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書房
寧祉堂東側有個一進小院是專門給家主做書房用的,原本一直閑置着,乘着年末全府大掃除的機會,賈琛想起來林如海留給他的一屋子文房之物,正好把書房佈置起來。
他的東西已經很多了。光是叢綠堂的小書房裏,賈敬留下的書籍就不少。林如海的書房是叢綠堂小書房的兩、三倍大,東西就更多了。下人們搬的搬、抬的抬,東西亂糟糟的堆了一院子。
楊喜跑過來請示,“老爺,接下來書房該怎麼佈置?”
“楊媽媽在哪兒?”
“回老爺話,我媽在給新來的小廝們教規矩,這會兒她肯定在忙這事呢!”
“是了,我差點忘了這事。”三十個小廝進了府,奴才進府先學規矩是必須要有的流程,賈琛差點忘掉,可楊媽媽沒忘。她主動討了這個差使,肯定是沒空過來幫他收拾書房了。
現下誰比較清閑可以拉來幫忙呢?大嫂還是妹妹們?
外頭有人來報薛家大爺來訪,賈琛愉快的沖楊喜一揮手,“去西府請惜春姑娘和林姑娘來幫我佈置書房。”
前些日子惜春和黛玉一直忙着佈置自己的院子,小姐妹兩個天天湊在一起商量,想來她們已經學會了如何收拾屋子,學以致用的時刻到啦!
賈琛轉身出去接待薛蟠。
薛蟠正在廳里喝茶,見賈琛進來,便起身行禮:“琛二哥,好久不見!”他不犯渾不胡鬧的時候也是個大家公子模樣,“前兩日,哥哥讓人送來許多上好年物,我母親看了十分感激,特意吩咐我過府來致謝。”
“蟠兄弟快請坐,姨媽太客氣了,這點子小事何勞你親自跑一趟,倒叫我心裏過意不去。姨媽可好?薛大妹妹可好?”
“她們都好。我母親說,等琛二哥孝滿除服,儘管來我家做客。另外,我家的回禮中有兩幅字,是當鋪里最近收進來的貨,送給哥哥賞玩。我妹妹說其中一幅可能不是真跡,因她吃不準,還請哥哥自己辨一辨。”
“哦?這倒有些意思。你家在京里還開了當鋪?是哪家?”
“鋪子的商號叫做恆舒典,就在鼓樓西大街上。我家在京里的生意多了,金銀珠寶、玉石翡翠、綢羅錦緞……還有當鋪、藥材鋪、香料鋪、木料鋪等等,什麼生意不做?琛二哥要買什麼東西,只管到我們自家的鋪子來,保管都是最上等的貨色,嘿嘿!”
“蟠兄弟果然是家學淵源,做生意做到自家親戚頭上了?好!我知道了,若有需要……啊,我還真有一件事正需要蟠兄弟幫忙。你家有一位負責跑船運貨的老掌柜叫薛重,常年往來於京杭大運河上,不知他現在何處?身體可好?”
“薛重嗎……啊,我倒是隱約記得有這麼個人,不過此時他在哪裏我卻不知,等我回去查一查,回頭再告訴琛二哥。”
“成!我等你的信兒,麻煩你了。”
“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
賈琛一路將薛蟠送出院門,看着薛蟠走遠,正準備回去時,賈璉卻突然出現了。
“那薛大傻子找你做什麼?”
“璉二哥好!沒什麼大事,前幾日我給薛家送了些年物,薛蟠是來回禮的。璉二哥貴人事忙,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唉!一眼難盡啊!進屋說。”賈璉進了屋,一掀袍子坐在官帽椅上,“我這裏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那自然是先聽好消息了。璉二哥先請喝茶,希望你這好消息足夠好。”
“對於你放棄春闈一事,二叔很生氣,不過他到底是答應幫你謀缺了,你只管等着聽信就是。這是第一件事,可算是好消息?”
“自然算,政二叔沒把我叫去臭罵一頓真是老天保佑,壞消息呢?”
“我之前就和你說過,建省親別墅的資金是個問題。長輩們昨日已經議定了,向親戚們發起集資修園的倡議。他們打算一家一家去談,這第一家么,就是你寧國府。”
“馬上要過年了,怎麼選在這時候談錢的事?多掃興啊!你們府里有十幾個莊子,大筆的租金也該送到了吧?這個時候不會缺錢啊!”
