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夜談
賈璉白日裏得了賈琛的主意，回到家一琢磨，才覺得這主意真心不錯，轉頭就告訴了王熙鳳。
“你覺得讓薛蟠來協理建園一事，這主意怎麼樣？”
王熙鳳坐在妝枱前，手裏一把玉梳慢慢拂過烏油油的長發，腦子裏卻急速的盤算着利弊。同樣都是讓薛家出錢，這做生意套銀子的法子可比直接借銀子高明的多！可她偏不肯贊賈琛的主意好。
“我看不怎麼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暗地裏都管薛蟠叫‘薛大傻子’，怎麼？這會兒想算計人家的錢了，傻子也能當兄弟了嗎”
賈璉忍不住“嘶”了一聲，這鳳姐真是什麼都知道啊！
“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而已，你較什麼真啊！二奶奶，我都快愁死了，手裏一分銀子沒有，我拿什麼去建省親別墅啊？趕緊的，咱們正經商量大事要緊。”
鳳姐放下梳子，“行！依我看，你這位琛兄弟真是讀書人的彎彎心腸，出的主意也是刁鑽的緊！你就依他的主意行事，凡薛家鋪子裏有的物品，儘管問他們去採買，訂金什麼的少付點，有個意思就行了。他們一家子都住在我們這裏，哪裏好意思推脫不賣。薛家所供應之物想來必是物美價廉的，就這一項，不知能節省下多少銀子……遇到咱們手頭緊的時候，便是把貨款拖欠些時日也不怕的。”
賈璉接口道：“就是這個理！親戚里道的，不比外頭的商戶愛計較，貨款拖欠久了弄不好還要上門來催債。我看，盡可以拖着薛家的賬目，等有錢了慢慢還就是！噯，我說，你既然也贊成這個主意，怎麼又說琛老二刁鑽？”
王熙鳳不屑的“嗤”了一聲，“那薛家可是我親姑媽家，你們兄弟聯手坑人，還不許我說話了？你們動歪主意也要有點分寸，別打量別人都是傻子看不明白，二太太能幹看着你們欺負薛家嗎？”
“我欺負薛家？你怎麼不說二太太欺負我？這麼大的工程，還是為二太太的親生女兒所建，她倒好，官中賬上的銀子挪了個乾淨，私房一分不出。沒有錢，讓我拿什麼去建園子？我好容易得了個主意，想藉著做生意讓薛家幫忙周轉一二，又沒說不給錢，還落個欺負人的罪名！何苦來，我看我也是白效力！”
王熙鳳不想幾句話竟惹了賈璉動怒，忙安撫道：“誰給你扣罪名了？你自己多心，白白的生什麼氣！我是誇這法子巧呢！薛家有錢我們這裏誰不知道？實話跟你說吧，二太太早就去和薛姨媽商議借錢的事了。只是薛姨媽也不是好相與的，她和二太太提出要簽下借據，還要拿咱們府里的房契地契做抵押。二太太做不得主，這借錢的事才算是僵住了。”
“二太太問薛家借了多少？”
“這我怎麼知道？二太太也不曾告訴我！以薛家的財力，借上十幾二十萬的也不多。”
“那你又怎麼知道借據、地契、抵押這些個事？”
“二太太要動家裏的房地契，自然要把這事報到老太太那裏，有丫頭聽見了，才透了那麼一點點風聲給我。”
“哎呀！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若薛家的錢叫二太太借走了，那我想到他們鋪里賒欠東西就難了！”
“那你也沒早告訴我你的主意啊？”
“我的奶奶，這哪裏是我的主意？琛兄弟今日剛告訴我這個法子，我轉頭就告訴了你，還不夠快的嗎？”
“我看他告訴你的不止這個主意吧？那‘尤三姐’不也是他的好主意？”
賈璉當然不能說是自己先看上尤家姐妹，賈琛只是牽了個線而已。鳳姐這拈酸吃醋的性子是難改了，他只得貼上去賠情說好話：“我現在日日愁園子的事都愁不過來，哪裏還有風花雪月的心思？三姐年紀小性子倔，你是正房奶奶，何必與她一個小妾計較，沒的失了身份。這不，有了正事，我還不是得來和你商議。對了，你怎麼能在外頭亂說我看上鴛鴦呢？我納三姐你生氣，納鴛鴦你就不吃醋了？”
“你還想得隴望蜀再納一個小妾不成？好大的臉！這事……是我一時口快，說完后我就後悔了。”鴛鴦從那以後再也沒搭理過她，鳳姐心裏不是不後悔的。
“現在是我們要寧國府出地出錢，鴛鴦不過一個丫頭，小事而已，我答應琛兄弟要和老祖宗去解釋，幫他做成這樁好事，你也出把力，就當是彌補之前的過失吧！”
“我知道了。”
夫妻倆說著話，雙雙歇下。
正當王熙鳳漸漸睡意朦朧，半夢半醒之際，賈璉突然坐了起來，還硬生生把王熙鳳搖醒了，“鳳姐，你幫我想個法子，怎麼把二太太和薛家借錢的事攪黃了才好！你想想，這借據簽下去，咱家欠了薛家的大人情不說，這債務全成了官中的。更別說抵押出去的房契地契，我是榮國府的長子嫡孫，這房契地契裏頭可有咱們的一大份呢！賈琛說的對，娘娘即便得了寵，第一個想到照拂的兄弟也只會是寶玉，我這個隔房堂哥算老幾？辛辛苦苦把園子建起來，背了一身債，最後園子歸誰還難說的很呢！”
王熙鳳把這通話略略想了一遍，也不由驚的坐起來，璉二這話還真有幾分道理！她心裏不由對他刮目相看三分。
“行了，我知道了！睡你的覺吧！”男人不能誇，省的他翹尾巴。
“我哪裏睡得着啊！這借來的錢到了二太太手裏，再撥給我用，倒像是我拿她的錢給她辦事，那我算什麼？管事還是長工？這絕對不行！我看，我還是抓緊時間去找薛家鋪子多預定些東西，最好再讓薛大傻子應承我幾件費錢的差使，到時候讓薛姨媽找二太太要賬去！”
“我的爺，你再急也得等天亮才能出門不是？這事我放在心上了，你容我想個穩妥的法子。”
“那這事可託付給你了，我睡了!”
