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恩賞

賈琛在為官之道上是個新手，加上無人指點，着實不懂官場上的各種規矩。

自中秋節前夕給皇上遞摺子進貢了千斤番薯之後，等了半個多月，見上頭仍無反應，他只當沒引起皇帝的興趣，便把這事放下了。

他只覺可惜。番薯這麼好的東西，不能藉助官方之力在民間迅速推廣種植，若僅靠他寧國府一家之力搖旗吶喊，那推廣之路就只能龜速前進了。本朝第一大地主沒看上，退而求其次，他只能把目光轉向有田有地的官僚階層。

山西司裏頭的烤薯一直沒有斷。每日裏，莊上把番薯源源不絕的送入烤薯鋪子。鋪子上每隔幾日就拉幾車進山西司。如今不僅戶部自家的人常過來山西司串門，連其他部門之人也會藉著公務之便來借光蹭吃的。這些為官者家中普遍掌握着大量的田莊地畝，若是他們之中有人吃着喜歡了，願意自家種植一些番薯，倒也算是一條傳播推廣的好路徑。

吃人嘴軟，賈琛藉此在戶部上下得了幾分好人緣。

這日，他正忙着抄錄文檔，左侍郎汪大人派人來傳話，命他速去戶部大堂接旨。賈琛一驚，傳話的書吏忙透露了幾句汪大人正與傳旨內監相談甚歡的話來。他懸着的心放下一半，整飭衣冠后，匆匆趕到前頭。

汪大人臉上笑意盈盈，見賈琛到來，就引薦道：“這位是前來傳旨的夏內官。”

賈琛忙上前行禮，夏內官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了賈琛一番，方道：“賈將軍不多禮，咱們先辦皇差要緊。聖上有旨，請接旨吧！”

雜役們早已備好香案，賈琛跪倒在地，汪大人自動到迴避一旁。

“上諭，寧國府世襲四品承恩將軍賈琛，忠於王事，仁民愛物，性資謹厚，特擢升為三品威烈將軍。爾當勉效忠勤，以稱任使。欽哉！”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喜從天降，賈琛木愣愣的接過聖旨，嘴裏說著官話，心裏還不敢置信。天啊，他真的憑着這小小的番薯一朝陞官了。賈珍不就是三品威烈將軍么？他等於是平級襲爵了。不過，實職不升，光升虛爵，似乎也沒撈到什麼實際的好處，是吧？

夏內官看過無數接旨人的反應，像賈琛這種接到恩旨歡喜到發獃的情況實屬正常，“皇上還有口諭，番薯一物，請將軍明年擇一二皇莊試點種植，內務府隨後會派人來和您接洽。”

賈琛恭敬磕頭道：“微臣謹遵上諭，謝陛下隆恩。”

汪大人看宣旨完畢，趕緊從側間出來，親親熱熱的把仍跪在地上的賈琛扶起來：“賈將軍，恭喜了！”一邊還偷偷的扯他的袖子，暗示他趕緊給好處。

賈琛意會，扯下身上的荷包，又摘下腰間玉佩放進荷包里奉上，“多謝夏大人，小小心意，望乞笑納。”

夏內官看賈琛送得禮不輕，心下歡喜，也願意提點他兩句，“賈將軍慧眼獨具，奏事處把貢品呈上來時，皇上聽說這是京郊自產的農物，歡喜的不得了！可能就是這個原因，皇上將大人的貢品全數收下，這可是極大的榮寵了！”

賈琛小心回道：“這可真是下官莫大的福氣了！下官家中還存了些番薯，回頭挑好的送些給您嘗鮮，您看可行？”

夏內官笑意更深，留下了地址，方滿意離開。

汪大人本還擔心賈琛不會來事得罪了這位大太監，誰想他發揮不錯，最後又靈光了一把，把人開開心心送走了，遂笑道：“賈將軍的品級馬上就要和本官持平了，真是福澤深厚，官運亨通啊！”

賈琛忙道：“剛剛多謝大人幫忙周全。區區虛爵不足掛齒，卑職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敢稱將軍？還是在大人手底下當個小官，也能為朝廷辦點實事。”

“你這番薯種的不錯，明年還種嗎？不知道方不方便給我留些種子，明年我也好在家種一些？”

“大人太客氣了，自然方便。番薯這東西極易種植的，唯有一樣不好，就是果實嬌氣不易保存，熱了會腐爛發芽，冷了就要凍傷發苦，簡直是動輒得咎。這果實就是種子，等明年四、五月間，下官先在家育種完畢，再給大人家送去番薯苗子，直接栽到田莊裏，豈不方便？”

“這法子甚好，只是多有麻煩了。”

“不敢稱麻煩，謝過汪大人指教，下官感激於心。”

辭過汪大人，賈琛將綴以祥雲、瑞鶴、騰龍等圖案的明黃聖旨小心翼翼的放在托盤上帶回山西司。同僚們紛紛來賀喜，八卦消息的傳播速度之快由此可見。

賈琛沒有回自己的辦公房，而是去求見季主事，和他一起去王郎中那裏主動彙報了恩旨一事的前因後果。

王朝宗笑道：“恭喜了！你進獻番薯之前，季主事就提前和我打過招呼，有些封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皇上降下口諭，吩咐我明年擇一二皇莊，協助內務府試種番薯。這種子嘛，肯定是要下官準備的，以後小茶房的烤薯怕是要停了。”

