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這幾日文嬪又來過，她說，時間不多了，要宋玉莫要在拖了。

宋玉一直拖着，她想多要陸尚行留幾日，這樣即使不見面，也能看同一片天，看同一場雪。

宋玉食言了，至那夜后她又不再見陸尚行了，即使他日日都來。

她日日都要他等在門外，卻一眼也不肯去見他，天太冷了，聽聞他像是着涼了，也不知他這樣畏冬的人怎麼來的力量日日都來等着。

宋玉實在自私，她不想這樣早的要他離開，卻又忍着不去見他。

可若不斷了他的念想，貿然要他離宮，他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宋玉縫着準備的最後一個香包，顧尹彎腰在宋玉面前，“娘娘，宋大人傳話來，說證據皆準備好了，今日下朝，您便能知道結果了。”

宋玉如今極少傳喚言枝了，她要言枝收拾好，過了年後便去太子那裏伺候，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

宋玉打好結，剪斷線，最後一個香包完成了，宋玉微微抬眼，“本宮叫宋大人準備的東西呢？”

顧尹退後一步，把身後籠子上罩着的布揭開，“娘娘，在這呢。”

籠子裏盤旋糾纏的東西看的顧尹身後起了層雞皮疙瘩。

宋玉勾勾綉着合歡花的香包，籠子裏的東西似乎被激怒了般動的更猛了些。

宋玉揚起笑，“拿下去罷，記得藏好些。”

“是。”

顧尹提着籠子退下沒一會兒慕賀又進了屋，“娘娘，陸公公求見。”

宋玉皺起了眉，有些恍惚了起來。

那夜后陸尚行便以為二人該是和好如初了的，不想後來幾日宋玉依舊不見他。

他不死心，日日來。

今日也該到最後的時刻了。

十二月底，風雪愈發大，宋玉披着厚厚的斗篷。

陸尚行見着宋玉后眼中似乎要放出光來，“娘娘！”

他剛想奔來，見了宋玉身後的慕賀卻又停下腳步。

他討好的托起手中畫軸，“娘娘，這是尚行畫的畫兒，送給娘娘的。”

現在離下朝，莫約還有一個時辰，屆時揚州陸家的冤屈便會被洗涮乾淨。

宋玉的手搭在慕賀手背上，被慕賀攙扶着坐上主位。

她垂着眼，不去看陸尚行。

言枝與正好在正殿中。

言枝上前接過陸尚行手中的畫卷展開與宋玉瞧。

他畫的是海棠花。

宋玉淡淡道了聲好，垂了垂眸換上一幅溫柔的笑模樣，她朝陸尚行招了招手，像隨意招呼路邊的小動物般。

他卻還是欣喜若狂的上前來了，“娘娘。”

宋玉又看向言枝，言枝屏退伺候的下人，連同她自己。

宋玉戴着尖利護甲的手撫上了他的眉心，小聲的問，“想不想出宮啊。”

他的眼裏像是有山河，又像是只有她。可他不解她的意思，疑惑的望着宋玉。

宋玉眼裏的溫柔像是要漫出來了，喉嚨發澀，卻還是極盡溫柔的道：“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出宮過新的日子，回揚州。”

“我不想。”

陸尚行慌忙起來，疑惑褪去，只剩慌張。

宋玉慢慢斂去了眼中的溫柔，冷淡的嚇人，“本宮不是在徵求你的同意。”

“可是我真的不想，娘娘，我只想能常常見見你。”

他急出了淚，“娘娘，我不想離開。”

宋玉撇開頭去不看他，“你決定不了的。”

陸尚行傾身捧上宋玉的臉頰，“娘娘為何要這般？可我是真的離不開娘娘的啊。”

宋玉撫開陸尚行的手，又直視着他，“祁兒愈發大了，他愈發像你了，若你留着，遲早會被人發現的！”

他急切的握住宋玉的手，“不會的，不會的，我今日之後便回華宜宮伺候，再也不踏出華宜宮一步，這樣沒人能瞧見我，自然沒人會發現……”

“你要在華宜宮做一個影子嗎！”宋玉喝道。“你要在華宜宮做個毫無用處的影子嗎？把你自己囚在華宜宮！”

宮中的天本就小，何況華宜宮呢。

“我願意的啊。”

他像是瘋魔了般，只會紅着眼遷就。

宋玉抬腿踹上陸尚行的肩窩，陸尚行從主位的兩階台階上摔下，他捂着肩窩跪在地上看着宋玉。

宋玉桀驁的抬起頭，滿頭的珠翠搖晃起來，長眉入鬢襯的她更是傲慢不馴，朱唇張合。

“你願意又怎樣？本宮又不愛你。”

又不愛你。

陸尚行聞言彷彿招雷劈過般愣住，耳邊全是又不愛你與嗡嗡聲響。

陸尚行緩慢背手擦擦眼淚，“娘娘……怎麼會不愛我呢，明明……”

宋玉笑了起來，發上的珠翠搖晃的更是厲害，珠翠碰撞發出好聽的聲響，她笑得嫵媚艷冶，“明明什麼？明明從前同你這樣恩愛？明明從前這樣疼你？還是，明明從前說過愛你？”