“哪來的大筆租金?今年收成不好,莊子上送來的租金攏共不過三、四萬銀子,還要預備過年的人情往來,哪裏夠使?如今園子圖已經有了,修園子所需的建材、人工都有了數目,我要去商家採購、請匠人總要先給一部分訂金吧?這些錢加起來就不是個小數額。”
“璉二哥不要唬我,我可不信榮國府連這點訂金都拿不出來。”
賈璉也不信榮國府連個啟動資金都湊不出來,可這就是事實!他在府內求爺爺告奶奶,不論是賈母、賈赦、賈政、還是最盼望女兒榮歸的王夫人,只要遇到出錢的時候都縮了脖子。這幾位長輩之中,除了賈政的私蓄略少些,哪個不是私囊豐足的?一個個的,都指望別人先拿出錢來,自己卻捨不得出血。
他這頭好不容易說服了賈琛獻地,心急火燎的想先聘了匠人拆了會芳園的牆垣樓閣,把圍子牆打起來,直接併入榮府東大院中。這樣後面何時開工就無需再來和賈琛交涉,可是王夫人卻說官中已經無錢可用。
得了!他是白白操碎了心,“府里倒也不是說沒錢,長輩們不過是未雨綢繆,先做個統籌安排罷了。明日巳時,老爺們在榮禧堂議事,琛兄弟務必記得來參加。”
“除了我,老爺們還請了哪些親戚來?”
“明日只請了你一個,我們自家人先商量個章程出來,才好和親戚們去交涉。”
賈琛可不上這個當,所謂的明日議事,不過是榮國府想逼他出錢罷了,所有人都會把矛頭指向他一人。眾矢之的壓力山大,他必須找個人來分散一下注意力。
“你們府上打算找哪些親戚籌錢呢?”
“還能有哪些?不過是王家、薛家、史家這些老親罷了。若是林姑父健在,想必他一定會多少幫襯些,如今卻不能夠了。”賈璉至今還在疑惑賈琛到底從林家得了多少好處,不過老祖宗那裏沒動靜,他也只得把這事撂下不提。心中塊壘未消,語氣中不免有酸酸的味道冒出來。
賈琛不是聽不出來,不過,這話茬他接不得,只得另起話頭。
“我給哥哥出個主意。方才我聽薛蟠兄弟說,他家的生意攤子鋪展寬廣,有金銀珠寶、玉石翡翠、綢羅錦緞、香料、木料等不計其數的生意,這些東西恰好都是璉二哥正好用的上的。依我看,不如把薛蟠兄弟拉來做個協理幫你建園子,以後無論工程上要採買什麼東西都可以直接和他商量,優先從薛家的鋪子裏進貨。你手裏不是沒錢付訂金嗎?外頭的賒不來,薛家的東西難道也賒不來?你們兩邊都是親戚又一塊住着,賒欠點東西算什麼?”
“這主意當真不錯!不過……”賈璉不由住了口,賈琛出這個主意,怕是他並不知道王夫人已經開口問薛家借錢去了,薛家借出了銀子之後,肯不肯再賒欠貨物給他?這是個未知數。
“不過什麼?”
“沒什麼,多謝你的主意,我回去和長輩們商議一下。明日你記得過來議事,千萬別遲了。”賈璉親自過來相請就是生怕賈琛推脫不來,見賈琛應下來,他也就告辭出來。
賈琛同樣送客出門后,才問跟在身邊的下人:“姑娘們請回來了嗎?”
“回老爺的話,請回來了,姑娘們此刻都在書房呢!”
賈琛忙往書房去找林黛玉,今日藉著佈置書房的由頭,黛玉正好在他府上。
榮國府開始算計親戚家的銀子,林家雖沒了,林黛玉在眾人眼中還是小財主一枚,他必須趕緊交代她捂緊錢袋子。黛玉明面上的那筆嫁妝如今攥在賈母手裏,已經無法控制,可黛玉手裏的銀票需得藏嚴實了,這是她未來生活的一道保障。
林黛玉的性子孤高自許,頗有些視錢財如糞土的清高,賈琛怕她一時心軟,輕易交出手裏的錢財。等她真正兩手空空了,王夫人還能要她做兒媳嗎?
賈琛進了院子,很快把黛玉叫到一邊,把榮國府集資一事的前因後果說了個乾淨,然後把自己的意見細細說明白了。至於黛玉能不能接受他的意見,他卻是不便干涉的。他和黛玉之間終究少了一份血緣的牽絆,他們之間的互相信任,還需要時間慢慢培養。
黛玉有些猶豫的請求道:“哥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這時,惜春一臉高興的跑過來,“哥,我和林姐姐幫你佈置好了書房,很是辛苦,你要怎麼謝我們呢?”
“這麼快就佈置好了嗎?做的好才能有獎勵啊!”
