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承德十二年的第一場雪,一夜間就蓋滿了整個皇宮。
京都處北,冬日極寒,宋玉一生都在京都,每年都要見大雪,本該瞧管了的,可今年的雪卻極大,雪深的地方,輕易便能蓋過人的腰際。
陸尚行的耳朵凍得通紅,吸着鼻子,呼出霧氣,“娘娘,好凍啊。”
宋玉知她回來,早早的就在房門口張望,見着他后噗呲笑出聲,伸出被湯婆子暖的暖暖的手握住陸尚行。
陸尚行的手冰涼,肩上還有雪花,睫毛上也有。
宋玉拉着陸尚行,撩起厚重的擋風門帘,屋裏的熱氣又熏得陸尚行抖了抖身子。
兩人坐下,宋玉用絹子細細擦去陸尚行睫毛上的落雪,“這樣冷的天,你就莫要來了。”
陸尚行想靠在宋玉身上,又怕自己渾身冰涼,倒會凍着她,思量在三后還是靠在宋玉懷裏,蹭了蹭,“娘娘在外頭等這麼久,若是不來,娘娘便白等了不是?”
宋玉輕輕笑,只覺得這樣被他靠着便是極幸福了的,又捂住他被凍紅了的耳朵,給他捂着,“若是等你,也不算是白等了的。”
陸尚行只覺得這樣被她捂着耳朵舒服,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見她的嘴一張一合的,陸尚行扒開宋玉的手,眨着閃着亮光的眼,“娘娘說甚?”
宋玉加大了些聲,靠近陸尚行的耳,“我說,若你要我白等了,我是定不會要你進屋的!”
陸尚行鼓了鼓臉,氣惱道:“我便知曉娘娘半點不會疼人!”
爐子裏炸出連串火星,劈里啪啦的。
宋玉捏着陸尚行鼓鼓的臉,“便是我不疼人,你當如何。”
陸尚行掙開宋玉的手,往宋玉的唇上猛的親了兩口,“我當如何?我還能如何?還不是要賴在娘娘的身邊。”
宋玉擦了擦唇,正想開口,不防陸尚行見着宋玉擦唇的動作怒從心起,捧住宋玉的臉又是一頓親。
好一會宋玉才掙開,喘着氣問,“為何是賴呢?”
陸尚行見宋玉不敢擦嘴了,才滿意道:“因為不管以後如何,娘娘要不要尚行,尚行都要在娘娘身邊的,所以叫賴。”
宋玉見眼前人忽的變得像隨時要被人拋棄的孩子一般,心頭更軟,揉了揉他的頭,溫聲道:“不是賴,永遠也不會是賴,我永遠都會需要你的。”
陸尚行愣了愣,眼中浮出水光,隨即撇過頭去,透過窗開外頭的白雪,僵道:“京都真是冷啊。”
宋玉忽的想起,揚州是大啟的最南方,冬日裏即是落雪,也是溫柔的初雪,覺不會像京都的雪這樣咄咄逼人,動輒就是要把人凍死的架勢。
他又是一貫畏寒的。
“那揚州的冬日是何模樣的?”
宋玉緩緩出聲,陸尚行突然轉過頭來,眼裏有隱隱有了興奮。
“揚州的冬日不算太冷,偶爾下了雪也是溫柔的,就像娘娘一樣。那時我見了雪可是興奮,我會穿上好多層衣裳,外頭在披上我母親用錦綢縫的斗篷,和街上的孩童們在街上跑跳追逐,鬧着把雪塞進旁人的衣領里,那時街上的擺攤的小商販們見到我們總要頭疼的,因為我們常常會踢翻他們的攤子。”
宋玉這才發現,自己極少關懷他從前的日子,也才發現,他回望這些日子是眼中有這麼多的光。
宋玉笑道:“你幼時怎得這樣調皮?”
陸尚行揚揚頭,有些得意,“我們也不是故意踢翻他們的攤子的,且就算是踢翻了,他們也會找上門去,要賠錢的。我還最愛在冬日裏吃冰糖葫蘆了,冬日裏的冰糖葫蘆硬的厲害,咬起來卡崩響的,我一次能吃五串呢!還有一回,我們的玩伴把牙都吃綳了,我們可笑了好久!”
陸尚行憶起這些依舊是開心的不得了,眼睛彎的離開,嘴角也不停歇的揚着。
宋玉自是不知這有何好笑的,卻也陪着揚嘴。
宋玉從前的冬日,只操勞如何才能不被凍死。
冰糖葫蘆也是從未吃過的,想來能叫陸尚行憶起便開心不停的東西定是極好吃的罷。
宋玉想了好一會兒,才堪堪接道:“你從前原也不畏冬日的呀。”
陸尚行細細糾正道:“不是不畏冬日,只是這京都,這皇宮的冬日,實在捱人。”
二人在華宜宮正論着揚州的冬日,遠處的浮運宮裏的文嬪卻一人倚着爐子。
浮運宮的窗戶打的開開的,冷風呼呼的灌進來,爐子的那一點熱氣,絲毫熏不暖這個屋子,文嬪卻是不怕涼的樣子。
好一會兒醇蘊才進屋,見着文嬪出神的模樣有些心疼,又覺窗戶大開,連忙上前去合了窗子。
文嬪這才回神,端直身子問,“如何了?”
太子與陸尚行幼時越發像,連那雙招子,都是那樣的像,世上怎得會有這樣巧合的事。
文憑自那日被太子扶上了那一下心中便開始懷疑,暗中又差人去查。
可查內侍冊子這樣的事難免會驚動內務府,如今陸尚行是內務府的掌事大內侍,若他知曉了,她們是在如何也查不到的了,所以這樣一查,便查到了冬日。
醇蘊有些不忍,心思波動間又見文嬪那樣的眼神,她奉命進宮,為了家族,心中又惦念自己的姐姐,那日起,她便再也不能是無憂無慮的李二小姐了。
可卻又意外見了幼時心中愛慕尊重的兄長,可一去經年,誰也不是從前的模樣了,只有自己的傻主子,還在想從前二人的時光。
“娘娘,如今內侍名冊中,並無陸懷瑾的名字。”
文嬪睜圓了眼,“為何?對,他改過名字的,從前德妃給他改過名字的!”
醇蘊見文嬪激動的模樣心中酸痛,握緊了文嬪的手,“娘娘!陸公公,德妃為他改名前,陸公公喚作陸止行。”
文嬪揮開醇蘊的手起身,“你在說什麼!不可能…..”
她早就料到,可她卻不信。
“娘娘,陸止行生於白城,今年該是二十有八了,而陸公子卻生於揚州今年二十又六啊!他們,分明不是同個人。”
文嬪蓄了許久的淚落下,又跌坐回去。
醇蘊不忍,卻依舊道:“娘娘,還查到,陸懷瑾曾經的確是進過宮的,且進宮那晚還是同陸止行一間屋子,只是,陸止行凈身的日子比陸懷瑾先一日,而陸懷瑾,在凈身前的一晚,在屋裏自盡了。”
兩個年歲相近身形相近的人,到底死的是哪一個,旁人不可能知曉,可文嬪,同他一道生活過的玩伴,卻不可能不知曉。
一瞬,便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