

無奇若有所思,並沒理他。

又等了會兒,鄧主簿終於醒了,但他又恢復了瘋瘋癲癲的樣子,嘴裏只說:“雲妹等我。”之類的胡話。

無奇看着他目光渙散的樣子,便先同林森告辭而出,剛才他們已經打聽了王翰林所住之處,見天色尚早,便雇了一輛車往城外去。

林森坐在車上,想了一會兒《楊妃傳》,忽然想起差點兒給鄧主簿砸中,便后怕道:“先前幸好給人撞了一下,不然給他直挺挺地砸下來,怕是非死即傷,找誰說理去。”

無奇給他一提也想起當時的情形,那“路人”撞過來的時候,她分明曾嗅到一股芙蓉蘭香的氣味,可見那一撞並不是什麼“幸好”而已,不過當時情形緊急,也沒顧上打量撞她的人。

將到城門處,馬車忽然放慢了速度往路邊避讓。

林森跟無奇探頭看過去,卻見幾匹高頭大馬從城外趕了進來,當中一人鮮衣怒馬,馬背上放着一隻血淋淋的狐狸。

旁邊路人暗中小聲道:“蘇公子今日又去虞山找那狐狸郎君去了,看,又打了一隻狐狸……嘖,到底是年輕氣盛,並不怕那些忌諱。”

“畢竟他的堂姐給狐狸郎君害了,誰不恨呢?說來蘇公子果然是將門虎子,武功這麼了得。”

無奇聽了,才知道這公子正是蘇守備的兒子蘇奕。

她望着蘇奕,卻見他年紀不算大,長的甚是周正,一身利落的袍服,掛弓帶刀,很有幾分威風凜凜。

正打量中,對方像是有所察覺,也回過頭來。

兩個人目光短短一對,各自轉開,無奇看見那隻死去的狐狸給掛在蘇奕的馬鞍上,隨着馬背顛簸一抖一抖的,狐狸的耳朵耷拉着,兩隻眼睛卻是睜着的,圓而烏黑的兩點,幽幽然地盯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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