“當然佈置好了,哥哥自己進來看!林姐姐,你快來,咱們問哥哥要一份大大的謝禮回來。”
黛玉笑着點頭,三人一起進了屋子。賈琛一瞧,只見堂屋正中懸挂一副傲雪寒梅圖,左右掛着一副對聯,上書:“讀書之樂何處尋,數點梅花天地心”。寒梅圖下設長案,上頭供着一對吉祥瓶。長案前是一套樣式簡潔的酸枝木桌椅,可供待客之用。
賈琛贊道:“這幅畫選的甚好,對聯更好!”
堂屋東側的廂房是真正的書房,整個佈置一覽無餘,窗明几淨。臨窗設一案一椅,案上有數方寶硯以及水注、筆山、筆筒、筆架、筆洗等物;案角是一盞銅製的長信宮燈;案下安了兩個白瓷書畫缸,插滿了無數捲軸;書案對面是一架寬大的楠木羅漢床,牆上掛了一副書法,上書“靜心”二字,字大如斗。
惜春道:“我和林姐姐本想在這裏添置幾樣樂器、香器,還有古董裝飾的,可惜竟無處安插,要不然屋子還能顯得更雅緻些!”
“不必了,那些個雅器我也不會擺弄,有沒有都行。你們已經佈置的很好了。”
黛玉見東廂的佈置得到了主人的肯定,於是引着他往西廂走去,“哥哥的書實在太多了,我們只能把西廂收拾出來,專門用來存放書籍,你來看。”
只見西廂房內,靠牆排列的書櫃一個挨着一個,正好環屋一周,上頭滿滿當當全是書。房間中央設了一套圓形的八仙桌椅,三人圍桌而坐,黛玉問道:“哥哥,以後我能不能來這裏借書看?”
“當然可以。這裏有一半書是林姑父之物,歡迎你隨時過來取閱。好了,你們說吧,要什麼謝禮?”
惜春立刻開口道:“嘻嘻!我想請哥哥幫我的小院起個名字!我已經擬了好幾個都覺得不滿意,再也想不出更好的來了。”
賈琛探手去捏惜春的翹鼻,“哪裏來的小賴皮鬼?如此憊懶,自己的院子都不肯花點心思好好想個名字。”
惜春一邊阻擋一邊告饒道:“誰像哥哥一樣學富五車、腹藏詩書萬卷,萬望賜個好名字,小妹這廂多謝了!”
賈琛也懶得費這個腦筋,便哄惜春道:“林妹妹學問甚好,你不如去求求她?或者……發個懸賞令吧!誰能取個合你心意的好名字,便請她來你的院子玩一日,如何?”
惜春拍手笑道:“懸賞令?這個主意真有趣!我要試一試。不過,出個主意可算不得謝禮,是吧哥哥?”
“好,不算,我另有謝禮奉上!惜春擅畫,我看你在繪畫上很有天賦,但學的並無章法,我打算給你找個專門教畫畫的師傅,正式學一學,好不好?別埋沒了你的天分。”
惜春聽完簡直高興壞了,她確實極喜歡畫畫。老祖宗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榮國府的閨學不過是個樣子貨,教點女德女訓認得幾個字就罷了,哪裏能好好教她一點畫技?她有心向學,以前也不是沒有請師傅的念頭,可她寄養榮國府,哪裏好意思開口要這要那。也只有自己的親哥哥才能如此為自己着想了。
她正正經經的給賈琛行禮,“謝謝哥哥!我一定好好學,不辜負了您的一番好意。”
“黛玉妹妹,你有什麼想學的嗎?哥哥一樣給你請好師傅來。”
“不,我想要……”黛玉頗有幾分猶豫,“我想求哥哥另一件事。快到年終了,家家都在準備祭拜祖先,可是我林家……”她的眼眶眼看就濕潤了,聲音里添了幾許哽咽。
賈琛這才反應過來,林如海這一支,如今只剩下黛玉一個遺孤,她肯定也想為自家操辦年終祭祖。按時下的規矩,她不能在榮國府里祭拜林家祖宗,偏她身為女兒家又出不去榮國府,心裏該多煎熬啊!
“好妹妹,這事是我疏忽了,你等我幾日,咱們去小杏庄辦。小杏庄是你名下的莊子,在那裏給林家辦祭祖最合適,還有許多林家舊仆都在那裏住着,此去你也能見見他們,如何?”
“多謝哥哥成全。我出門的事,我自己去求老祖宗,想來她不會不答應。”
“好,咱們早出晚歸,只出去一天就夠了。”
惜春和黛玉在寧國府呆了半日,兩人各自得了賈琛的謝禮,滿意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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