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冬風不停往陸尚行身上吹,似乎是要割開他的外袍置他於死地。
冷冽的風好似吹進了他的心裏。
他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明明前些日子,她還是疼自己愛自己的。
“娘娘……”
宋玉聽着心中越發酸痛,在聞陸尚行那聲微不可察的苦笑后立馬拉開了門。
屋內的暖氣撲在陸尚行的身上,陸尚行看着突然拉開門的宋玉怔了刻,彷彿害怕宋玉又合上門似的,陸尚行飛快的撲上前抱着宋玉。
宋玉被陸尚行撲的退後兩步才勉強站穩。
陸尚行身上冷的厲害,宛若承德四年二人表明心意的那一夜。
被他攬在冰涼的懷裏那刻,宋玉才覺又活了起來,才覺得身體裏流淌的血是熱的。
宋玉輕輕環住陸尚行,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
陸尚行在宋玉肩頭蹭了蹭,“娘娘可,真是狠心啊。”
真是狠心啊。
怎麼捨得要我在雪地里等了這麼久呢?
宋玉推開陸尚行,拉着他的手坐在火爐旁,又給他倒了杯茶。
陸尚行接過茶,小口小口的抿着,不時偷偷的瞥宋玉。
宋玉垂着頭,什麼也不說。
冷風從大開的門中灌進屋子裏,陸尚行抖了抖,突然又紅了眼眶。
“娘娘……”
“我冷。”
宋玉紅了眼,可她不敢去關門。
關上了門屋裏暖活了她也會被舒適的環境逼的軟下心腸。
她就捨不得了。
宋玉心裏酸的厲害,說出來的話連腔調都不對了,“冷便烤烤火,待會便不冷了。”
陸尚行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指節泛白,他輕輕的,小心翼翼的,生怕宋玉會同旁人在屋裏綉圖相處,留自己在外面瞧着,“可是外面真的好冷,尚行以為,尚行差些便要凍死在外面了,我真的好害怕……”
宋玉覆上了陸尚行的手,微微張開嘴呼吸了外頭吹進來的冷風,冷風灌進肚子裏,宋玉以為自己冷靜下來了,可張口卻依舊是慌亂,“我以為你走了的。”
陸尚行看着宋玉白凈的手,默了片刻,又抬頭看着宋玉,像是在乞求,“娘娘,我明日便回華宜宮伺候……”
“不行。”陸尚行的話還未說完宋玉便急忙打斷。
宋玉以為他會像從前一樣睜圓眼站起身氣問為何不行,娘娘是不是不疼尚行了。
可他只是淡了眼中的光,輕輕道了聲好。
宋玉咽了咽嘴裏的苦味,十三年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陸尚行。
他捧着手裏的茶,眼中忽然又燃起光,小心翼翼道:“娘娘,尚行能不能常來瞧瞧您……”
不等宋玉回答他似是害怕宋玉拒絕般又急忙道,“只是瞧瞧便好,只要娘娘不在要尚行在屋外等着……不過若娘娘想要慕賀伺候的話便叫他伺候,尚行也可以等的,等他去休息時,我再進來瞧瞧娘娘……”
箏的一聲,宋玉心中的弦徹底斷開,她傾身抱緊陸尚行。
陸尚行手中的茶水傾翻,灑在宋玉身上,陸尚行急忙要掙脫宋玉卻依舊緊緊抱住他不要他掙開。
陸尚行慢慢道:“娘娘,不會耽誤您太久的,只是進來瞧您一會子,握在內務府,也會好好護着您,只要……”
“只要您別不要我。”
宋玉的淚湧出,她緊緊咬着牙,不敢要自己哭出聲。
陸尚行的手也無處放,如今,他不敢在向從前一般隨意了。
冬風真的吹進了陸尚行心中,割傷了他。
可他還像一個不怕疼的傻子,把衣服拉開把心捧到宋玉面前任她割。
宋玉頭依舊埋在他的懷中,忍者嗚咽從牙縫中吐字,“不會的,不會的,不會不要你的。”
他笑了起來,手連忙環住宋玉,漂亮的眼睛彎彎的,“不要慕賀,娘娘不要他。”
宋玉身子輕輕抖了起來,卻始終未答陸尚行的話。
她從未見過一個人如此卑微。
陸尚行也吸了吸鼻子,攬住懷中發抖的人,輕笑道:“沒關係,有慕賀,也沒關係的。”
可他到底在笑還是在求?
“娘娘可以歡喜慕賀,只是求娘娘莫要像從前愛尚行一樣愛他。”
他以為她如今只是歡喜了旁人。
可他怎麼能,把自己放的這樣低?
不知道哭了多久,宋玉終於哭累了倒在他懷裏,半眯着眼看着外面的星星。
這樣寒冷的雪天,怎麼還能看到這樣美麗的星星呢?
真是奇迹啊。
“你瞧瞧星星。”
陸尚行應聲看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宋玉哽咽道,“往後若是想我了,便抬頭看看,滿天的星星都是我。”
陸尚行攬緊了懷裏的人,把頭擱在她的肩頭上,“若是想娘娘了,何必要抬頭看,不若直接來瞧瞧。”
宋玉卻答非所問,“你再同我說說揚州罷。”
“揚州啊,那裏溫暖多水,常見河流,河邊皆是垂柳,到處可見商販,在拱橋上也有叫賣的小販,嘈雜卻明亮,不似京都,繁華卻冰涼。春日裏鳥叫,夏日裏蟬鳴,秋日裏便是聽踩枯葉的聲音。”
“揚州的規矩不若京都重,揚州的姑娘也可偶時於男子同游,年輕的男女們常結伴踏青或游湖,租一艘大船,在甲板上觀景色,或是一葉翩州,自己拿起槳來賽船……”
他離開揚州時恰是十四歲的少年,如今十三年過去,他還是記得這樣清楚。
若不曾生故,他如今過得也是他話中的日子,車水馬龍,被簇擁在人群中間的貴公子,隨意吟詩便能獲得好些貴小姐的手絹。
他一定是揚州眾多貴公子中最最好的那一個。
在陽光明媚的一日裏,一身白衣玉冠束髮手執摺扇,立在彎橋上,伴着商販與人問價還價與橋下水流聲,同行少年們交談時不經意的抬眼便見了心意的姑娘。
那姑娘的眉同河邊的柳葉般彎彎,她低着頭挑着貨架上的胭脂,開口一如所有江南女子般溫軟,姑娘纖細的手指把鬢邊被風吹起的發撩去耳後。
柳葉被風吹起,驚鴻一瞥,一眼萬年。
這才該是他的人生。
而不是被那些所謂的寒門官家毀了家毀了名譽,送入宮裏做起了下人,不是逢人笑臉背後干起齷齪。
那些人毀了他的名譽未來,自己卻在朝中紮根愈深,享百姓尊敬他人羨艷,那些無恥的人,總會付出代價的。
陸尚行被偷走的十三年在也無法彌補了,她也沒有辦法護住他,如今最好的選擇便是把他送回揚州。
待宋長霄為揚州陸家反案,那些奸人還回他陸家的萬貫家財,他重新做回他的陸懷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