他看着她眼裏的嘲諷，卻不住的點頭，她對自己那些好，那樣的好，是旁人都比不上給不了的，他絕不信她不愛自己。

宋玉起身，陸尚行的目光落在宋玉的鞋上，她的鞋尖鑲了翡翠，她剛剛就是用那隻腳踹了自己。

宋玉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本宮是個人啊，在這無邊的城牆中總會孤寂，你也知道，那時本宮不得寵，是個人都能欺本宮一頭，那樣無助的日子裏，若身邊有個人能說說體己的話，排解憂愁，豈不美哉？只是現在本宮尋到更好陪本宮的人了，你自然便無用了。”

他揚起頭看宋玉，眼中的希翼也慢慢褪去，“你不能這樣對我。”

宋玉好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嗤笑出聲，“不能？為何不能？本宮是主子，你是奴才，本宮要你同本宮玩玩，你卻動了真心？”

陸尚行皺着的眉也慢慢展開，明明是揚着頭顱的模樣，此時瞧着，卻像是額面貼地一般的卑微。

他吸了吸鼻子，眼裏蒙了一層淚，瞧上去亮晶晶的，用盡全力扯起個笑，“娘娘，我還可以的，你可以繼續同我玩的，只是你別不要我……”

宋玉的眼宛若被大風沙不停的吹着，又酸又澀又疼，自己到底給他下了什麼蠱啊！

宋玉蹲下身掐住陸尚行的臉，冰涼的護甲抵在他的太陽穴，只要在用些力便能扎進去，掐着他臉頰的手指陷進他的兩邊的臉頰里，現出兩個窩。

他的眼通紅，即使被宋玉掐着臉也儘力露出討好的笑。

半點都不似從前揚着下巴的明郎少年。

他被宋玉掐着臉，唇齒不清，“娘娘前幾日，答應了我的，不會不要我。”

宋玉也笑，笑得殘忍滲人，“傻子，你瞧瞧你如今的模樣，本宮為何還要同你玩？”

宋玉鬆開手，陸尚行失力身子往前傾了些，極快又穩住身子，“我可以的！”

他的臉頰被宋玉掐紅了，宋玉扶了扶步搖，轉身坐回椅子上，滿不在意的樣子，“本宮偏愛純良有硬骨的少年，你如今的模樣……”

“可我這樣是為了誰啊！”

陸尚行忽然崩潰，自己曾經，也是受她偏愛的少年啊，他的淚水落在地毯上，被地毯吸了進去，半點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我為何會變成這個模樣，你不清楚嗎？宋玉，若不是為了救你為了幫你，我為何會變成這個模樣！旁人都可以不明白不清楚，可你不行！”

他頭一回叫宋玉的名字，不想是這個場面，宋玉背了只手在身後，緊緊的掐着，那是手是那回受了傷的手，結了痂，快要好了，宋玉緊緊掐着，又活生生把痂掐開。

可心裏痛的厲害，宋玉絲毫感受不到手心的疼。

她依舊殘忍，“可這一切都是你一廂情願啊。”

他骨子裏終究是陸懷瑾，受着良好教育的陸懷瑾不會把骨頭放在旁人腳下任人踐踏。

陸懷瑾站起身來，輕笑着問，“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宋玉深吸一口氣，“本宮當然有良心，不然為何還送你出宮，直接殺了豈不更好？”

他的臉上淚痕清晰，“可你還不若直接殺了我。好過叫我知道，我愛了這麼些年的人，不過是個沒有心的惡鬼。”

我怎麼會沒有心啊。

宋玉又揚揚下巴，似乎這樣才能掩住她的悲傷，“既然你想明白了，本宮便要言枝傳人把你送出去，對外，只說內務府陸公公淹死在池子裏了。”

陸尚行不在說話，宋玉移開了在他面上的目光，傳了言枝進屋。

跟着言枝進屋的還有慕賀。

宋玉笑着向慕賀招了招手，一如從前招陸尚行那樣。

慕賀上前來，自覺的給宋玉倒了杯茶。

陸尚行突然出聲，“像娘娘這樣無心之人，何必還要去招惹純善的少年呢？”

宋玉在看着陸尚行，他的眼裏在沒有愛慕疼惜了，空蕩蕩的，也許還能裝下山河，卻再也裝不下她了。

陸尚行不在說什麼，轉身離開，言枝跟在後面。

從此後，他就變回陸懷瑾了。

這世上，真的沒有一個叫陸尚行的少年了。

再也沒人那樣愛她了。

他背着光離去，消失在光里，去過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

可宋玉的人生里，真的沒有光了。

他消失在宋玉眼裏最後一刻宋玉連忙起身，可也未追出去，也未喊住他。

慕賀又舉了舉手中的茶，“娘娘。”

“滾啊！”

宋玉揮落慕賀手中的茶，滾燙的茶水灑了他一身，他慌忙去擦。

太像了，太像從前的陸尚行了。

宋玉穩住心神，“你明夜也去尋言枝，要她把你送出宮。”

慕賀像聽到了什麼至喜的消息一般，抬頭看着宋玉，一時既然忘了謝恩。

怎麼連眼中燃起喜悅的樣子都這樣像啊。

她絕不允許，這個宮裏在出現一個陸尚行。

慕賀退出去后宋玉跌落在地上，她扶着椅子咬緊牙關，嗚嗚的哭着。

她毀了陸尚行，現下，在還陸懷瑾一個全新的人生，只求他，莫要怪自己。

其實怪一怪也好，總比把她忘了個乾淨要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