“哎呀！那本官今日可要多吃兩個才行。以後內務部那邊若有召喚，你可先行去那邊幫忙。季主事，你這裏若忙不過來，我再另外給你調配人手。”

“有勞大人費心了，那下官等告退。”

***

這一日，太多的人涌過來恭賀，賈琛幾乎沒幹成任何正事就到了下值的時間。

周盛才不無羨慕的說：“我在這裏幹了四五年，好不容易才成了正七品，你倒好，三品大員！哎喲，我這輩子是沒指望了，以後見了你要不要行禮問安啊？”

“你少來！我來這裏的第一天身上就是四品爵，你何曾向我低過頭？”

“哈哈……說笑嘛！不過，你到底立下了什麼功勞，讓皇上降下如此隆恩？朝堂之上，從四品升為三品絕對是一道至關重要的鴻溝，今後，你的品級已經夠得上稱一聲朝廷大員了……”

“大員？我說周司務，你也不看看我是當將軍的料嗎？四品將軍還是三品將軍，與我有何區別？所以說，我的爵位升等，不過好聽罷了，你別太當真。咱倆還是一樣的七品司務，日日一起幹活吃飯，這才是現實！”

“啊？真的嗎？”

“管他真假，下值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寧國府的馬車已經等在正陽門外，賈琛先去烤薯鋪子，親自盯着下人裝了十筐番薯，又親自送到了今早傳旨的夏太監府上，以示敬重。

如今這年月，大太監們都喜歡在皇城附近置辦私宅，遇到休沐日便回自家休息。家中妻兒奴僕俱全，和普通人家無異。

路上，賈琛不由想起了另一位有過一面之緣的大太監——戴權，他是大明宮的掌公太監，賈珍生前與此人相熟，但賈琛從未和他打過交道。禮多人不怪，趁此機會，他忙忙的打聽到了戴權的私宅地址，又裝了十筐番薯送到戴宅。

番薯這東西，在京城確是個新鮮物品，但二十文錢一斤的便宜貨，着實和行賄靠不上邊。送上門去，連管家們都敢先收下，真是方便的緊。要不要再送些給其他人家呢？賈琛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升爵一事肯定已經傳遍各家公門侯府了，素來低調的寧國府就這麼暴露在眾人眼前。這是一個非常要緊的時刻！賈琛心弦一緊，他作為寧國府家主的社交課恐怕就要從此刻開始了。

如何選擇交際圈，可是個重大問題。

與寧國府祖上交好的四王八公、四大家族，是註定要走向衰弱敗亡的，離遠點更安全；賈珍生前往來的狐朋狗友們，賈琛既不認識也不願往來；揚州的同窗們距離太遠，尚未出仕……可人不能孤僻無友，他該與何人結交呢？

***

賈琛在外頭直磨到申時末才回到寧國府。

榮國府的老爺們、還有族人們，聚在寧祉堂等了快一個時辰才見賈琛回府，一群人一擁而上，圍住他七嘴八舌問個沒完沒了。

賈琛只得拿出聖旨來給大家看過，大伙兒涌到祠堂，將聖旨供到祖宗靈前。

出了祠堂，賈赦笑道：“皇恩浩蕩，琛哥兒升爵，是我們賈氏一族的榮耀。”

眾人紛紛附和，齊齊恭賀賈琛，各種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仍。這位才入仕半年多就把爵位從四品升為三品，可見是個有出息的。三品吶，在京城內也屬於高品級了！

誰能想得到呢？這一年來，榮國府高調修建省親別墅，寧國府低調自守，高下立現，族人們當然是人往高處走，紛紛撲倒榮國府那邊去奉承幫忙。沒想到賈琛無聲無息的窩在戶部做小官，也能做出個恩典來，真是沒想到的事啊！

有族老提議道：“如此喜事，是不是該遍邀親友，擺酒慶賀一番？”

賈琛對外一向是謙恭有禮的，他謝過那位族老，卻沒有一味附和眾人擺酒慶祝的提議：“如今離娘娘省親之期日近，一切當以娘娘的大事為重，我的宴席先欠下，等辦完大事，再請諸位喝酒。赦大叔，政二叔，兩位看可好？”

賈赦滿意的點點頭，賈琛自動避讓他家的大事，也算識大體，便贊同道：“說的好！宴席什麼時候吃都行，娘娘省親的大日子已經定了，就在明年的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大家都要打起精神來，這是我們賈氏滿門最大的榮耀，不能有半點疏漏。”

賈政入仕幾十年也未曾得過皇家青眼，賈琛得了恩旨，他一方面是與有榮焉，一方面又很好奇其中緣由，想細問又覺此地人多嘴雜，只得吩咐道：“琛哥兒，一會兒你來我書房一下，我有話要問。”

“政二叔，我想把此事告知老祖宗，讓她老人家也高興高興，您看？”

“正該如此，我怎麼忘了？那我們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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