賈璉倒頭睡了，徒留睡意全無的王熙鳳，睜着雙眼想了半夜的心事。
二太太想要從薛家借一大筆錢來建園子，除了抵押的房契地契，她還能應承薛家什麼好處呢？薛家有錢無權，最想要的好處，無非是讓榮國府成為他家的一個永久靠山，以便照應薛蟠和薛家的生意。是了！金玉良緣！二太太和薛姨媽，這姐妹倆說不定已經私下達成了給寶玉和寶釵結親的約定。那麼，她要攪黃借錢一事，就得在寶玉的親事上做文章了……
***
夜深人靜，梨香院內，薛姨媽和寶釵母女正一起靠在暖榻上談心。
“寶釵，前兒你姨媽來我們家借錢，你讓我要她家的房契地契做抵押，是不是做的太過了？我們住在她府上，你哥哥還有外頭的生意全指望榮國府照應呢！我擔心這麼一來，把她得罪了可怎麼好？偏你舅舅這幾年不在京里，出了事咱們可靠誰去？”
“媽，您別擔心，事情還不至於壞到如此地步。姨媽一開口就是借銀二十萬兩，這樣的要求難道就不過分了？難道我們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她這般獅子大開口，不就是看哥哥不成器，欺負我們孤兒寡婦嗎？為了以後的日子，我們也不能任人予取予求啊！”
“我這個姐姐，自從元春封妃后，氣焰是高漲了不少。我聽了心裏也有氣，可你這麼難為人……我還指望你和寶玉成就金玉良緣呢！這事你要咬死了不知情，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可記住了？她是你未來婆婆，你萬萬不能得罪了她。”
“我記住了，您定定心，先聽我說。我猜姨媽開口就是二十萬兩，難保不是想探探我們的家底。這個數額太大，說不定她是有備而來，準備和我們討價還價的。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輕易答應。否則，她見我們家有錢，這次借走二十萬，說不定下次還要來借，沒完沒了，到時媽媽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不會吧？她是我的親姐姐，應該不會如此對我。還有你和寶玉的親事若是成了，兩家親上加親，她怎麼會害你的娘家？”
“我不是說姨媽會害我們，只是人有親疏遠近，她自然更疼她自己所出的兒女，就像媽媽疼我和哥哥是一樣的道理。至於寶玉的親事，姨媽一個人是做不了主的，她私下答應的不能算。林妹妹還在老太太屋裏養着，我想越過她去也難，媽媽別高興的太早了。”
“是啊！光你姨媽喜歡你是不夠的，還有老太太在那杵着，她肯定更喜歡林丫頭。聽說林丫頭和寧國府的琛二爺結了乾親，那琛二爺看着是個有出息的，以後林丫頭更添一層助力。要不是琛二爺曾娶過一房正妻，他的年紀又大你六七歲……”
“媽媽還是別說這種話了，既然您已經替女兒謀劃了金玉良緣，何必還要提其他人？搖擺不定容易兩頭落空，女兒也不敢三心二意。”
“琛二爺自身的條件雖然不錯，可惜他沒個皇妃姐姐，就這一點他已經輸給寶玉一大截了！”
“媽還說，女兒就走了！”
“好好好，媽不提了。眼下是他們榮國府有求於我們薛家，你姨媽已經私下認了你這個兒媳，我們再努把力，討好討好老太太，說不定這事就成了。”
“嗯！娘娘省親要花大錢，我們家是出了名的財主，又靠着榮國府的庇佑，因此出一點兒錢，在娘娘跟前留個好印象，這事是划算的。我們出十萬兩，您說怎麼樣？”
“十萬兩是不是少了些？我怕你姨媽不能滿意，將來你出閣……”
“媽別把這事想的太簡單了！誰能保證借錢的事只此一遭？我看不妨為以後留點餘地的好！再說，就算婚事成了，我一個女兒家，又不是金枝玉葉，能有十幾二十萬兩的嫁妝就頂好了。我們借給姨媽十萬兩，說是借，可我們能指望她還回來嗎？女兒覺得很難！抵押的房契地契，等女兒出閣，媽就把這些充作女兒的嫁妝帶回榮國府，另外再給女兒幾萬兩做壓箱銀子，這樣豈不方便？”
“我的兒，你真是長大了，想的比我還周到。放心，媽到時一定給你多多的壓箱銀子，再給你置辦一份體面的嫁妝，絕不讓你吃虧。”
“不說了！媽，我今晚想和您一起睡，行嗎？”
“怎麼不行？夜深了，乖女兒，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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